六、
离开了唐糖的家,我看着阴沉的天空。其时已经立秋了,平时天气也都凉爽了起来,但那天晚上天气格外地闷热,虽然已经是夜里快两点了,但空气不仅没有深夜的清新,反而带有一阵潮湿,甚至是有点发霉的味道,这是我最不喜欢的,让我联想起了当年晕倒白颐路的事情。
我走到路口找车回家的时候,开始着恼自己为什么不开车出来,现在到好,半夜了,小路上哪里找车啊。再加上马路本身不大,等了几分钟都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我又等了一会,感觉仍然没有车的样子,就干脆沿着马路走下去,反正走到二环上总不能没有车吧。
我从小马路刚拐到旁边一条稍微宽阔的马路,天空中猛然响了一声闷雷,接下来就愣是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虽然雷声越来越大,但雨量一直没有变化,就是轻飘飘地洒落,正好和我与唐糖第一次漫步二环路的情景相仿。可惜情景相同,情况却完全不同了。唐糖在家中,我却一个人在这里“浪漫”,真是好笑。
点了颗烟,找块石头坐了下来。左右看看,整条路上都没有行人,孤零零的我就一个人在淋雨。突然发觉小时候真无聊,居然那么喜欢在雨里跑来跑去。雨一直没有变化,从小时候就这样,现在依旧没有变化,可惜我已经没有那种精力和兴趣到处乱跑了。现在感觉,我淋雨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我一个人叼着烟,看着雨水清洗着一切。记得杜甫有句诗,是小时候背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多美妙啊,可惜现在的雨水浇打在我身上,却让我没有半点滋润的感觉,只有一种上帝施舍的味道,用这种轻微的哭腔表示上苍对我的同情。可我认为自己和唐糖的结局是自找的,不需要什么同情,所以开始厌烦下雨。
我站起来,把手中快熄灭的烟头向路边一弹,使劲地向前跑了出去。任雨水打在肩头,还是那句话,我自找的。
我向二环辅路上跑,想一直到辅路上再停下来叫车,但因为许久没有大运动量活动,所以刚跑了没几百米,我就已经喘上了粗气。我想停下来歇会儿,但这时候雨渐渐的大了起来,劈里啪啦打得路上水花四溅。我没办法,只能继续向前跑,直到二环路的辅路上。
刚一上路就明显感热闹多了,虽然下着雨,但仍然不时的有车辆经过。我伸手拦了第一辆从我身边经过的出租。进车以后,我才感觉到一阵冷。刚才虽然淋雨,但一直是跑着,所以也没感觉,现在停了下来,除了心脏仍然嘣嘣嘣的激烈跳动外,身上只觉得一阵哆嗦。
七、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两点多了,可是我进楼门时发现,自己单元还是灯火通明的,怎么回事?难道是张哥一直没睡?不应该啊,换了我还有可能,他应该不会的,再说都这么晚了。
我特纳闷,上楼进屋到门厅里,果然看见张哥坐在沙发上抽闷烟。我问他:“怎么这么晚都没睡啊?”说着,我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有事找你啊,你怎么把手机给关了?”张哥看到我后拿着手里的酒瓶子,也追进了我的屋子。
我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我听张哥着急的口气,除了意外,还带有两份紧张的感觉。我下意识感觉不对,该不会是柜台有什么事情了吧?
“嗨,我手机没电了,索性就给关了,反正也挺晚的了,谁知道你都半夜了还找我啊。”其实我的手机不是没电了,只不过我不想夜里还受人骚扰。和唐糖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创造完全的二人世界。
“咱们柜台出事了。”张哥说完之后,把手里的酒瓶子放到桌子上。
我记得当时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袋嗡的一下子,刚才因为唐糖的失意全都消失了,这可是我投进5万的产业啊,如果一下子就完蛋了,我可真有些受不了。而且这一切来的也太突然了。
八、
张哥告诉我:“这几天柜台都不开张,这俩雇工就怕咱们开不出钱什么的吧,就开始犯三孙子,开始私底下接活。”
我一听只是接了别人的私活,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不了让这那伙计滚蛋就完了。心下先安定了许多。“噢,咱们把那混蛋给开除了不就完了吗?是两个人都接了私活还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一个,就把他踢掉,也给另外一个人点警告,要是两个人都有份,就一起cancel掉,反正在中关村也不愁找不到个柜台伙计。”
“唉,不是那么简单,这俩孙子已经扎了人家的货跑了,我......我没想到一眼没罩住就这样了。”
“什么?还扎货了?扎了多少钱?” 我一听他们是扎帐跑的,心都慌了,谁知道他们扎了多少啊?自己本来就是借钱做生意,这不是雪上加霜吗?我最怕的就是扎货的事了,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赚点钱多难啊,好不容易有点钱,还就这么就随大西北风给吹跑了?
“我算了算,估计不能超过20000吧。损失还不算大。”
“你脑子有虫子啊?20000这还叫不大啊?咱那点周转的钱不都摺进去了吗?出事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啊?现在还追得上吗?”
“你脑子才有水呢,我,我怎么告诉你啊,你他妈电话一直打不通。追?怎么追啊?又不是北京人,现在不定扎哪去了呢。”
我一听就怒了,心想,张哥你整天和我说自己在柜台转悠,怎么在你眼皮底下还能让雇工做了自己的生意?而且做私活也就得了,现在还敢扎货就跑了??一时气盛,我就开始埋怨张哥:“你不是整天在柜台里吗?还能让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扎货跑了?”
“嗨,我不也就是偷个懒吗?那天我正好没去,就和他们说了一声,当时张毅山还答应的好好的,谁知道他们后来就跑了。”
“我就不明白,怎么才离开北京几天,你就能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扎别人货跑了??”我听张哥的话茬犯蔫,事到这跟前儿了居然都没个主意,所以自己有点激动,说话声音不免大了一些。
张哥可能从来没听我用这种口气说话,也就急了:“我他们哪想得到啊,俩XX人,看着挺老实的,可是背地里干这他妈的缺德事。”
我对张哥嚷:“先甭说他们,那你平时去柜台干什么去了?他们俩敢在柜台私自扎货,肯定是你平时去的少,不然俩外地人,借他们俩胆也不敢。”
张哥看我还和他嚷嚷,就更生气了:“操,我不去柜台?你就去啦?现在有这事情我告诉你,你还跟我嚷嚷?”
九、
“废话,我一天多少事啊?公司里的大小屁事不都得找我吗?你管吗?我放心让你管柜台,你每天出去都干什么去了?哦,公司里的事情你扔给我,柜台你也不操心啊?真是你不掏钱就不在惜是吗?”其实我知道当时自己说的是气话,本来唐糖和王欣的事情就弄得我够恶心的了,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所以语气难免有些急躁。我都奇怪,怎么我就这么倒霉,正是那句话:“福不双致,祸不单行”
“公司里?我他妈想管我管得了吗?是个事情我说管,人家都TMD说先找小谷问问,我还能说什么啊?要不是你,我在公司里能到今天的地步吗?你TMD还好意思啊?你”说完这话,张哥看到我惊愕的眼神,突然安静了下来,可能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了。
我当时都听傻了,从来没想到过张哥会这样说我。对于这种关系,我也曾想过,但没有太过在意,可能也是自己太忙了,所以对这些事情刚想起来也就都忘了,或者是这些事情没有驾临到自己脑袋上,所以想的时候也不太关心。
张哥气愤地冲我嚷了这些话后,我开始回忆。似乎真的是自从我从做显卡开始,张哥的地位就在一点一点被我侵犯,到后来连老总对张哥的态度都有了变化,就更别说是底下的员工了。可是也不能都怪我抢了张哥的事做,真的是因为张哥自己他不太上进啊。
张哥见我不说话,自己也沉默了,过了半天对我说:“小谷,我不跟你嚷了,反正今天这事已经是这样的,晚上那帮结账的人来要帐,我也没敢声张,这礼拜怎么也得把钱给人家结了。”
我一听,什么?20000块钱就真这么飞了啊?“什么?结了?哪来这么多钱给结账啊?你以为我开银行的,印钞票的啊?我现在是没钱了......你现在还真大方。”
“废话,我都答应人家了,这不给钱,你让我怎么交待啊?”张哥听我反驳他的意见又开始对我嚷嚷。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从认识至今,从来没这么吵架过,但我还是不能认同他结账的决定。况且,我柜台也真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一个月才挣不到3000块,加上周转的那点钱,上下也就能凑到20000,可是都拿去还帐,我这不是就成了没事儿拿钱打水飘呢吗?
“你还要交待,你怎么不先给我个交待啊?当初这俩人进来的时候,你拍胸脯做保证,现在返回头去,你到和别人说起交待了啊?我的交待呢?你就会张嘴要钱,上次你说钱咱们一人出一半,你的那一半呢?我怎么连一个子都没见着啊?”我是越听越怒,越怒越说,顺手点烟的时候都哆嗦了起来。
张哥见我还是不同意他的做法,看这情况是也想继续吵,但绷了一下后,又冷冷地说:“我都答应他们了,你现在不答应不就是不给我面子吗?好,我TMD的当时真是白救你了。操!”
十、
我最讨厌张哥动不动就说这个了。“你救不救我,咱都不能这么就给了,怎么也得把事儿给弄明白啊。再说,你打这钱是白来的呐?你不是缺钱吗?怎么那么大方啊?花得不是你的,对吧?你不心疼。”
“我操,我不是说了吗?这柜台有我一半啊,我怎么不心疼啊,就你知道花钱心疼?”
“你知道心疼你还答应?你爸又不要钱用了是吧?”我当时确实挺生气的,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冷静一点,至少别再和张哥吵架了,可是这些狠话就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可能也是喝了酒、又和王欣吵了个小架做热身的缘故吧。
“我们家老爷子要钱那是要钱,这是欠人家的,不给也得给。”
“没钱怎么给啊?去卖血啊?可能吗?打肿脸充胖子。没钱,不能给,拖着吧。”
“不行,今天我就做定主了,明天我就非得给他们结账,你还敢和我横起来了啊?你牛X了啊~你,不是你要死的时候那蔫样了?”
“又不是我求你救我的,你自己愿意。现在这样你要钱,柜台总共现在才有多少钱啊?你还拿出来给这帮傻X人发遣散费?他们丫挨骗是活该,我怎么不挨骗啊?”
“行,小子,你跟我说这个是吧?当初真TMD不应该救你,更TMD不该把你给带进来,我不是傻X吗,好么打眼的把你给带到中关村来,抢我平时事儿做就不理你了,现在还和我顶上了,你真是翅膀硬了啊?”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你自己没上进心,没能力,我不超过你也有别人超过你。”
“那就等别人超我啊?也轮不到你,我告诉你吧!”
“呦!谁超过你,这都得让你选啊,你以为你是克林顿啊。”
“你少给我说这个,我不听。反正以前的事我就一直都掖着、藏着不理了。现在这事儿必须得解决了,我查了帐,20000肯定拿得出。”
“拿得出?那以后怎么办啊?柜台就这么倒了?钱就这么扔了?”
“你扔了个柜台有什么?反正你在公司也挺舒服的,我着急还差不多呢。”
“你还甭说这个了,你扪心自问,我现在就算做的事儿多,不是在公司里也一样尊敬你吗?你还想怎么着啊?”
“你尊敬我那是你的事儿,别人呐?都瞧着我看乐呵,我招来的人把我给顶替了,现在弄得我说什么都没分量,你还有理了你?”
“什么都是自己争取的,别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不用心,怪别人有用吗?”
“怎么没用?都是你瞎X闹,推什么电源啊?推什么显卡啊?你老实做自己的客户不行啊?逞什么能啊?就你牛X啊?”
“我就牛了,怎么着啊你?你也牛一下我看看啊?上班就会睡觉你,除了这个你还会干什么啊?说做柜台的也是你,我拿了钱,你又不上心,每天出去说看柜台,看来看去,最后看出个拉私活扎货跑了,你说人家得怎么看你?”
“我长这么大不用你教育,别以为自己怎么着了似的。啊~柜台的钱我自己出又怎么着啊?你以为自己怎么了不起?我告诉你,连老金都是打工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卖俩显卡电源的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傻X一个!明天我就给钱,我看你敢拦我。”
甩完话,张哥转身出了我的屋子,出门后,把我的房门重重的摔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到他又将自己的房门重重的撞上了。随着他狠狠的关门,我门边上的墙皮都被震了下来。这是我一天内连听两次摔门的声音了,唉……
十一、
我回身躺在床上,点了根烟。当时我听了张哥的话,自己那个气啊,当时就咳嗽出来了,咳咳,咳咳。可是想想之后,我开始有理智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毕竟是张哥把我带进来的,而且也确实是我这抢占了他的位置。就算是像刚才说的,没有我他也一样混不下去,可是毕竟这位置是我顶替的,平时他那样满不在意的神情也不容易了。
唉,你要给他们钱就给吧,我也拿你没办法。最好的事情就是明天醒来的时候,我俩能像没吵过架一样,那就阿弥陀佛了。
可是当时那种想法真是太天真了,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抹去,有了那次吵架,张哥和我就永久的出现了隔膜,彼此说话再也不掏心了,都留着很多的东西,而且每次回家也都没几句话,除非是柜台必须说的问题,否则两个人就将房门关得很紧,从此少有往来。
那次吵架的第二天,张哥硬是从账户里提了小20000块钱去结账。他在从银行取钱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我也就唯唯诺诺的答应了,我知道拒绝也没有任何作用了,而且本身我确实对他有些愧疚。但我很郁闷,唐糖从那天晚上也像消失了一样,真的再也没给过我电话。不过我也没有再给唐糖去电话,之后的几天就是醉生梦死的生活,因为不想碰到张哥。我多彩的天堂衰落到地狱最黑暗的角落。
柜台没有了伙计不行,所以张哥又招来了一个人,听说这个人挺老实的比之前那两个都好的多,而且是个北京人,不怕他扎货逃跑了。
柜台还是让张哥照顾着,我这里主要是负责公司的事情,而且因为经常要出差,所以只能是每次回北京才问问柜台怎么样了。
还算让人欣慰,总算完结了扎帐那件事后,柜台的生意反而有了起色,周围的柜台有了上次那扎货逃跑的事情后,对我们反而特别信任。因为他们都说我们柜台这老板够仗义,连伙计扎帐跑了都舍得花钱把帐结了,把锅背了,所以市场里其它的柜台都很乐意扎货给我们,帐期很长,而且有新东西也拿来看看。
不过张哥的帐记录得还是太乱,我根本就看不清,只是知道装机量有所提高,而且还竟接高档机,呵呵,张哥真努力起来干活,来其实还满有用的。
有人说99年是世界末日,人类文明将崩盘。这我没有看出来,我到是知道自己是差不多崩溃了。
我有一次要出长差,大概在广东住一个多星期。因为海关的问题,我这批货不太顺利,正在这挠头的时候,我意外的接到了唐糖的电话,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了。也因为最近忙,我不在北京那个,也没有走媒体。
唐糖不说话则已,说话就给我下一跳,她说他决定离开北京了。我想让她留下,但没说出口。
无声无息地挂断电话,呃...刚想安静一下,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公司打来的,是老总拨给我的,他告诉我:“小谷,你这边出事儿了,快些回来...”我刚想问一下怎么了,手机信号偏偏在这会儿听不清了,再打也不知怎么就是没信号。
听了 这话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因为我不知道“出事”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