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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 8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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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 8

【檞寄生】〈6.8〉 By jht.


為了徹底糾正我講髒話的壞習慣,明菁讓柏森和子堯兄作間諜。
這招非常狠,因為我在他們面前,根本不會守口。
剛開始知道我又講髒話時,她會溫言勸誡,過了幾次,她便換了方法。
「過兒,跟我到頂樓陽台。」
到了陽台後,她就說:
「你講髒話,所以我不跟你講話。」
無論我怎麼引她說話,她來來去去就是這一句。
很像瓊瑤小說《我是一片雲》裡,最後終於精神失常的女主角。
因為那位女主角不管問她什麼,她都只會回答:「我是一片雲。」
如果明菁心情不好,連話都會懶得出口,只是用手指敲我的頭。


於是我改掉了說髒話的習慣。
不是因為害怕明菁手指敲頭的疼痛,而是不忍心她那時的眼神。


研究所考試的季節終於來到,那大約是四月中至五月初之間的事。
通常每間學校考試的時間會不一樣,所以考生們得南北奔走。
考完成大後,接下來是台大。
子堯兄和孫櫻沒有報考台大,而柏森的家在台北,前幾天已順便回家。
所以我和明菁相約,一起坐火車到台北考試。


我們在考試前一天下午,坐一點半的自強號上台北。
我先去勝九舍載明菁,然後把機車停在成大光復校區的停車場,
再一起走路到火車站。
上了車,剛坐定,明菁突然驚呼:
「慘了!我忘了帶准考證!」
『啊?是不是放在我機車的座墊下面?』
明菁點點頭,眼裡噙著淚水:「我怎麼會那麼粗心呢?」


我無暇多想,也顧不得火車已經起動。告訴明菁:
『我搭下班自強號。妳在台北火車站裡等我。』
「過兒!不可以……」明菁很緊張。
明菁話還沒說完,我已離開座位。
衝到車廂間,默唸了一聲菩薩保佑,毫不猶豫地跳下火車。
只看到一條鐵灰色的劍,迎面砍來,我反射似地向左閃身。
那是月台上的鋼柱。


可惜劍勢來得太快,我閃避不及,右肩被削中,我應聲倒地。
月台上同時響起驚叫聲和口哨聲,月台管理員也衝過來。
我腦中空白十秒鐘左右,然後掙扎著起身,試了三次才成功。
他看我沒啥大礙,嘴裡唸唸有辭,大意是年輕人不懂愛惜生命之類的話。
『大哥,我趕時間。待會再聽你教訓。』
我匆忙出了車站,從機車內拿了明菁的准考證,又跑回到車站。
還得再買一次車票,真是他媽……,算了,不能講髒話。
我搭兩點十三分的自強號,上了車,坐了下來,呼出一口長氣。
右肩卻開始覺得酸麻。


明菁在台北火車站等了我半個多小時,我遠遠看到她在月台出口處張望。
她的視線一接觸到我,眼淚便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沒事。』我把准考證拿給她,拍拍她的肩膀。
『餓了嗎?先去吃晚飯吧。』我問。
明菁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頻頻拭淚。
過了許久,她才說:「大不了不考台大而已。你怎麼可以跳車呢?」


隔天考試時,右肩感到抽痛,寫考卷時有些力不從心。
考試要考兩天,第二天我的右肩抽痛得厲害,寫字時右手會發抖。
只好用左手緊抓著右肩寫考卷。
監考委員大概是覺得我很可疑,常常晃到我座位旁邊觀察一番。
如果是以前,我會覺得我又墮入考運不好的夢魘中。
因為明菁的緣故,我反而覺得只傷到右肩,是種幸運。


回到台南後,先去看西醫,照X光結果,骨頭沒斷。
「骨頭沒斷,反而更難醫。唉……真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啊。」
這個醫生很幽默,不簡單,是個高手。
後來去看了中醫,醫生說傷了筋骨,又延誤一些時日,有點嚴重。
之後用左手拿了幾天的筷子,滷蛋都夾不起來。
考完台大一個禮拜後的某天中午,我買了個飯盒在房間裡吃。
當我用左手跟飯盒內的魚丸搏鬥時,聽到背後傳來鼻子猛吸氣的聲音。
轉過頭,明菁站在我身後,流著眼淚。


『啊?妳進來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
『妳怎麼哭了呢?』
「過兒,對不起。是我害你受傷的……」
『誰告訴妳的?』
「李柏森。」
『沒事啦,撞了一下而已。』我撩起袖子,指著纏繞右肩的繃帶,
『再換一次藥就好了。』


「過兒,都是我不好。我太粗心了。」
『別胡說。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笑了笑:
『楊過不是被斬斷右臂嗎?我這樣才真正像楊過啊。』
「過兒,會痛嗎?」
『不會痛。只是有點酸而已。』
「那你為什麼用左手拿筷子呢?」
『嗯…如果我說我在學老頑童周伯通的“左右互搏”,妳會相信嗎?』


明菁沒回答,只是怔怔地注視我的右肩。
『沒事的,別擔心。』
她敲了一下我的頭,「過兒,你實在很壞,為什麼不告訴我?」
『妳生氣了嗎?』
她搖搖頭,左手輕輕撫摸我右肩上的繃帶,然後放聲地哭。
『又怎麼了?』
明菁低下頭,哽咽地說:
「過兒,我捨不得,我捨不得……」


明菁最後趴在我左肩上哭泣,背部不斷抽搐著。
『姑姑,別哭了。』我拍拍她的背。
『姑姑,讓人家看到會以為我欺負妳。』
『姑姑,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明菁根本無法停止哭泣,我只好由她。
我不記得她哭了多久,只記得她不斷重複捨不得。
我左邊的衣袖濕了一大片,淚水是溫熱的。


這是我和明菁第一次超過朋友界線的接觸,在認識明菁一年半後。
後來每當我右肩酸痛時,我就會想起明菁抽搐時的背。
於是右肩便像是有一道電流經過,熱熱麻麻的。
我就會覺得好受一些。
不過這道電流,在認識荃之後,就斷電了。


明菁知道我用左手吃飯後,餵我吃了一陣子的飯。
直到我右肩上的繃帶拿掉為止。
『姑姑,這樣好像很難看。』我張嘴吞下明菁用筷子夾起的一隻蝦。
「別胡說。快吃。」明菁又夾起一口飯,遞到我嘴前。
『那不要在客廳吃,好不好?』
「你房間只有一張椅子,不方便。」
『可是被別人看到的話……』
「你右手不方便,所以我餵你,這很單純。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嗯。』


放榜結果,我和子堯兄都只考上成大的研究所。
很抱歉,這裡我用了“只”這個字。
沒有囂張的意思,單純地為了區別同時考上成大和交大的柏森而已。
柏森選擇成大,而明菁也上了成大中文研究所。
但是孫櫻全部槓龜。
孫櫻決定大學畢業後,在台南的報社工作。


畢業典禮那天,我在成功湖畔碰到正和家人拍照的孫櫻。
孫櫻拉我過去一起合照,拍完照片後,她說:
「明菁,很好。你也,不錯。緣份,難求。要懂,珍惜。」
我終於知道孫櫻所說的“珍惜”是什麼意思。
當初她也是這樣跟明菁說的吧。
孫櫻說得對,像明菁這樣的女孩子,我是應該好好珍惜。
我也一直試著努力珍惜。


如果不是後來出現了荃的話。



【檞寄生】〈6.9〉 By jht.


【七】

我像是咖啡豆,隨時有粉身的準備
親愛的你,請將我磨碎
我滿溢的淚,會蒸餾出滾燙的水
再將我的思念溶解,化為少許糖味
盛裝一杯咖啡
陪你度過,每個不眠的夜




台中到了,這是荃的家鄉。
荃現在會在台中嗎?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右肩又感到一陣抽痛。
因為我想到了荃。
我的右肩自從受傷後,一直沒有完全復原。
只要寫字久了,或是提太重的東西,都會隱隱作痛。
還有,如果想到了荃,就會覺得對不起明菁抽搐的背。
於是右肩也會跟著疼痛。


看到第七根菸上寫的咖啡,讓我突然很想喝杯熱咖啡。
可是現在是在火車上啊,到哪找熱咖啡呢?
而只要開水一沖就可飲用的三合一速泡咖啡,
對我來說,跟普通的飲料並無差別。


我是在喝咖啡喝得最凶的時候,認識荃。
大約是在研二下學期,趕畢業論文最忙碌的那陣子。
那時一進到研究室,第一件事便是磨咖啡豆、加水、煮咖啡。
每天起碼得煮兩杯咖啡,沒有一天例外。
沒有喝咖啡的日子,就像穿皮鞋沒穿襪子,怪怪的。


這種喝咖啡的習慣,持續了三年。
直到去年七月來到台北工作時,才算完全戒掉。
今年初看到痞子蔡寫的《愛爾蘭咖啡》,又勾起我喝咖啡的欲望。
寫封E-mail問他,他回信說他是在台南喝到愛爾蘭咖啡,
而非在小說中所描述的台北。
他也強調,只要是道地的愛爾蘭咖啡,在哪喝都是一樣的。
愛爾蘭咖啡既然崇尚自由,自然不會限制該在哪種咖啡館品嚐。


他在信尾附加了一段話,他說愛爾蘭咖啡對他而言,是有意義的。
但對別人來說,可能就只是一種咖啡而已,沒什麼了不起。
與其想喝屬於別人的愛爾蘭咖啡,不如尋找屬於自己的珍珠奶茶,
或是可口可樂也行。


就像是明菁送我的那株檞寄生一樣,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但在別人眼裡,可能只是一根金黃色的枯枝而已。
明菁說得沒錯,離開寄主的檞寄生,枯掉的樹枝會逐漸變成金黃色。
我想,那時剛到台北的我,大概就是一根枯掉的檞寄生枝吧。


別人找的是飲料,我找的,卻是新的寄主植物。
可是對於已經枯掉的檞寄生而言,
即使再找到新的寄主,也是沒意義的。


從台北到台中,我已經坐了二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鐘的火車。
應該不能說是“坐”,因為我一直是站著或蹲著。
很累。
只是我不知道這種累,是因為坐車?
還是因為回憶?
這種累讓我聯想到我當研究生時的日子。


考上研究所後,過日子的習慣開始改變。
我、柏森、子堯兄和秀枝學姐仍然住在原處,孫櫻和明菁則搬離勝九舍。
孫櫻在工作地方的附近,租了一間小套房。
明菁搬到勝六舍,那是研究生宿舍,沒有門禁時間。
孫櫻已經離開學生生活,跟我們之間的聯繫,變得非常少。
少得像八十歲老人的牙齒。
不過就像孫櫻寫的短篇小說一樣,雖然簡短,但是有力。
我會認識荃,是因為孫櫻。


其實孫櫻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有時雖然嚴肅了點,卻很正直。
我曾以為柏森和孫櫻之間,會發生什麼的。
「我和孫櫻,像是嚴厲的母親與頑皮的小孩,不適合啦。」柏森說。
『可是我覺得孫櫻不錯啊。』
「她是不錯,可惜頭不夠圓。」
『你說什麼?』
「我要找投緣的人啊,她不夠頭圓,自然不投緣。」柏森哈哈大笑。


我覺得很好奇,柏森從大學時代,一直很受女孩子歡迎。
可是卻從沒交過女朋友。
柏森是那種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喜歡哪種女孩子的人。
如果他碰上喜歡的女孩子,一定毫不遲疑。
只不過這個如果,一直沒發生。
我就不一樣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喜歡哪種女孩子。
就像吃東西一樣,我總是無法形容我喜歡吃的菜的樣子或口味等等。
我只能等菜端上來,吃了一口,才知道對我而言是太淡?還是太鹹。


認識明菁前,柏森常會幫我介紹女孩子,而且都是鐵板之類的女孩。
其實他也不是刻意介紹,只是有機會時就順便拉我過去。
『柏森,饒了我吧。這些女孩子我惹不起。』
「看看嘛,搞不好你會喜歡喔。」
『喜歡也沒用。老虎咬不到的,狗也咬不到啊。』
「你在說什麼?」
『你是老虎啊,你都沒辦法搞定了,找我更是沒用。』
「菜蟲!你怎麼可以把自己比喻成狗呢?」
柏森先斥責我一聲,然後哈哈大笑:
「不過你這個比喻還算貼切。」


認識明菁後,柏森就不再幫我介紹女孩子了。
「你既然已經找到鳳凰,就不用再去獵山雞了。」柏森是這樣說的。
『是嗎?』
「嗯。她是一個無論你在什麼時候認識她,都會嫌晚的那種女孩子。」
會嫌晚嗎?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對那時的我而言,明菁的存在,是重要的。
沒有明菁的話,我會很寂寞?還是會很不習慣?
我不敢想像,也沒有機會去想像。


如果,我先認識荃,再認識明菁的話,
我也會對荃有這種感覺嗎?


也許是不一樣的。
但人生不像在唸研究所時做的實驗,可以反覆地改變實驗條件,
然後得出不同的實驗結果。
我只有一次人生,無論我滿不滿意,順序就是這樣的,無法更改。



【檞寄生】〈7.1〉 By jht.


我和柏森找了同一個指導教授,因為柏森說我們要患難與共。
研究所的唸書方式和大學時不太一樣,通常要採取主動。
除了所修的學分外,大部分的時間得準備各自的論文。
因為論文方向不同,所以我和柏森選修的課程也不相同。
不過課業都是同樣的繁重,我們常在吃宵夜的時候互吐苦水。


明菁好像也不輕鬆,總是聽她抱怨書都唸不完。
雖然她還是常常來我們這裡,不過看電視的時間變少了。
不變的是,我和明菁還是會到頂樓陽台聊天。
而明菁爬牆的身手,依舊矯健。
明菁是那種即使在抱怨時,也會面帶笑容的人。
跟柏森聊天時,壓力會隨著傾訴的過程而暫時化解。
可是跟明菁聊天時,便會覺得壓力這東西根本不存在。


「你和林明菁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呢?」柏森常問我。
『應該是……是好朋友吧?』
「你確定你沒有昧著良心說話?」
『我……』
「你喜歡她嗎?」
『應該算喜歡,可是……』
「菜蟲,你總是這麼猶豫不決。」柏森嘆了一口氣: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呢?」


害怕?也許真是害怕沒錯。
起碼在找到更適合的形容詞之前,用害怕這個字眼,是可以接受的。
我究竟害怕什麼呢?
對我而言,明菁是太陽,隔著一定的距離,是溫暖的。
但太接近,我便怕被灼傷。


我很想仔細地去思考這個問題,並儘可能地找出解決之道。
不過技師考快到了,我得閉關兩個月,準備考試。
考完技師考後,又為了閉關期間延遲的論文進度頭痛,所以也沒多想。
明菁在這段期間,總會叮嚀我要照顧身體,不可以太累。
「過兒,加油。」明菁的鼓勵,一直不曾間斷。


技師考的結果,在三個半月後放榜。
我和柏森都沒考上,子堯兄沒考,所以不存在落不落榜的問題。
令我氣餒的是,我只差一分。
當我和柏森互相交換成績單觀看時,發現我的國文成績差他十八分。
我甚至比所有考生的國文平均成績低了十分。
而國文科,只考作文。
我又墮入初二時看到作文簿在空中失速墜落的夢魘中。


收到成績單那天,我晚飯沒吃,拿顆籃球跑到光復校區的籃球場。
如果考試能像投籃一樣就好了,我那天特別神準,幾乎百發百中。
投了一會籃,覺得有點累了,就蹲在籃框架下發呆。
不禁回想起以前寫作文的樣子,包括那段當六腳猴子的歲月。
可是我的作文成績,雖然一直都不好,但也不至於太差啊。
怎麼這次的作文成績這麼差呢?
難道我又用了什麼不該用的形容詞嗎?


我繼續發呆,什麼也不想。發呆了多久,我不清楚。
眼前的人影愈來愈少,玩籃球的笑鬧聲愈來愈小,
最後整座籃球場上只剩下我一個人。
耳際彷彿聽到一陣腳踏車的緊急煞車聲,然後有個綠色身影向我走來。
她走到我身旁,也蹲了下來。


『穿裙子蹲著很難看,妳知道嗎?』過了許久,我開了口。
好像覺得已經好多年沒說話,喉嚨有點乾澀。我輕咳一聲。
「你終於肯說話啦。」
『妳別蹲了,真的很難看。』
「會嗎?我覺得很酷呀。」
『妳如果再把腿張開,會更酷。』
「過兒!」


『妳也來打籃球嗎?』我站起身,拍了拍腿。
「你說呢?」明菁也站起身。
『我猜不是。那妳來做什麼?』
「對一個在深夜騎兩小時腳踏車四處找你的女孩子……」
明菁順了順裙擺,板起臉:「你都是這麼說話的嗎?」
『啊?對不起。妳一定累壞了。』
我指著籃球場外的椅子:『我們坐一會吧。』


『找我有事嗎?』等明菁坐下後,我開口問。
「當然是擔心你呀。難道找你借錢嗎?」
『擔心?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晚飯不吃就一個人跑出來四個多鐘頭,讓人不擔心也難。」
『我出來這麼久了嗎?』
「嗯。」


『對不起。』
「你說過了。」
『真對不起。』
「那還不是一樣。」
『實在非常對不起。』
「不夠誠意。」
『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對不起。』
「夠了。傻瓜。」明菁終於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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