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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 4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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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 4

【檞寄生】〈4.4〉 By jht.


每次綵排完回到宿舍,我都像是剛跟武林八大高手比拼內力後的疲憊。
洗個澡,躺在床上休息。柏森就會突然拿起衣架:
「羅密歐!你這個壞蛋。你已經冒犯了我,趕快拔出你的劍吧!」
我立刻從床上起身,跳下床鋪,抽出衣架,大聲說:
『提伯特!我要為我的好友馬庫修報仇,你準備下地獄去吧!』
「羅密歐!你這隻該死的畜生!我的劍就要穿透你的胸膛了!」
『提伯特!你只是臭水溝裏的老鼠,讓我來結束你卑賤的生命吧!』
然後我們就會把衣架當劍,決鬥起來,直到柏森被我刺死為止。
有時子堯兄也在,他就會將視線暫時離開書本,微笑地看著我們。
後來子堯兄背包的書,就多了《西洋戲劇史通論》和《莎士比亞全集》。


羅密歐刺死提伯特後被判放逐,如果不離開就會被處死。
臨走時的夜晚,他還不忘利用繩梯爬上茱麗葉樓台上的窗口。
我就只有這點跟羅密歐比較像。
然後羅密歐和茱麗葉經過一夜纏綿,成為真正的夫妻。
感謝老天,我不用跟橘子學姐演出這一幕。
只要用昏暗的燈光跟煽情的旁白,帶過即可。
但是我還是得再忍受茱麗葉的哀嚎。


「喔!羅密歐!你現在就要走了嗎?我的丈夫,我的心肝,我的愛人。
令人詛咒的大地啊!為什麼這麼快就射出晨曦的曙光呢?」
橘子學姐滾倒在地上,緊緊抓住我右邊的牛仔褲管。
「喔!羅密歐!別離去啊!你怎能狠心留我一個人孤單地在這樓台上?
為何你英俊的臉龐變得如此蒼白,是悲傷吸乾了你的血液嗎?」
連左邊的褲管也被抓住了。
「喔!羅密歐!我的摯愛。請用你溫熱的嘴唇狂野地給我最後一吻吧!
讓我盡情地吸吮你的氣息,你的芳香!」
竟然還開始用力拉扯……
『去死吧!茱麗葉。』
我終於忍受不住。


結果,我被趕出話劇社。罪名是:「侮辱莎士比亞」。
在話劇社,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欺師滅祖。
那晚,我一言不發地坐在床上,拿萬金油擦拭被橘子學姐捏成瘀青的腿。
柏森爬上我的床舖,看看我的腿,拍拍我肩膀:
「我也退出話劇社了。我可不想扮演死在別的羅密歐劍下的提伯特。」
『那太可惜了。你真的很適合扮演被殺死的角色。』
「嘿嘿……菜蟲。你那句“去死吧!茱麗葉”,真的好酷。」
他說完後,誇張地笑著,很像臉部肌肉抽筋。
我突然也覺得很好笑,於是跟著笑了起來。


「來吧!雙腳瘀青的羅密歐!你這個侮辱莎士比亞的惡賊!」
柏森迅速地從上舖跳下,拿出衣架。
『混蛋提伯特!你這隻九條命的怪貓,讓我再殺死你一次吧!』
我腿很痛,無法用跳的,只好狼狽地爬下床舖,拿出衣架。
衣架上面還掛著一件內褲,子堯兄的。
所有的不愉快,都在最後一次殺死提伯特後煙消雲散。


辯論社是柏森最投入的社團,但卻是我最不感興趣的社團。
每次到社團參加活動,總覺得像在上課。
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充分舉證律,這四大基本邏輯還不算難懂。
只是柏森每次從辯論社回來後,總喜歡跟我練習辯論。
「豬,吃很多;你也吃很多…」柏森指著我:「所以你是豬。」
『亂講。演繹法不是這樣的。』
「嘿嘿……我當然知道這樣講似是而非,但你千萬別小看這個東西喔。
如果將來要從政,就得先學會這種邏輯語言。」


柏森又嘿了兩聲,站起身,手裡拿枝筆當麥克風:
「不珍惜後代子孫生活環境的人(豬),會贊成蓋核電廠(吃很多);」
「國民黨(你)也贊成蓋核電廠(吃很多),」
「所以國民黨(你)是不珍惜後代子孫生活環境的自私政黨(豬),
是歷史的罪人!選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要用選票加以唾棄!」
柏森望著我,笑嘻嘻說:
「菜蟲,這樣夠酷吧?如果政治立場不一樣,再把關鍵字改一改就行。」
『太扯了吧。』
「怎麼會扯呢?台灣的立法院每天都充斥著這種語言啊。」
說的也是。不過我只是單純的小老百姓,不敢妄談政治。



【檞寄生】〈4.5〉 By jht.


有次辯論社舉辦紅白對抗賽,將新進社員分成兩組,進行辯論。
記得那次的辯論題目好像叫做「談戀愛會不會使一個人喪失理性」。
柏森和我,還有一個機械系的大一男生,代表反方。
正方也是三個人,兩男一女。
那個女孩子長得很可愛,還綁了兩條長長的辮子。


正方的觀點一直鎖定在談戀愛的人總會做出很多不理性的行為。
以學生而言,即使隔天要期末考,晚上還是會跟女孩子看電影。
或是半夜在女孩樓下彈吉他大唱情歌,不怕被憤怒的鄰居圍毆。
為了愛情茶不思飯不想睡不著的人,更是所在多有。
而許多瘋狂行為的產生,通常也是因為追求愛情。
更有甚者,為了愛情而想不開自殺,或是殺害情敵與愛人,也時有所聞。


「例如著名的愛德華八世,放棄王位而成為溫莎公爵,只為了和心愛的
辛普森夫人廝守終生。辛普森夫人是個離過兩次婚的婦人,溫莎公爵
竟然為她失去王位並被流放,我們能說溫莎公爵沒有失去理性嗎?」
那個綁著辮子的女孩,左手抓著辮子,右手指著我,大聲地說。


我在答辯時,首先定義理性應是思考的“過程”,而非“結果”。
所以不能因為經過思考的結果和一般人不一樣,就否定他沒經過思考。
舉例來說,如果在白色與黑色之間,大家都選白色,卻有一個人選黑色。
並不能因此判定那個人沒有理性,只不過在一般人眼裡他是不正常而已。
正不正常只是多與少的區別,沒有對與錯,更與理不理性無關。
就像愛因斯坦智商比正常人高很多,表示他不正常,但能說他不理性嗎?


『英國的溫莎公爵不愛江山愛美人,這是因為對他而言美人比較重要。
即使一般人都覺得江山比較重要,那也只是價值觀上的差異。不應該
因為這種不同的價值觀,就認定溫莎公爵因為愛情而失去理性。』
我沒綁辮子,又不甘示弱,左手隨便抓著一撮頭髮,右手也指著她。


柏森站起身準備結辯時,右手還在桌子下方對我比個“V”手勢。
「對方辯友舉出許多因為“愛情”而殺人或自殺的極端結果做例子,
來證明“談戀愛”是不理性的……」
柏森的語調很激昂。這語調我很熟悉,好像是……?
「我方想反駁的是,即使有許多人為了“金錢”而殺人或自殺,
就能證明“賺錢”是不理性的嗎?」
柏森把語氣再加強一些,我終於知道了,那是在話劇社時唸對白的方式。
「所以我方認為,“談戀愛並不會使一個人喪失理性”。謝謝!」
柏森下台時,答禮的姿勢是土風舞社的邀舞動作。


結果揭曉,我們代表的反方獲勝,柏森還獲得該場比賽的最佳辯士。
學長說我表現得也不錯,只是抓頭髮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很像猴子。
「可惜這是辯論比賽,不是馬戲團表演。」學長拍拍我肩膀,遺憾地說。
當天晚上,依照慣例,柏森還是在熄燈睡覺後爬到上舖問我,
他是不是天生的英雄人物。


從此,柏森就一直是辯論社社員,到大四為止。
我陪柏森到大二後,就不去辯論社了。
因為我辯論時,偶爾會冒出你娘的圈圈叉叉,
或是他媽的鳥兒飛之類的髒話。
學長說我很孝順,都不會提到我媽。
孝子是不應該因為說髒話而被對方辯友砍死的。


多年後,我和柏森在網路上看到一篇網路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作者痞子蔡是我們成大的學長。
據說痞子蔡好像也在辯論社待過,但是邏輯並沒有學好。
因此才會出現:
「如果我有一千萬,我就能買一棟房子。
我有一千萬嗎?沒有。
所以我仍然沒有房子。」
這種錯誤的邏輯。


「錯在哪裡呢?一時之間還看不太出來。」
柏森看著那段文字,陷入沈思。
『如果我是你爸爸,』我手指著柏森:『你會變得聰明一點。』
『我是你爸爸嗎?不是。』
我嘿嘿兩聲,然後大笑說:
『所以你仍然笨得跟豬一樣。』


總之,大一和大二的時光,對我和柏森而言,是非常快樂的。
正因為快樂,所以時光走得特別匆忙。
大二下學期,柏森還被選為班代,我被選為副班代。
那學期我們相當活躍,辦了幾場舞會,還有撞球比賽和歌唱比賽。
舞會時,我們有開舞特權,可以先挑選可愛的女孩子跳舞,不必跟人搶。
撞球比賽我和柏森搭檔,撞遍班上無敵手,拿到冠軍。


歌唱比賽子堯兄竟然也參加,他唱的是曹雪芹的「紅豆詞」。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子堯兄左手抱著一本《紅樓夢》上台,聲音渾厚低沈,全班震驚。
「嚥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瞧不盡鏡裡花容瘦……」
他的右手先輕掐著脖子,再摸摸臉頰,身段很像歌仔戲裡的花旦。
「展不開眉頭,捱不明更漏……」
子堯兄深鎖雙眉,眼睛微閉,右手按著額頭,非常投入。
「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悠”字尾音拉長十幾秒,綿延不絕,全班鼓掌叫好。
毫無異議,子堯兄是班上歌唱比賽的冠軍。


系上的課業,我和柏森也都能輕鬆過關。
子堯兄一直被流體力學所困擾,考試前我和柏森總會惡補他一番。
要升大三的那個暑假,1013室的三個人,決定要搬出宿舍。
因為每個人的東西變多了,特別是書。
所以我們在外面找了間公寓,是樓中樓格局,有四個房間。
還剩一間,我們把它分租出去。
最後租給一個大我們一屆的中文系學姐,楊秀枝。
我們都叫她秀枝學姐。


秀枝學姐的出現,除了讓我知道東方女孩也有傲視西方的胸圍外,
最重要的是,她讓我認識了明菁。
因為明菁,我才知道,我是一株檞寄生。



【檞寄生】〈4.6〉 By jht.


【五】

我無法在夜裡入睡
因為思念一直來敲門
我起身為你祈禱
用最虔誠的文
親愛的你
我若是天使
我只守護
你所有的幸福




「各位旅客,現在開始驗票!」
列車長搖搖晃晃地推開車廂的門,人還沒站穩便說了這句話。
我把剛讀完的第五根菸收起,準備掏錢補票。
「到哪裡?」
『從台北到…到……應該是台南吧。』
列車長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從褲子後面的口袋拿出本子,邊寫邊說:
「台北到台南,總共571元。」


我付了張千元鈔票,列車長拿錢找給我時,說:
「先生,請別坐在這箱子上。裡面放的是便當。」
『啊?抱歉。』
我很不好意思地馬上站起身。
還好,今天的腸胃沒出問題,不然就對不起火車上吃便當的旅客了。


過沒多久,就有火車上工作人員來打開箱子,拿出便當,準備販賣。
我今天還沒吃過任何東西,不過我並不想吃便當。
只是單純地不想吃東西而已。
再把第五根菸拿出,將視線停在「因為思念一直來敲門」這句。
明菁曾經告訴我,思念的形狀是什麼。
但是思念在夜裡敲門的聲音,聽起來到底像什麼呢?


我斜倚著車廂,試著調整出一個較舒服的姿勢。
聽車內的人說,火車剛過新竹。
真巧,秀枝學姐正是新竹人,很想知道她的近況。
她火爆的脾氣,不知道改了沒?
我想應該很難改掉,畢竟那是她的特色,改掉不見得比較好。


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秀枝學姐的情形。
那時我和柏森為了分租房間,到處貼租屋紅紙。
柏森還偷偷在紅紙寫上:「限成大女學生,貌美者尤佳。」
兩天後,秀枝學姐來看房子。
她打開客廳的落地窗時,用力過猛,把落地窗卸了下來。


「真抱歉。沒想到昨天剛卸掉人的肩膀,今天就卸掉窗。」
「卸…卸……卸掉人的肩膀?」柏森問得有點緊張。
「也沒什麼啦,只是昨天看電影時,有個男的從後面拍我的肩膀搭訕。
我心裡不爽,反手一握,順手一推,隨手一甩,他肩膀就脫臼了。」
秀枝學姐說得輕描淡寫。
我和柏森互望一眼,眼神中交換著恐懼。


看沒十分鐘,秀枝學姐就問:
「押金多少?我要租了。」
「妳不再考慮看看?」柏森摸摸肩膀,小心地問著。
「幹嘛還考慮?我很喜歡這裡。」
『可是我們其他三個都是男的喔。』我也摸摸肩膀。
「那又沒差。我是女孩子都不擔心了,你們緊張什麼?」
秀枝學姐斜眼看著我們,「是不是嫌我不夠貌美?」
我和柏森異口同聲說:「小的不敢。」
「那就好。我是中文四的楊秀枝,以後多多指教囉。」


這間樓中樓公寓在五樓,光線充足,通風良好,空間寬敞。
四間房間分配的結果,秀枝學姐和子堯兄住樓下,我和柏森住樓上。
秀枝學姐住的是套房,擁有自己專屬的浴室。
樓下除了兩間房間外,還有一間浴室,客廳和廚房都有。
樓上就只有兩間房間,和一間我和柏森共用的浴室。
客廳落地窗外的陽台,空間算大,我們擺了三張椅子供聊天用。
樓上還有個小陽台,放了洗衣機,晾衣服也在這裡。


我們三個人搬進來一星期後,秀枝學姐才搬進來。
秀枝學姐搬來那天,還下點小雨,子堯兄不在,我和柏森幫她整理東西。
「休息吧,東西弄得差不多了。我下樓買晚餐,我請吃飯。」
秀枝學姐拿把傘就下樓了,半小時後提了比薩炸雞和可樂回來。
「你們這兩個學弟人不錯,學姐很喜歡。來,一起吃吧。」
我們在客廳邊吃邊聊,氣氛很愉快。


其實秀枝學姐長得不錯,人不算胖,但胸圍確實很豐滿。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陳述一個“太陽從東邊出來”的事實。
「學姐,妳為什麼要搬出宿舍呢?」柏森很好奇地問。
「我們中文系的女孩子,都住在勝九舍,大家的感情非常好。」
秀枝學姐放下手上的可樂,擱在桌上,神情氣憤地說:
「可是說也奇怪,我晾在陽台上的新洗衣物,常會不見,尤其是內衣。
有一次我實在氣不過,就在宿舍公佈欄貼上:“哪個缺德鬼偷了我的
黛安芬36E罩杯調整型胸罩?我就不相信那件胸罩勝九舍裡還會有
第二個女生穿得下!”」


「結果隔天就有四個人也貼出公告。」秀枝學姐還是憤憤不平。
「四個人分別署名:中正機場跑道,小港機場停機坪,平坦的洗衣板,
和諸葛四郎的好朋友……」
「諸葛四郎的好朋友是什麼?」柏森打斷了秀枝學姐的話。
「真平呀,笨。」
秀枝學姐瞪了柏森一眼,然後告訴我們這四份公告寫著:


「妳的胸部實在大,我的胸部沒妳大。
可是只要我長大,妳就不敢聲音大。」

「妾身二十三,胸圍三十二。
背胸分不出,心酸眼眶熱。」

「別人雙峰高聳立,我的胸前可洗衣。
請君憐惜扁平族,切莫炫耀36E。」

「阿爺無大兒,小妹無長胸。
閣下身材好,何必氣沖沖。」


「氣死我了。內衣被偷還讓人消遣,我一怒之下,就搬出來了。」
我和柏森雙手交叉胸前,緊緊抓住自己的肩膀,痛苦地忍著笑。
剛好子堯兄開門回來。
「咦?妳彷彿是個女的?」
子堯兄雙眼盯著秀枝學姐,滿臉疑惑。
「廢話!」秀枝學姐沒好氣地回答。
「可惜妳只有外表像個女的。」
「你有種再說一遍看看!」
「可惜啊可惜……」子堯兄竟然唱了起來:
「妳妳妳妳……只有外表啊…啊…啊……像個女的……」
尾音照樣綿延十幾秒。子堯兄不愧是班上歌唱比賽冠軍,丹田真好。


「你這混蛋!」
秀枝學姐一個鷂子翻身,柏森馬上扶著她的肩膀安撫:
「子堯兄是開玩笑的啦。」
『是啊是啊,子堯兄最喜歡開玩笑。而且他是用唱的,不是用說的。』
我也幫了腔。
子堯兄從背包拿出兩顆暗紅色的橢圓石頭,給我和柏森各一顆。
然後若無其事地進了房間,完全不曉得他的肩膀剛度過危機。
他打開房門時,從背包中掉出一本書,《台灣流行情歌歡唱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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