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又过了两天,我终于拆线了。把膝盖上伤口的小细线根根都拆除掉了之后,我的膑骨治疗也算到了一个小结。医生说,今后我要正式练习走路了,从两个拐要变成一个拐,然后再逐步脱离拐。我问他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他说:“你等过一年来回医院,我把你膝盖里那个俩铁拘子摘了之后才能算是痊愈呢。”
“到时候我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也不一定,要看你恢复的具体情况了。”
“……”
没别的,开始狂练。我是一个自强的人,不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发誓要把身体练的恢复以前的状态。我到不是想寻仇,找出那帮伤我的人,比起这些,我更希望能查出背后的主使者,而且我感觉最近又隐藏着一个围绕着自己的好大阴谋,虽然自己好像都没那么多值得别人榨取的油水。
又过了一个星期,公司的情况已经非常恶化了,销售处于停滞状态,已经不能再等了。小黄也打过几次电话来咨询办法,我看现在这样闲着不是办法,所以打算离开医院回公司,反正现在已经能够恢复正常工作了。
说走就走,我开始收拾医院里的东西,然后让罗骁来帮我打理出院的手续,虽然罗骁最近来看我的时间非常少了,但出院的手续还是来帮我办了。几天不见,说起话来反倒显得亲热很多,可能小别赛新婚就是这个道理吧,可是我现在身体有欠缺,很难新婚啊。
我想收拾完东西回家歇一下,然后就回公司先看看怎么回事,最近我不在,听说是小黄一直在操持,没想到这小伙子还挺能干,颇有我当年的风格。
正当我刚把手续之类乱七八糟东西办完时,公司的电话来了。发现300万资金的调拨失踪!!我一听,得,又傻了,这都是从哪掉下来的祸啊,怎么一股脑都砸我头上了。
九、
从积水潭回家太麻烦了,可是手里还有大便盆这种难以拿出手的东西呢。没办法,先回去一趟中关村的家吧,然后再去公司。因为我在中关村的家是按年租赁的,所以我不在的日子,房子也不会停租,就一直放在那里。这房子恐怕是公司对我最大的恩惠了。其实我也想回去,看看甄希会不会给我留下什么希望。
想起了甄希,我的心情不由得从紧张变成了忧郁。原本罗骁在我受伤住院时的急切反应,还有妈妈告诉我甄希已经离开北京的消息,已经让我逐渐失去了对甄希的希望。但后来我发现,罗骁这种成熟的女人,似乎已经被社会沾染的太油滑,太油滑了,根本就不能够完全赤诚相待。或者我这样说欠缺公平,毕竟我现在的情况让任何人难以有安全感,而罗骁这样的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
但不管怎么讲,罗骁的变化让我对甄希重新焕发了当时失去她的思念,在后来锻炼的一段日子里,特别是罗骁不在自己身边的日夜。我每次加紧锻炼身体,在潜意识中的一个理由就是要去把甄希给找回来。我想不管我这个要求是不是合理,但如果换做甄希在我身边,肯定不会因为我受伤缺乏安全感,就像罗骁一样随时离开我。安全感,每个人都需要,我也一样。
不知道甄希现在好不好,广州那种气候她习不习惯,不管她习不习惯,我都要回去找她,嗯,我一定能找回她吧。我心里给自己下誓言,如果能的话,就要去广州找甄希,可是我也知道现在只不过是想想这个事情,等如果我真的要去做的话,还需要很多勇气和面对很多问题。
看到身边罗骁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我心里不禁一乐。眼睛里放的是罗骁,而我心里却想如何把甄希拿到手,真是好笑。其实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没有意外的话,我想还是罗骁更能让人放心吧,而且她有稳定的经济基础,这样和我在一起安全感会更高。但我总觉得通过这件事,感觉罗骁是一个不能太让人放心的人,而且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一个纰漏偿偿。这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想象可完全不同。原本以为她是一个非常可靠,办事利索的人。
当然,我也明白,这也要看她是不是愿意去做,如果没有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也许我们真的能像当时想象的一样,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发生的事情就不能抹去了,除非我能忘记,可是她能忘记吗?再说,我也忘记不了吧,这哪怕只是我的错觉,恐怕也会根深蒂固的存在于我们之间了。
我把东西收拾到出租车上就和罗骁分开了,她说公司里还有事情要忙,而我呢,反正现在对这个也不在意,罗骁忙就让罗骁忙去吧,反正她又没欠我什么,我们两不相欠。
告别了罗骁,我离开积水潭医院。其实要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一个人离开积水潭,这个罗骁也够狠心的。我得柱着双拐啊,还得一步一步向前挪,毕竟我才会走路的。才会走路,这话听起来很好笑,但对我来说,真的像重获新生一样。
其实我也知道,现在这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完全像正常人那样活动自如,可是刚才小黄的电话必须让我赶回公司去。
出租车从二环到三环,再从联想桥上白颐路,我又回到了熟悉的中关村。我突然发现,就这几天,中关村变化好大,很多以前的建筑物都被拆了。现在村里面目全非的样子就好像是一个刚正在受创的城市。不过还好这是良性受创,很快她就会以更美丽的面貌重新腾飞起来。
十、
我回到了家,刚一下车就愣住了,因为这才发现爬楼梯对于一个膑骨骨折的人来说是多么不可能的一件事,我试了半天,还是没能上去,因为腿实在是不吃力,而且医生也特意嘱咐过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出院就该直接回家休息。医生肯定没料到我刚离开医院就去爬楼,我也觉得这事情过于可怕了,没办法,我可不想自己还没摘拘子就再动次手术,所以我打电话回公司,把当年和我一起弄柜台的小刘叫了出来,给我把出租车上的东西拿到屋子里。
等小刘帮我把东西弄好,我也就嫌麻烦没再上楼,直接随着他又去了公司。小刘在路上把公司最近的事情告诉了我一下,因为他职务不高,所以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我也就问了个大概齐,但对于目前销售情况,小刘可是很清楚的:声卡严重积压!
我在小刘的搀扶下回了公司,一进办公室,我心里先感慨了一番:啊,终于回来这里了。
因为300万的帐我觉得太蹊跷,所以就直接蹭到了财物,问事情的缘由。进去以后发现他们也正在查,我向主管问这个事情。当她和我一说,我立刻就又傻了。原来那300万都是我在给老周的声卡上划拨出去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手里的拐杖当时就有些拄不太稳了。幸亏身边的人把我扶住,否则我又得立刻回医院了。我心想,金勇呀金勇,我算明白了,原来又是你搞的鬼。我镇定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进屋之后,我慢慢坐到座位上,把左腿斜搭在地上,然后立刻给金勇拨电话。金勇还是老老样子,不接。我危机中又想起这事可能与老周也有关系,所以又给他拨电话,可是他也不接,当我的电话想了数声后,对面都毫无反应的时候,我心里渐渐感觉到,可能不只是金勇,这次老周也是骗子之一,但,但这数额也太大了,300万啊!
我急忙又打电话给老周的单位,可是单位说老周已经辞职了,就是这几天的事……接下来对方再说什么我都没听到,因为我的电话已经耷拉到地上,而我摊在了椅子上。
怪不得那天老周和金勇一起来我这里,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可惜当时我被罗骁的事情冲昏了头,以为他们是这个目的来的,就顾幸灾乐祸了,连合同都没有好好看。不过金勇也准备很充分,从拿出合同到我签署,之间都没有让我多看一眼的时间,不是给我掂东西就是和我扯闲篇,老周又说是我们当时谈好的,让我错觉中以为是很简单的一份合同。
哎呀,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还是年轻,不如金勇老谋深算。我还自以为占了金勇多大便宜,看他的女人变成我的,现在到好,女人不是我的,钱还不翼而飞了。
我打电话把财物叫了进来,因为自己实在是难以站起来下楼。几分钟后,财物过来了,我问她事情始末。她告诉我,当时金勇就说是把对方的声卡全部买断,而且上面我的亲笔签名,他们也都知道是金勇特意去找我签署的,所以没想太多。而且更重要的是,很多钱是才拨到公司名下的,都是吴总才拨过来的。再说总经理和部门主管经理都认同的事情,财物也没权利干涉这些东西,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一、
我听完了之后,望天长呼一口气。心想,得!自己又让人个搁车了。但就是不明白吴总怎么会又拨钱过来。
我打电话给吴总,手机里有他的电话号码。拨号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个事情。
吴总这个人显然成府更深,他听说这事之后,立刻问我:“金勇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太清楚,从您打电话告诉我他辞职了之后我就没再联系上他。”
“他用的都是什么钱,成分搞清楚了没有?”
“应该用的是这次活动的钱,还有几款产品,包括声卡的上货钱。”
“对方公司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也已经辞职了,而且那个人不是本地的,不知道跑哪个山旮旯去了。”
“金勇家在北京,立刻去他家。这事应该报案,金额够大的了!"说到最后,吴总显然也在动怒了,可能他闯荡商场几十年,还没被人骗过这么大的数额呢。
撂下电话,我的人都虚了,趴在桌子上半天都没有动.........
之后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几乎在崩溃边缘。因为吴总把这个事情报警了,所以关于账目的影响,我经常要配合民警调查。而且因为要养伤,所以我就干脆先停职在家里休息了。其实对我来说,这一方面是养伤,另一方面也是暂时卸职的表现,因为不管是不是受到陷害,但我犯下的错误也是难以估量的。
我没有回中关村的家,因为这里没人照顾我。所以我回了朝阳的父母家,家里有父母可以陪我活动身体,于是我每天开始在家锻炼身体。起初我垂头丧气,可是到后来逐渐又清醒了过来,反正都发生了,不面对也没办法。于是我又开始活动自己的身体。
公司还要经营,担子就暂时落到了小黄手里。我知道现在公司是最艰难的时候,吴总不可能再往里扔钱了,他已经赔了一次了。所以只能靠现有资金先接济着,但压力实在太大了,而且还有大量的声卡库存,不禁如此,每天都有要求退、换货的用户来要求公司对声卡质量不好做出补偿。其实我也知道,有的时候声卡不是出现故障了,就是因为不兼容的问题才造成死机,可是用户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你也根本解释不过来。公司在中关村蓬勃发展的时候却摇摇欲坠。
日历一篇一篇翻过,一个多月以后,案情有了全新的解决方案,而我的腿也基本上能走路了,平时拄一个拐杖就可以了,即使不用拐杖也能走几步。不过我不担心,因为我知道时间还早,一个月后我肯定能像健康人一样走路。
十二、
一阵焦躁的音乐把我从回忆中唤醒,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三里屯的52号酒吧。音乐是固定的鼓点和一些电子和声,因为乐手们都已经离开了演出台,包括酒吧里的顾客、侍者都围绕着我坐了一圈,在听这个现实又惨痛的故事。
当然,故事还没有讲完,只不过后面剩下的已经更加让人无奈。我收起刚才侍者给我找回的零钱,然后把已经麻木的腿换了个姿势。确实,长久一个姿势不变的话,对我的伤腿有严重影响。现在距离我腿伤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如果只是慢慢行走,那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我与常人有什么区别,当然,我还不能做太大幅度、太激烈的运动,否则就要捉襟见肘了。
看我停了下来,坐的离我很近的一个女孩,看起来穿着很前卫,不过也难怪,来这里的人基本上都很潇洒,至少现在这个时间点是来潇洒的,也没理由穿得像葬礼一样肃穆。她见我闲下来,居然很流利地帮我点上了一只烟,一只mild seven,而不是我后来渐习惯的555。
我笑了一下以表示谢意,她则点了一下头,示意我赶紧把结局讲出来。我感觉嗓子有些紧,然后要了一杯冰水,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故事从我锻炼和吴总报案继续吧,但这部分是最让人无奈的。警方的刑侦组很快将事情调查清楚,当我知道大概情形时,自己险些吐出血来。金勇的阴险是我早有准备的,老周的落井下石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天将我带入树林等待殴打的人居然是罗骁,这件事她也是从谋之一,而代价就是骗来的50万元人民币。
可能金钱对于女人来说才是最可靠的,在如今这个泡沫横飞的世界里,不再有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说法了。也许对女人来说,钱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另外还有一个误会,那就是我起初认为罗骁是为了阻止我和甄希见面,其实不然。她是受金勇指使,不能让我和中午来风往南吹的吴总见面,因为这次吴总见我的目的,就是让我取代金勇。金勇之前就有所耳闻,所以在这之前先向我发难。
回忆起来,现在每每想到那天我下飞机回北京刚在风往南吹里见到罗骁时,她那副天真爱意的样子一样能把我熔化,却没有想到,每一个女人的面孔下究竟藏了些什么肮脏的秘密。
金勇很聪明,但他最大的缺点是对法律不了解。这一点我以前也是个盲点,但通过这事,我才了解了很多相关知识。虽然合同是我签署的,但事情真相很好查,特别是在海淀区这个经济犯罪时有发生的地区来说,干警查这些案子好比家常便饭。
从事发到取证再到将嫌疑人逮捕,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除了老周以外,金勇和罗骁双双落网。金勇犯了两个简单错误:第一,刚在北京分期付款购买了房产,并用骗来的钱将帐立刻付清了。公安局顺藤摸瓜,将所剩下的钱全部起获;第二,不应该把这种犯罪等同于柜台之间打条卷包那般简单。以为跑了别人也拿他没办法,可惜这和打条完全不同。
老周因为家不在北京,从事发到后来就从来没出现过,所以暂时跑掉了。只留下了金勇和罗骁。其实原本罗骁是没事的,但金勇为了能降低刑罚,成为污点证人,把罗骁给举报了出来。在公司被挪去的300万当中,有两百万被金勇、罗骁、老周所分。其中金勇分100万,罗骁和老周平均分。因为追查及时,除了老周至今下落不明外,其余款项均已追回。
十三、
在收监的两个半月之后,人民法院提起公诉。金勇侵占罪、故意伤害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6年;罗骁侵占罪、故意伤害罪,两罪并罚处以2年有期徒刑。罗骁不服一审判决,但在两个月后的二审中还是被驳回,维持原判。
在他们被查处的过程中,我见到过罗骁几次,其中有一次是我作为受害证人的时候。原本当我知道这事罗骁也有参与的时候,恨不得将罗骁撕个粉碎,可是当我见到许久不见的她时,看到那凌乱的眼光和蓬乱的头发,以前那个容光焕发的美少妇已经完全消失了,一股怜悯又涌上心头。尽管我知道不对,但在回答问话的时候,还是在能力范围内尽量维护罗骁,甚至说自己挨打也可能是抢劫之故。
2001年的新年前夕,我去探望罗骁。看到她呆滞的目光,我无话可说。我感觉罗骁也许不是真的背叛我,也许她只是被钱一时诱惑,毕竟对女人来说,钱才是最值得信赖的。我们一直干在当场,到我离开的时候,她只问了我一句话:“腿好了没有?”
听吴总讲,他对这个判决还比较满意,而且资金也追回了大部分。公司又能正常运转了,希望我能好好做下去。但他不知道,在案情基本告一段落后,我也萌生了退意,在这高速变革的中关村当中,我已经太累了,而且不知道同时正在上演着多少我这样的事情,未来又会发生多少这样的事情。当然,我不是一个无始无终的人,所以我还要把手里的事情做好,我知道手里的两个事情:把公司带出一个像样的管理者,在他的带领下,能让公司在经过风浪后蒸蒸日上;去把声卡的遗留问题解决,把积压的坏货退回到原公司。
我四处奔波,到处找人解决问题,在罗骁审判的时候,我已经把积压的产品退了70%。因为厂商已经倒闭,所以老周这家公司对于坏货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不过我知道这是他们给我的借口,作为一家通路公司,或多或少都能有办法解决这种问题。
回到北京,我开始带着小黄对公司内部存货整顿,对于那些剩下的声卡,我们开始贱卖,以换取最少的损失。我打算把小黄培养成下一代管理者,他没有我和金勇的聪明,但多了一份诚恳踏实。在高速发展的大潮中,这样的人才反而才是最有希望的。
在我忙碌公司调整和退货的过程中,村里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颐宾楼拆了、现代市场倒了,老一代电子市场基本所剩无几。而当年与我们一起发展的公司,现在也基本所剩无几了,毕竟理想是美丽的,现实是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