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
这些年,每当我在各个城市游走的时候,牵系最深的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让人流连忘返的风土人情,而是那些逢寒迎暑、浴风沐雨沿街乞讨的孩子。他们总是触痛我的心弦,让我由此生出许多难以言表的思绪。
又或者一些年幼的孩子,穿得漂漂亮亮,在父母宠爱的目光中蹦蹦跳跳,小小的脸蛋儿神采飞扬。每当街头上演这样幸福的一幕,我都会想起她,那个流浪的小女孩。
那是1998年的夏天,马上就要进入高三的临战状态。我和好友利用仅有的半天休息时间去书城淘了一摞参考书。实在是太热了,我们踉踉跄跄逃出书城直奔冷饮摊。好友咬了一口冰,舒服地吐着气。这时,我发现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已分辨不出颜色,鞋子破烂不堪,露着脚趾,小脸脏兮兮的,那双眸子却透着灵秀。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们,这让我非常困惑:她是要钱还是……
“别理她,见多了”好友背过身去,似乎是怕影响了食欲。我和她对视着,她似乎明白了我目光中探询的意思,忽然合拢双手,一个劲儿给我作揖,然后指了指我手中的冰激淋,又使劲咽了咽口水。我掏出新买的口香糖递给她,她却迅速把手背到身后,目光中充满了戒备。我的心猛地一沉,她一定受过伤害,她不相信陌生人。我连忙掏出仅剩的五角钱买了一根山楂冰棍递给她。
“吃吧,别怕”,我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姐姐”,她在吃冰棍之前对我吐出这仅有的两个字。她没有说谢谢,却叫了我姐姐,她小小的心是那么的容易满足和感动。
最终我还是被好友死命地拽走了。一路上好友不停地数落我,说她是个小骗子说我是个大傻子。我只记得临走时她眼里噙着的泪水。我只相信会落泪的人心是不会蒙尘的。
深秋的时候,接到稿酬我便匆匆赶往书城,一直到冬去春又回,我始终没有再见到她。这以后,我的心就一直悬着。
初到蓉城的时候,走在学校后面的民族一条街,感觉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你正仰着头享受微风拂面的感觉,一个黑影箭矢一般射到身前,“扑通”一声,至少一个孩子便跪在你面前。此时,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目不斜视,仿佛这站着的和跪着的都是透明的空气。最初,我总是掏出一元钱,再轻轻扶起他们,那心情五味陈杂,似乎是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后来我发现弯腰再直起,手指从口袋伸向来人的时候就犯了更大的错误。因为这个动作之后,会有更多的孩子时空大转移一般眨眼就涌到我面前,快得让我都来不及辨认他们出现的方位。
这让我不知所措,每每我掏空了口袋还是被重重包围,衣服被死死纂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让我深刻地变形地明白了什么叫鹤立鸡群。那是一种六神无主的慌乱和孤独。我在这群孩子的推搡中承受行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人的眼睛是很奇怪的东西,明白什么时候当看什么不当看。他们把我抛向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我在这个空间里无所适从或者麻木。
数次以后,我开始冷漠。我在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浑身都散发寒气,他们不敢再上前不敢再靠近我。我却在他们麻木的眼神里感到更深刻的疼痛和孤独。很多时候我都有种强烈的冲动,我想冲到那些大人面前——那些在不远处磕着瓜子啃着红薯指示他们的家长,我想狠狠甩他们一巴掌我想冲他们大吼大叫,他们把一张白纸画成了如此模样,那膝盖点地的动作被训练成如此轻贱。这些孩子都没有未来,他们小小的心灵全是灰尘。他们只知道跪下便有好吃的,否则可能是打骂或者没饭吃。他们是生活在城市夹逢里的人,他们什么都不懂,只会对大人的话言听必从。在整顿市容的时候,他们却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这样熟悉的一幕,看多了,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风干,从最初的唉声叹气沉思良久到最后的沉默不语转首即忘。如衣衫上的灰尘,轻轻一掸,便坠地。我只是偶尔,偶尔会想起那个叫我姐姐的小女孩,不知道她现在流浪到了哪里,今天的她,有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