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回味中国的史前神话。那是一个真正彪炳千秋的时代,从补天的女娲,到盗火的祝融,从射日的后羿,到怒撞不周山的共工,从啼血杜鹃的望帝,到填海的精卫,从治水的大禹,到尝百草的神农,神话英雄高大生猛,顶天立地,他们展示的是先民在艰苦环境下应对自然挑战的巨大努力,呈现出向上、乐观、勤劳、勇敢、坚定、执着、包容的伟大精神。而在《山海经》这一类的早期经典中,我们同样看到了先人在认识世界、理解世界上,有着天然的好奇心和不懈追求,这些神话英雄,在任何时代也不会也不能被所谓教义所篡改,从而成为最稳定而最核心的基本价值观。
如果没有先民的气质传承,我们无法解释,为何这种文化能够应付众多挑战至今仍存。虽然人性的丑恶,总是让人对汉奸、懦夫记忆深刻,然而事实结果却是,当这个民族面临外族危难时,不是逆来顺受,不是默默无闻,而总是在先知者的带领下,一次次地反抗强加于己的悲惨命运,自1840年以降的抗争史,清楚地使我们看到民族强大的自在动力。换另一个角度,即便被大力批叛的儒教,也承认对于不仁的统治反抗是合理的,为朝代变迁发展找到了法理依据,而不是出现万世一系的朝代。至于《狼图腾》说,这种原因来自于异族的输血,这是很可笑的,输血不对血型,那结果是更糟,外族的输血,更应该被视作“外部的挑战”,这种挑战激起了血源里的应战基因和应战能力,因而一次次渡过危厄。
张艺谋们不会思考这个问题。这确实不是他们思考的命题,因为他们的任务,是营造一种工业化的商业消费文化,因此黄巢“满城尽带黄金甲”这句带有高度抗争精神的诗句,成为一场阴谋的、乱伦的宫廷政变,将一种民族内自我进化的动力,变成“满城都是大波妹,满城都是大浪费”的大众狂欢。他们将文化内核狭隘地理解为文化的表征,将东方神韵只理解为民族娱乐文化,将积极向上和应对挑战,简化为大红色彩、腰鼓、毛肚巾、《喜洋洋》、京剧等视觉与听觉元素,这种彻头彻尾的形式主义,将民族精神变成为了文化玩偶,给西方再次满足了一下窥私欲。
当然,如果仅仅追溯神话源头,仅仅解决了一个从何而来,而远未解决向何而去。这个问题的解答,也正是世界需要和想了解的。西方世界对于中国的理解,出现了从波峰到波谷的过程,从马可·波罗的黄金国度,到东亚病夫、黄祸、疾病之邦的过程。西方人的自大,使西方对中国的了解,远远少于中国人对西方的了解,西方人需要知道,在21世纪,中国会走向何处去,这是2008奥运、2010亚运和世博会,都必须和应该解答的命题,演绎神话会让他们看到中国民族性的内核,演绎现在会让他们理解中国的未来。
很遗憾的是,无论2004年的张艺谋,还是2006的广州,都未告诉世界,中国现在是什么样的,陈词滥调的梨园丝竹与花哨武艺,不过让世界温习了一下中国传统文化课。今日的中国,早己不是西方史学家们笔下的中国,在两百年来,虽然付出了巨大而沉重的代价,它一直在两条基本主线上不折不挠地前进,那就是民族自决与现代化,民族自决不是黄祸的上升,而是自由与民主意识在民族性上的延伸,现代化是对自我的扬弃,是对先进文明的学习和追求,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但女娲和伏羲的子孙,九死而不悔也,至今日己经结出了巨大的果实,却远未结束。
这种发展,并不体现为高楼大厦、也不体现为飞机大炮,当然,更不会是美女抚弄琵琶时丰腴的大腿,而应该是一个力量,阴柔与阳刚结合的力量,阳刚之处体现为勇敢和持着,阴柔表现为包容与学习。这种在现代的力量,与先民的神话精神是从一而终,始终贯穿的中国文化主线。因此,中国在艺术上的表现载体,既不是一个美丽的歌手,也不是双螺旋的DNA基因图,更不是一个被礼炮吓了一跳的儿童,而是一个走过困苦、走过迷茫,却依然风华正茂的青年,既充满阳刚,又沉默坚忍。
面对雅典和多哈的开幕式,对于北京奥运、广州亚运和世博会,我对于沉粹于国粹形式的张艺谋们无限失望,与其让世界看到一群展示大腿的美妹,或者一片粗劣的大红大紫,我宁愿选择什么不做,让一个青年的男子,在偌大的会场中央,灯光全暗,全场静默之下,独立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让全世界跟我们一起冥想,体会这个民族的切肤之痛与内心狂喜,感受它的坚强、它的勇敢、它的过去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