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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有眼 (完整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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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有眼 (完整版)

上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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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刚进入11月份,雪就厚厚地把红卫星生产队里里外外铺了个严严实实。天很冷。整个村庄在懒洋洋的晨光中显得臃肿且无生气。此时队里的活计不是很多,社员们不再像以往那样披星戴月地早出晚归。从土薄地瘦的田间收获的那些粮食早已颗粒归仓了,队里没有也不准有什么副业,大家伙本分地守着一样的贫穷,早早地进入猫冬季节,赖在被窝里节省着热量,也省下一顿饭食。

现在从那排排被雪压得似乎喘不过气的低矮草房中走出的男人是生产队队长,名叫闫胜天,穿一身油黑锃亮有几处露出白花花棉絮的棉衣裤,扎一根麻绳在腰间,抄着手,勾着腰,顶着刺骨的寒风往村西头这边走。闫队长身材很瘦小,走在雪地上就有种踉跄的感觉,紫铜色的面庞恨不能皱皱得越小越好,那夹满泥土的老褶子里书写着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

闫胜天,多么响亮的名字啊!当初他老子为他起这个名字时肯定是豪情万丈,希望他能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只可惜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五十多岁的闫胜天并没有因他那无比威风的名字而交什么好运,相反的,他活得并不好。开始时家景还算过得去,念了几天的私塾。后来有一天他父亲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拣了几颗子弹壳,被 *** 鬼子搜去后人便成了狼狗的演练品。从此家破了,闫胜天的学业也中断了。中断就中断吧,农村不读书的孩子多了去了,算不了什么。在那个天灾人祸不断的年代,人能活下来就很不错。闫胜天活下来了,而且活的很健康。

全国解放那年,三十多岁的闫胜天还没娶上媳妇,他老娘就很急,就做主将自己姐姐家的一个哑巴闺女聘了过来,亲上加亲。那哑女叫菊,年岁也不小了还没出阁,人长得很结实手脚也很勤快,模样不很出色但也说得过去。婚后闫胜天很知足呢。老婆嘛,善做家务能下田忙活会生孩子就行呗,不会说话并没有什么不好,少了那些农家婆娘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叨和琐碎。婚后菊很争气,两年生了两个胖小子,取名叫大奎和二奎。随着两个儿子的一天天长大,烦恼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两个孩子身体长得很壮实,模样也十分招人疼,就是智力上都有些问题,脑袋不太灵光,按当地农村上的话说就是都有些缺心眼!

缺心眼就是傻的意思。大奎的傻在行为上表现为对事物的执着,认死理。比如他刚上学那会儿,那年他十岁,学了几个月后也能从一数到百了,但写到纸上时却都是“1”,写1时是“1”,写2时就写两个“1”,以此类推,整页纸全是歪歪扭扭的“1”,说他也不听,令人哭笑不得。二奎的傻多半表现在对世界一切事物的迷惑上,喜欢钻牛角尖。十五岁那年,他听别人讲故事时说“吊死鬼”的舌头会伸出半尺来长,便毫不犹豫地回家把自己吊在了梁上,手里还拿着面镜子,一边折腾一边对着自己紧闭的嘴巴照。亏了家里回来了人,拣了一条小命。

眼瞧着两个儿子一天天的大了,操心啊!没有人来给他俩提亲。长得五大三粗的大奎二奎对媳妇不媳妇的倒也无所谓,整日吃饱了就睡,干起活来那都是把好手,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家里的两间草房已经很多年了,破旧得不成样子。闫胜天就和哑巴老婆菊狠下心来勒紧腰带又垒起一间新居,亮亮堂堂的为大奎准备好了新房。俗话说有了梧桐树,才能招来金凤凰,新居落成不久,还真有人上门来为大奎提亲了,喜得菊整日合不拢嘴。女方家是邻村的,条件不是很好,姑娘自身条件也很一般,但配只喜欢嘿嘿傻乐的大奎还是绰绰有余的。亲事就这么算是定了下来。这中间还有这样一件令人捧腹的乐子事。

那天大奎要去女方家相亲,本来菊应该陪着去的,但菊不会说话,一个哑巴母亲领着一个傻儿子就有些不太好看。闫胜天的倔脾气来了,说早晚得在一起过日子,自己的儿子就这德行,也不必瞒着什么,让他自己去好了。就给大奎拿上两个篮子,一个里装上两只大鹅,另一只里放入自家蒸的白面馒头,算是大奎拿去孝敬老人的见面礼。大奎洗了头,洗了脸,穿上外齐里不齐的一身新衣服,乐颠颠的提着两蓝子礼物上了路。那时正值盛夏,憋在篮子里的那两只鹅感觉很不舒服,呱呱地一劲儿叫唤个没完。这让大奎心里有些烦躁。后来路过一条河,河面上有许多鸭呀鹅的在欢快地嬉水。大奎就很天真地想,篮子里的鹅肯定是热得难受了,何不让它们下河凉快一下后再赶路呢?于是他就把绑在鹅脚上鹅翅膀处的细绳解开,放那两只鹅到了河里。那两只鹅可是美坏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玩起来就没个够,丝毫没有和大奎继续赶路的意思。眼看着日头已经爬到了正顶了,大奎开始有些着急,喔喔喔地冲着河里伸长了脖子叫。后来又把另一个篮子里的馒头扔到河里喂鹅,扔下一个在不一会儿的功夫里就被一群鸭鹅嘬嘬没了,到最后扔光了,那鹅还是都不肯上岸,歪着脑袋没好样地看他。大奎生气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呢!连衣服都没脱他就跳到了河里,嘴里喊着你给我回来驴日的你给我回来,边骂边用他那很难看的狗刨式游水去抓鹅,鹅在水里嘎嘎地嘲笑着他。不用说到最后大奎除了呛了几口河水以外什么也没有得到,懊丧地落汤鸡般爬上岸,两个篮子也不知被谁拿走了。那一刻,大奎在内心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

大奎那天没有去相亲。没去相亲后来这门亲事也成了。成了亲的大奎和媳妇搬入新屋去住,他也没觉出日子有什么不同,吃了就睡,不懂得和新娘子行夫妻之事。菊很急,想了各种办法,就差没有手把手地教儿子了,最后终于使大奎尝到了甜头。这下可好,体壮如牛的大奎从此没完没了地缠着媳妇要,有时大白天的也要把正在地里忙活庄稼的老婆拽回家... ... 一年后,大奎媳妇很顺利地生了个健康聪明的男孩,一家人好不欢喜。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令闫胜天迷惑不解。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老天让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不会说话就已经够残忍的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承受那样的痛苦呢?令人发指的惨剧发生在大奎儿子两岁的那个夏天。菊到大奎家帮着带孩子并做些家务,煮了一锅玉米馇子粥,孩子背在身后。在她弯腰揭开锅盖准备用勺子搅一下时,那孩子在背上猛地一蹬,就掉进了滚开的锅里,哭都没有一声就烫死了。菊傻住了,被眼前突发的事情惊呆了。这时大奎打外面进门,看到炕上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宝贝儿子,顿时怒火冲天。好,你把我儿子给烫死了,你竟把我儿子给烫死了... ... 他指着菊的鼻子嚷着。菊手足无措,泪流满面。大奎一把薅住他老娘的头发,拖到屋里摁在一张桌子上,用绳子三下两下地就把菊捆了个结实,他两眼冒火,愤怒将他的脸烧得通红,他从厨房拿来只漏斗,一下子插到他老娘菊的嘴里。菊目光呆滞,丝毫没有挣扎,任由大奎摆布。大奎简直疯了,拎来一壶开水,咬牙切齿地顺着漏斗倒了下去... ...

大奎的恶行令人震惊,整个山村都被激怒了。人们把大奎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一刻菊的形象在大家的心目中高大起来,从来不说话也不会说话的菊这样被自己的亲生的儿子残害致死令所有的人目眦尽裂。人们把心狠手辣寡廉鲜耻等所有世上恶毒的辞藻随着吐沫飞向大奎。大奎崩溃了,人整个的疯狂了,口吐白沫,如一只困兽般在地上蹦着跳着,嚷着她烫死了我儿子,我的儿子呀!... ... 管他疯不疯的,不多久公安的就来铐走了大奎,没几天就将他押赴刑场,一枪结果了性命。闫胜天还为此交了一角六分的子弹钱。

老婆没了,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闫胜天恨不能一夜愁白了头。骤然而来的家庭变故令他好长时间也不能仔细地品味全其中的苦涩!二奎倒好,对发生的事情显得很漠然,没几天就住进了大奎的家,和大奎的媳妇混在了一起,鬼知道他们是谁先勾引的谁。闫胜天只顾一天到晚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就由了他们。

他左右不了什么,也不再想左右什么了。

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出很不在意的闫胜天还是当上了红卫星的生产队队长,因为全村像他这样能把全村社员的姓名写全并能计算工分的人并不多。现在他顶着早晨刺骨的晨风走在雪地上。他要到村西头去,那里有生产队的牲口棚,里面养有四头老牤牛和两匹瘦马。在牲口棚的头边,原先是饲养员住的地方,现在腾给了刚来插队落户的几个上海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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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卫星生产队村西头牲口棚左侧把头的房子里,住着六位从上海来的知青,三男三女。他们太年轻了,谢峰最大,22岁,最小的石川还不满19岁。包立新21岁,三位女知青分别是方媛、艾丽娜和戚雪,也都是20左右的年龄。

年轻应该是美好的,就像是从晨雾中喷薄而出的太阳,清新靓丽。年轻的心里,都装有一弯清澈的小溪,热情奔放,潺潺而流。但这些美好早已远离了这六位年轻人,苦难如室外令人畏惧的寒冷,紧紧裹着这几颗幼嫩的心灵。他们都是来自上海,73年毕业于同一所中学。

在他们几人当中,谢峰和方媛的关系比较特殊。两人的父亲年轻时就在一个东北联军里并肩作战,关系甚好。1947年,第二次攻打东北重镇四平的战役开始,方媛的父亲方伯年受了重伤。那时候仗打得异常惨烈,敌我间你包围着我,更外边我又包围了你,一层层的胶着在一起,尸横遍野。谢峰的父亲腿部也负了伤。他把方伯年驮在背上,趁着夜色一点点的爬了回来,很有些传奇的色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战场上肠子都流了出来昏迷了好久的方伯年竟奇迹般的活过来了,又活过来的他从此官运亨通,53年从朝鲜战场上回来时他已经是一位师长了。谢峰的父亲谢老蔫却还是一个班长,一名不苟言谈的老班长。对于从死亡线上救下方伯年的事,谢老蔫绝口不提,也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喜欢俩人往一堆扎,这中间有方伯年当上了大首长的缘故,也有其他的原因。

东北全境解放时,方伯年那时是团长,他所率领的那个团并没有随大军南下,作为留守部队在当地驻扎了下来。事情不是很多,饱暖思淫欲嘛,方伯年就和当地的一个女人结为夫妻。谢老蔫跟着也很高兴,嫂子长嫂子短的热热乎乎地叫着,没事时就喜欢往方伯年新成的家里跑,他在寻找那种感觉,那种家庭的感觉。方伯年也不把谢老蔫当外人,有什么好吃的还会让通信员去把他这位有着救命之恩的兄弟请到家来一起喝上两杯。时间久了,方伯年的老婆就很喜欢这位话语不多憨厚勤快的小伙子,就把自己的一位表妹介绍给谢老蔫认识。那时候当兵的还不允许和驻地的老百姓结婚,好在全国就要解放了,好在方伯年是团长,谢老蔫就很幸福地做了倒插门女婿,过起了幸福生活。当然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营房度过的。

抗美援朝开始后,处于半休整状态的方伯年所带的那个团被一纸命令拉了上去。谢老蔫的老婆那时候已经怀上了谢峰,挺着个大肚子哭哭啼啼的为谢老蔫准备着行装。谢老蔫就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仗还没有打完并且还要打到国外去,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急着讨老婆啊,就这样一拍屁股奔向前途未卜的战场算什么呢?

军令如山,容不得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两年后,谢老蔫回来了,兜里揣着两枚军功章回来了。他很快办理了复员,能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是他在战争的间隙时梦寐以求的事情。方伯年已经是师长了,但谢老蔫很是瞧他不起,因为方伯年从朝鲜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原来的老婆离了婚,然后又风风火火地与一位部队文工团的比他小好多的漂亮女子结为夫妻,没多久便生下了方媛。“糟糠之妻不可弃,这小子昧了良心了。”谢老蔫在背地里时不时的骂着方伯年,“早知道他是陈世美,还不如让他当初光荣了的好!”

谢老蔫复员后回到了农村。原本就是农民嘛,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每天伺弄庄稼享受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天伦之乐使他很是知足。方伯年后来也复员了,在上海那座大都市做起了官,住上了洋房。还算他有些良心吧,没有忘记曾经救过他命的兄弟般的谢老蔫,时不时的会寄来些钱物,谢老蔫也不说什么,东西收下,钱一律送到方伯年前妻处,也不给方伯年回一个字。

谢峰在父母的疼爱下一天天茁壮成长,性格很像他的父亲,内向,不喜欢多说一句话。

时间转眼就进入到六十年代。天灾人祸一起向羽翼还不丰满的共和国袭来,刚刚过去的大跃进运动已经把还不富足的家底折腾得所剩无几,持续近三年的自然灾害又席卷了整个华夏大地。河里不再有鱼,树上不再有皮,能吃的都吃光了,人们饿得东倒西歪,两眼发蓝。后来谢峰的妈妈饿死了,再后来谢老蔫也铁青着脸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按理说谁被饿死也不会轮到谢老蔫啊,因为他是生产队的粮库保管员!粮库里虽然很空了但几麻袋黄豆几麻袋的玉米还是有的,随便抓一把或者拾几粒粮食入口中就会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但谢老蔫却没有。很多年以后,当地的老人们提起这事对谢老蔫还是忍不住的啧啧称赞。再后来,有位作家以谢老蔫为原型,写出了一篇很出名的小说,名为《粮食》,不提。

父母都没了,谢峰东家吃一口西家混一顿地打发着日子。好在乡亲们都很敬佩谢老蔫的为人,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先可着谢峰吃。后来有好事之人把这情况写信通知给了远在上海的方伯年。方伯年看着信就流下了眼泪,哭过之后他就做出个决定:接他那有着救命之恩的兄弟家的孩子到上海,到自己的身边来。

就这样,在农村土生土长的谢峰来到了上海,来到了在他眼中和天堂无异的大都市,住进了方伯年也就是方媛的家。那是一幢两层结构的带有花园的小洋楼,楼下是客厅餐厅卫生间书房什么的,楼上是卧室。方媛还记得谢峰刚进她家时的情景。那是个冬日,是正要吃晚饭的时辰,父亲打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脑袋大得出奇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男孩,进屋后也不晓得换鞋,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父亲方伯年回过身,冲着那个男孩和蔼地说:“小峰啊,快进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边说边拿来一双拖鞋放到了男孩子的面前,说孩子,先把鞋换一下。那男孩很听话地就开始换鞋。本来他脚上穿的那双很大的样子怪怪的棉鞋就让方媛很好奇了,待他脱下鞋后就更有意思了,使得方媛没有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那男孩没穿袜子,脚上却有厚厚的缠了好多层用来防寒的裹脚布。... ...

接下来的难堪事还有好多,让谢峰感觉自己很丢人。比如吃饭,刚开始的几天他一人的饭量比方伯伯一家三口的总和还要大;每天要刷牙,方媛教了他许多次也没有学好,害得他常常是弄得满嘴的血;还有动不动的就要洗澡,每天睡在软软的床上也没有家里的土炕舒服。好在方伯年一家老小对他都还不错,没有嫌弃他,给他理发买新衣裳打扮一新,渐渐的使他有了归属感。他和以往一样沉默不喜言语,方伯年就很急,以为这孩子对新家还一时溶入不了。有一天他把方媛单独喊到书房,和她讲当初谢峰的爸爸作战如何的英勇,和她讲谢老蔫是怎么样的把自己从死尸堆里拖了回来,和她说一个守着一大堆粮食的人自己却被饿死那该是何等的气节等等,直说得方媛泪水涟涟,心灵深处受到震撼,对谢峰也不免刮目相看。第二天她便找了个只有她和谢峰在一起的机会,对深低着头一劲摆弄手指的谢峰说:

“我们家好不好?”
谢峰点了点头。
“那你说我好不好?”
谢峰红着脸还是点了点头。
“我好不好看?”
谢峰把头埋得更深了,像木头一样没了反应。方媛却穷追不舍。
“说嘛,你倒是说呀?我漂亮不?”
谢峰使劲点了一下头。
“那我给你当妹妹你要不要?”
谢峰的脸更红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点了一下头。
“嘻嘻,你答应了?那你现在就叫。”
谢峰惶恐地抬起涨红的脸:“叫... ...叫什么啊?”
“叫我妹妹呀!嘻嘻,快叫呀,现在就得叫。”
“妹... ...妹妹。”
“哎---。那我就喊你哥哥吧,傻哥哥,木头哥哥,你喜欢哪个?嘻嘻... ...”
... ...

像公主一样生活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方媛,人漂亮,和她那位搞文艺的母亲一样漂亮。生活的富足和父母的娇惯使她产生很强的优越感,这种感觉容易使人不合群,加之父母整天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很少顾及她,让她常常感受到自己的孤单。现在好了,她有了伴儿了。谢峰不多言多语正合她的脾气,听她一个人说就足够了,她需要有个人陪她玩耍,听她倾诉。每天一口一个哥哥地唤着,缠着谢峰陪她玩这玩那。谢峰对于她的那些个诸如跳皮筋呀给洋娃娃看病呀等游戏可以说不屑一顾,看不上眼,但他骨子里的淳朴和厚实又让他不忍心拒绝她,憨憨地陪着笑脸。他也打心眼里喜欢眼前这位动辄就哭天抹泪的只比自己小二岁的妹妹。

谢峰是男孩子,男孩子有男孩子喜欢玩的东西。有一天在楼后的花园里,他找来只大箩筐,用一根小木棒支上,在筐下面洒上小米,筐顶部压上重物,在木棒底部拴根麻绳,然后躲在远远的一棵树后面,拽着绳的另一端,像个侦察兵。一边的方媛紧张得也是大气不敢出。没多大一会儿,就有几只不怕死的麻雀蹦蹦跳跳的进入了筐底下,这边的谢峰咬着牙猛地一拉绳,那几只可怜的麻雀就被扣在了猛然塌下的筐里面。谢峰欢呼着冲了过去,方媛跟在后面,一样的兴高采烈。来到近前,谢峰和以往在农村家里一样把从筐底下抓出的麻雀一只只的摔到地上,一点也没留意身后方媛的变化。等他把该做的都做完挂着满脸胜利的笑容回过身想向方媛炫耀一下时,他被她的表情惊住了:方媛气得小脸煞白,张着小嘴喘着粗气,眼里含泪。她用小手指着谢峰的鼻子颤声地说:

“你... ...你怎么把它们都给摔死了?... ...你怎么这么狠呀你?”

谢峰不知所措。他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摔死,不摔死它们就该飞跑了。”

方媛哭得昏天暗地,不再理睬谢峰,也不让谢峰将捕获的几只麻雀烧了吃,而是在花园里挖了个小坑,很郑重其事的把它们埋葬了,之后还在上面洒上了花瓣。后来谢峰不得不扎了个鸟笼,在里面放入两只新捕获的活蹦乱跳的鸟儿呈到方媛面前,才使她消了气,破啼为笑。

过了年方媛就入学了。谢峰虽然在老家时也上过学,但有一天没一天的学得不是很正规,就和方媛一起走进了育红小学,从一年级开始学起。从那时候开始,知青点的另几位男女就和他们结识了,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他们都在一个班级。谢峰贪玩,学习上不怎么用心,比不得聪明的方媛。每次考试方媛都会牢牢地把住第一的位置,谢峰也会稳稳地抢占倒数第一的交椅不放。什么事情习惯后就好了,就像方媛有哪次没考好得了个第二第三什么的她就会很伤心。同样的,老师和大人们也习惯了谢峰每次考试的名次,要是他哪次往前挪动了几名,反倒成了希奇事。

方媛从不歧视她这位学习不好的异姓哥哥,更多时候她还是很敬重谢峰的。比如有一阵子班里的有个叫包立新的男生总喜欢欺负方媛,说欺负也不太准确,他就是喜欢有事没事的薅一下方媛那两条得体漂亮的小辫子。谢峰曾嗡声嗡气的警告过他,可他不听。一天放学后谢峰就将包立新堵在了回家的路上,扯过他的衣领一用力就将看上去很胖很有些重量的包立新举过了头顶。把那位淘气的家伙和围观的孩子们都吓了一跳。

一年又一年,谢峰在方家幸福快乐地成长。从育红小学毕业后又进入育英中学。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外面的世界渐渐地变得乱哄哄起来,而且越来越乱。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像方伯年那样扛过枪负过伤跨过江的人肯定会受到冲击,境遇一天不如一天。方媛和谢峰的命运也随着方伯年政治上的起伏而变得飘摇不定。学校里早已基本上不怎么上课了,这对于学习不怎么上心成绩也不好的谢峰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情,不会在为考试伤脑筋,也不需要为名次而自卑。但他搞不懂为什么像方伯伯那样一位差一点将生命扔到战场上的人怎么就会在一夜之间变成坏分子呢?而那位梳着大分头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车上架挺机枪横冲直撞于上海街头,竟成了英雄,竟成了一呼百应可以呼风唤雨的领袖。他相信方伯年是好人,是和自己父亲一样值得尊敬的好人。他默默地冷眼面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更加尽心地呵护着终日惶恐不安的方媛。

方媛变成大姑娘了,长成一位婷婷玉立的美人。运动初期她也和当时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胸怀美好的愿望和火一样的激情,忘我地投身于运动之中。穿上绿军装,扎上宽腰带,戴上红袖标,整日刷标语、写大批判稿、贴大字报,俨然一个勇敢的红卫兵革命小将,整个胸膛都被激情鼓涨着,亢奋不已。后来在一次万人批斗大会上,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她看到方伯年弯着腰,脖子上挂着个大牌子站在主席台上接受着造反派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天啊!她一下子有些晕头转向了,木然地抓紧身边哥哥谢峰同样是有些冰冷而且略微颤抖的手。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是在梦境当中。当那山蹦海啸般的“打倒反革命分子方伯年!”的口号传入她的耳鼓时,她的梦被彻底击碎了,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从红卫兵小将变成了黑五类狗崽子,对方媛和谢峰来说无疑于一夜间从天堂跌入地狱,惶惶不安。接下来的日子是沉重和难捱的,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遮挡住了所有的阳光。昔日可爱的校园也变得让人望而却步。没完没了的批斗会,即使不是被批斗也要作为坏分子上台陪斗,一声声的“与反革命老子划清界限”的吼声震耳欲聋。谢峰从那时开始表现出他的坚强,每次站在台上都昂首用漠然空洞的双眼望着台下,用他的坚强支持着心理上已经摇摇欲坠的方媛,用他的强悍护卫着方媛免受侵害。

方伯年被打倒没多久,他的那位年轻漂亮风韵犹存的唱黄梅戏的老婆就对他来了个反戈一击,彻底划清界限,离婚而投入到一个造反派小头目的怀抱。方伯年被下放到无锡的一个农村劳动改造。家里诺大的房子就剩下谢峰和方媛两个人。晚间,风从破碎的窗户嗖嗖地吹进屋来,大字报在风中哗啦哗啦地摇曳,这让方媛很害怕,就让谢峰在她的床边支上张行军床陪她。方媛躲在被子里,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谢峰。

方媛说:“哥,你后悔来我们家吗?”
谢峰说: “尽说傻话,我干嘛后悔呢?”
“哥,你姓谢,不姓方,不用跟着方家受苦的。”
“我爸妈都饿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哥,我好害怕啊!”
“不用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别怕,天不会塌的。”
“哥,你给我唱支歌吧。”
“你什么时候听哥唱过歌啊?好吧,我给你唱,...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后面该什么词了?”
“嘻嘻,你真是木头。哥,还是我给你唱歌听吧。唱黄梅戏。”
... ...

没多久,房子也被造反派收回去了,他们只拿了简单的行李走出那座熟悉的小洋楼。后来住进去的,是方媛的母亲。她给方媛和谢峰找了个住处,留下点钱就急急地离开了。那个造反派的小头目脾气不太好,她很惧怕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谢峰和方媛算是过早地有了体会。每月他们都去一次无锡的农村看望方伯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说不了几句话就会猛咳半晌。最后一次去见他,是1973年的秋天,方伯年躺在冰冷的过道里,身下只有一块门板,腹部由于积水而鼓得很大,昔日那个威风八面的人物如今变成了干瘪枯瘦的老人。他一手拉着方媛一手拉着谢峰,老泪纵横。方伯年最后的一句话是对着谢峰说的:

“小峰,好孩子,答应我,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媛媛啊!”
3
其实闫胜天是不喜欢这些个城里娃跑到农村来的。在谢峰他们这一拨人来之前,队里就分来过几个省城的知青。嗬!那几个人可不得了,一个个像胡子下山一样,逮啥吃啥,村里的鸡鸭鹅狗可没少被他们祸害。若是分配他们下田干点活,一垄地铲过去,你就看吧,连苗带草没剩几棵,能活活气死你,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在那几个人都有些个背景有些个来头,没多久上学的上学招工的招工就都走光了,社员们心里都很高兴。可还没乐几天又一批学生娃分了下来,虽然因为队里穷分下来的知青人数不多,公社已经有些照顾的成分了,但还是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痛快归不痛快,嘴上可不能表现出来。最高指示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广大农村同志要欢迎他们。闫胜天读过几天书,知道伟大领袖说的话中头一句是说给谢峰他们听的,后一句就是告诉他闫胜天应该怎么样做。要是说出不欢迎,按过去的说法那就是抗旨,是要杀头的呢。

好在谢峰他们几个学生娃还算不错,文文静静的。南方人嘛,就是没有北方人凶猛。但惹来的麻烦也不少。每天早晨那几个年轻人都会在住所前一字排开,很夸张地洗脸,好像脸上真有许多泥似的。然后就拿个物什伸到嘴里左捣右捣,弄出许多的白沫子。几乎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还有那三个女孩子,穿着鲜艳,人又嫩得如同水做的一般,害得村里的几个光棍特别是他家二奎老远的就会把眼睛瞪成直勾勾样。村上的大闺女小媳妇也渐渐地变得爱美起来,风气都是给她们带坏的。

此时的队长闫胜天来到了知青点的门口,冲里面咳嗽了一声,喊了一嗓子:“谢峰啊,你出来一下。”就畏缩着蹲下身,把自己躲进屋影里,摸出烟口袋哆哆嗦嗦地装着旱烟袋。本来上面指定的这几个知青负责人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名叫戚雪的姑娘,可他不喜欢那丫头,她太蝎虎了,张嘴闭嘴都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人不大心却不小,满脑子的阶级斗争。有什么事他都找谢峰说,这孩子憨厚本分。

知青宿舍很简陋,只有一铺火炕,中间拉了个布帘,将三男三女一分为二。地中间有一个简易的地炉子,用来做饭也靠之取暖。谢峰他们几个知青打南方来,对生炉子取暖没有经验。好在以前谢峰在农村生活过,对付它的任务就落在他头上。闫胜天来时谢峰刚把炉火点旺,其余五位年轻人也正在嘶嘶哈哈地穿衣起床。天真冷啊!原来在家乡时想着北方漫天飞舞的雪花还会很浪漫地想那该是多么的童话多么的风景啊!可是只过了一个多月,那种美好的感觉就早已荡然无存。生存是第一位的。刺骨的寒冷和腹内的饥饿使得就是将再美的景致放到他们面前也会变成视而不见。

闫胜天来这里是传达公社知青办的一个通知。现在是农闲时节,公社知青办要发挥全公社知青的文化优势,排几出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今天要在公社礼堂选拔文艺宣传队队员。将这个通知和谢峰传达明白以后,闫胜天说:

“都去吧,反正队里也没什么活要你们干,你们就都去吧。”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张褶褶巴巴的两元钱的纸币塞给谢峰:“咱们队里穷啊,这钱你们拿上,看着能买点什么就对付着买点。”说完他把烟袋在鞋底磕了磕,别在腰间,抄起袖,弓着背,奔来路去了。

红卫星生产队是个山村,地少土不肥,连年都要吃救济粮,每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今年合七分钱。谢峰他们十月份才来,也没干什么活儿,而且刚来时知青点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是队里无偿提供的,所以他拿着那两元钱心里还是有些感动。两元钱,现在看来不起眼的两元钱,那时候可以买五十个热气腾腾的令人流口水的白面大馒头呢。

无疑这是个好的消息,对于守着饥饿守着寒冷一个多月的几个年轻人来说真是件好事,如同农村的孩子头一次进城般令人兴奋,更何况是去排戏呢,该是多么热闹的事情啊!

就准备着出发。先是把昨天剩下的粥热一下分吃掉,在仅有的两个暖瓶里放入些淘洗好的玉米馇子,再烧好开水灌进去,这样一来等回来时就可以吃到粘糊的玉米馇子粥了。然后就听也不知是称班长好还是点长好的戚雪训话,她号召大家要拿出革命青年的勇气,积极投身到公社党组织开展的这次活动当中来。“在干中学,在学中干”。最后她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行动听指挥... ...”如果允许的话她或许会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重复一遍,但此时包立新早已皱着眉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抿着怀踢开门走进雪地里了,她也只好悻悻地就此打住。

六个人都是来自上海,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谁啥样在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戚雪来自一个工人家庭,家里三个孩子,她上面还有两位姐姐。她人长得不难看就是个头不高还有点胖。她父亲有些重男轻女,总盼着能有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却偏不遂愿,每天下班后捧着只黑乎乎的大茶缸看着三个丫头喘着粗气,力气大嗓门也大,喝点小酒就喜欢发脾气。母亲是位小巧的苏州女人,温柔勤快。打小戚雪就被她父亲当男孩子一样对待,穿男孩子的衣服理很短的头发,喜欢玩男孩子的游戏,就是犯了错误也会被她父亲像对待男孩子一样拿根棍子满胡同的追打... ... 她的两个姐姐几年前就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了,一个在新疆一个去了云南,按政策她是可以留在父母的身边不用在出来吃苦的,可她偏不,积极地报名要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一时间成为学校和区里的先进典型被热情弘扬。

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呢?戚雪要离开上海有她自己的苦衷。平时像个假小子一样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朦胧爱情的幻想一点也不比别的女孩子少。上初中的时候她偷偷读过一本书,名是《巴黎圣母院》,书中那位美丽善良的爱斯美腊达在她的内心产生强烈的共鸣,她时常地觉得自己就是那位吉普塞女郎,家庭和学校是束缚她的牢笼。她的书包里有一副扑克牌,时不时的拿出来给人卜上一卦。上高中后,她怀着对这牢笼的敌视更加积极地投身于运动当中,当上了学校红卫兵大队长。

育英中学造反派的头目原来是体育老师,姓党名正清,人长得很丑。他经常的找戚雪交代工作布置任务,也常常的和她促膝谈心,和她讲刘胡兰十四岁就将自己交给了党,讲一个革命青年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毫不保留地交给党来安排。生活上对戚雪也关心得无微不至,连什么时候来月经他都过问。渐渐的,党正清党老师成了戚雪心目中的卡西莫多了,她被她的这一神圣的感觉激动得不能自己。当一天傍晚党老师一边和她诉说着自己的老婆是如何的暴唳皮肤如何的粗糙一边把手游遍她的身体时,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正在完善升华着《巴黎圣母院》中的故事情节。第二天,一夜没怎么睡的戚雪大义凛然地敲开了党正清的家门。党正清的老婆迎了出来,问她你找谁啊?戚雪很敌意地看着眼前睡眼惺松满脸赘肉的女人,说我就找你。那女人问你是谁呀你?戚雪很英雄地说我是党的人。这句话一下子就把那女人惹翻了,瞪着眼抬手就给了戚雪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你是党的人?老娘还是党的老婆呢!... ... 这一耳光把戚雪打得眼冒金星,同时也清醒了不少,继而落荒而逃。那女人后来还到学校去闹过,逼着党正清交出自称已经是他的人了的女人。戚雪感觉自己很失落,暗地里痛恨自己革命意志不够坚决,追求爱情的勇气也不如爱斯美腊达。她想向她那位卡西莫多表白自己的一片赤诚,可那位党老师却远没有卡西莫多勇敢,如卡西莫多般的肯去为她不顾一切。他害怕了,开始躲避她,拒绝一切可以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 初恋的夭折使戚雪陷入无比的痛苦中,默默地一个人躲起来用泪水擦拭着心灵深处的创伤。她不知道也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做。最后她选择了逃避,和班级的其他几名同学一起,来到了在宣传中被描绘得美丽富饶前途广阔的北大荒。

和戚雪一样,艾丽娜也是为了爱情而离开上海来到这里。她的哥哥两年前就插队落户到了他乡,她可以留在父母的身边。她家的楼上是她的同班同学包立新家。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忘记了是谁先追求的谁,两个年轻人过早地相爱了,过早地品尝着爱的甜蜜爱的焦灼,很热烈地相互倾诉着海誓山盟。艾丽娜人长得很好,身材苗条,皮肤白净。包立新也生得眉清目秀的,按现在的说法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阳光男孩。他热爱音乐,打小就会弹一手好钢琴。他是家中的老大,所以高中毕业后不久就不得不打起行囊去农村接受再教育,所以艾丽娜就以爱情的名义跟随着她的白马王子一起来到冰天雪地的北方。一个多月过去了,包立新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他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他讨厌如此的生活。这没有肖邦没有贝多芬的日子让他感觉透不过气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前途和希望在哪里呢?他特别讨厌戚雪那一套套的言不由衷的话语,总是寻着机会恶毒地抢白她。对于包立新的消沉和痛苦,艾丽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使她心爱的人快乐起来,她无能为力,不知所措,只是每天默默地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今天好了。走在通往公社的雪地上,几个年轻人像出笼的小鸟,欢天喜地,笑声飞扬。包立新的脸色也晴朗了许多,这让艾丽娜很舒心,蝴蝶般地围着包立新转来转去。那时候的人比不得现如今的小年轻开放,还很封建,即使是关系公开了的恋人当众也很少有手拉手走路的,更别说勾肩搭背的了。

红卫星生产队离公社所在地前进镇有六公里的路程。雪地上留下了行行欢快的脚印。在大上海时,如果冬天时老天下一场雪那是件很令人快活的事情,年轻的心会产生无限的遐想。可惜那样的时候并不多,就总想着还是北方好,起码北方有洁白的雪,生活在雪里该是多浪漫的日子呀!

戚雪走在头里,昂首挺胸,像女兵。她在想着用谢峰刚交给她的两元钱都该买些什么东西。女人的用品是必不可少的,还要买些有别于玉米馇子的粮食,那东西吃了一个多月了,想起来都倒胃口。还要尽可能多的买咸菜,如果在镇上能买到泡菜就更好了。... ...石川走在后头,他年岁最小,戴一副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深邃的眼睛。他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搞学问的教授。此时他面对白茫茫的大地。内心里构思着新的诗句。是的,他爱诗,同学们都把他称作诗人,特别崇拜徐志摩和普希金。此刻他的头脑中不时闪现着当年普希金和丹特斯在雪地上决斗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走在前面的方媛发现她拿小兄弟般待的石川落在了后头,就站在原地等他,笑着说:

“我们骄傲的诗人,又有什么大作啊?可否先让我一听为快呀?”

方媛现在已经逐渐走出了家庭骤变的阴影。和谢峰哥在一起相依为命,苦些累些都不算什么,起码现在不再担惊受怕,心灵有了一处安逸的家园。石川很尊敬方媛,喜欢她的美丽而不造作,气质高贵又不失和蔼可亲,不像戚雪那样咄咄逼人,一副纯粹革命者的姿态;也不像艾丽娜,眼里只有一个包立新,对别人的存在视而不见。架不住方媛的一再坚持,石川把他还孕育在心里的一首诗歌冲着天空大声地朗诵起来:

雪花

请不要,
请不要打扰我的安宁。
我的灵魂还在四处找寻。
不是流浪,
更不是
遗失了家园。
我在寻找母亲的胸怀,
和一双需要擦亮的眼睛。

请不要,
请不要轻视我的晶莹。
我的纯洁无须任何证明。
错过季节,
我等了
一世又一生。
我在等待花开的号角,
腾空而去化为春的精灵。

为了死,
我生。
为了歌唱,
我活。

... ...
4

公社的大礼堂里一派热闹景象。谢峰他们到来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近百名各生产队的知青,都很兴奋的样子。戚雪也很兴奋,多年的运动实践练就了她人一多就兴奋的性格,红光满面地挤到报名处填上她领的一帮人的姓名,又自作主张地在参赛节目一栏里写上:“《智取威虎山》选段,表演者,红卫星生产队:方媛、包立新。领队:戚雪。”如此露脸出风头的机会一个多月才等到这么一次,兴奋之余她不免有些沮丧有些失落,怪只怪自己那当工人的父母没有给自己生就一副会唱歌的嗓子,扯着脖子喊口号读大批判稿还行,若论唱歌,那么自己就绝对是“音邪”主席的料了。

方媛和包立新在学校时就都是文艺宣传骨干。方媛继承了她母亲的艺术天赋,嗓子好,声音甜美,歌唱起来字正腔圆;包立新歌唱得也不错,而且艺术气质好,许是受愤世疾俗的贝多芬和病歪歪的肖邦两位大师的影响太深的缘故,使得他的目光中总有一种忧郁的东西,感染力特别强,也正是这种气质牢牢地吸引住了情窦初开的艾丽娜。当知道戚雪已经为他们报上名后,本来已经被眼前的气氛激动着也准备跃跃欲试的方媛和包立新都很高兴。年轻人嘛,都喜欢热闹喜欢将自己的能耐让别人发现被别人赏识。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那一幕戏他俩已经说不上合演过多少次了,是三个人的戏,包立新装少剑波,方雪扮小常宝,原来班里还有个充李勇奇的男生,如今留在了上海没有来。没来就没来吧,没来也不要紧,可以省略李永奇的唱段,本来在剧里他也就是个李逵似的角色,是个陪衬人物。方媛和包立新商量着,定下来就从少剑波的“老乡--,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唱起,然后到小常宝的“恨不能生翅膀持猎枪飞上山岗消灭豺狼”结束。俩人信心十足,另外四个人也在一边为他们打着气。“就看你们的了”,戚雪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

选拔文艺宣传队队员的演出开始了。方媛和包立新的节目排得稍后些,他们就怀着一种愉悦的心情看别人在台上表演,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些发凉,禁不住自卑起来。别的生产队的知青都是有备而来的,不仅在服装上扮得好,连京胡、梆子、锣等一整套伴奏的家什都一应俱全。已经有两伙人演出了他们准备演的《智取威虎山》选段,那台上的少剑波穿着军装,李勇奇戴着猎户特有的狐皮帽子,小常宝着一件紧身小夹袄,都非常像模像样。再看自己,人员不齐没有伴奏不说,服装也太不像话了。方媛穿着一件很旧了的蓝色呢绒大衣,包立新身上的那件棉大衣谁也说不准是哪个工种的工作服,这哪里是飒爽英姿的少剑波和女扮男妆的苦孩子小常宝呢?

几个人开始着急,纷纷出着主意。让方雪把呢绒大衣翻过面来穿,用头巾把两条既黑又长的辫子包裹起来,再戴上谢峰的棉帽子;让包立新在腰间扎上石川的腰带,把棉帽子的脸遮翻上去弄成军帽样。艾丽娜和戚雪忙着划火柴,然后用火柴杆上的碳黑为方媛和包立新描眉目,还找来几片红纸用吐沫打湿后给他们俩涂红脸蛋。... ...忙活来忙活去,还是不理想。艾丽娜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着方媛说:

“哈哈,这哪里是小常宝啊,越打扮倒越像是天女下凡了。”

就是艾丽娜这句不经意的话语打动了方媛。她看看包立新的装扮,土里土气的。再瞧瞧自己,翻过面来的呢绒大衣倒真像是古装戏里的长衫,如果用上自己那条长长的红围巾作披肩,还多少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方媛不禁有了想法。她把包立新拉到一边,低声的对他说:

“我们换个节目吧,不演威虎山了好不好?”

“那演什么啊?”

“咱演黄梅戏,我们以前演过的,《天仙配》,你演董勇,我演七仙女,你看我俩现在的装扮,演这出戏不是正好吗?”

“哈,可不是嘛。”包立新也不禁为方媛的这一想法拍手叫好,在学校时他们俩演过《天仙配》,很默契的。“好,太好了!再说有那么多人唱威虎山了,也唱不出朵花来。我们就给他来个出奇制胜吧。”

俩人也没有过多过细地想些别的,都被这一想法激动不已,就等着他们的好戏开场了。
... ...

节目一个个地往下进行,后来终于轮到了方媛和包立新他们。报幕员是公社知青办的一位年轻女子,名叫范秀芬,说起话来嗲得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只见她阔步迈上前来:

“下一个节目,《智取威虎山》选段。演出者,红卫星生产队的方媛、包立新。”

台下的谢峰戚雪他们几个使劲地鼓掌。方媛和包立新走上台来。包立新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扎腰带,还把头发弄得很乱,一副憨厚的样子;方媛也没有系头巾,那漂亮的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脑后,大衣的白绸里子被舞台上方的水银灯照得熠熠生辉,肩头那一抹火红的围巾把漂亮的脸庞映衬得愈加娇艳动人。这样的演出场面他们经历过好多次了,所以都很镇静。方媛向前迈了一步,向台下的评委和观众略施一躬,然后自己报幕:“更正一下,我和包立新同学为大家演的是黄梅戏《天仙配》选段。”台下立时有掌声响起来,为方媛那落落大方的台风,也为能听到样板戏以外的戏曲而高兴。

没有乐队前奏拉场,俩人就开始摆好架式演了起来。从七仙女把董勇堵在老槐树下非要嫁给傻乎乎的他开始,以一句道白开场。

包立新(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眼见天色已晚,大姐,你就让我过去吧。”
... ...

方媛(唱):

“上无片瓦我不怪你,
我二人患难成夫妻。
任凭它海枯石也烂,
我一片痴心永不移。”

包立新(唱):

“卖身纸写的是无挂无牵,
到如今哪来的夫妻牵连。
倘若付家老爷将你作贱,
叫我董勇怎能心安?”

方媛(唱):

“夫是他家长工汉,
奴去他家洗衣衫。
待到三年工期满,
夫妻双双回家园。”
... ...

唱完了,知青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但最前排的评委席上的人没有鼓掌,主要的是坐在中间的那位三十多岁的梳着大分头的男人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其他人便不好表示什么。他是公社党委副书记兼知青办公室主任万致祥,是决定全公社几百号知青命运的人。包立新他们刚开始唱的时候他还是满脸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边唱边舞风情万千的方媛看,恨不能把口水都流了出来。渐渐地,他的笑容凝固了,表情越来越阴沉,到方媛他们演完礼堂里响起掌声时,他看上去简直有些怒不可遏了,“啪”地一下把捧在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站起身来面向知青们,伸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

“革命小将们,同志们。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当前,我们祖国各地,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指引下,昂首阔步向前进,形势一片大好,好得不得了。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但是,但是啊同志们,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现在总有那么一小撮阶级敌人,梦里都在想着复辟他们的王朝,伺机向无产阶级反扑,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我们革命小将坚决不答应。

“今天,我们在这里高唱革命京剧样板戏,是要用革命的思想占领无产阶级文化阵地。但是,但是啊同志们,用毛泽东思想教育出来的革命小将们,刚刚你们听到的是什么?那是资产阶级思潮在向无产阶级思想阵地发起的一次疯狂反扑!什么是海枯石烂?谁和谁海枯石烂?谁向谁卖了身?谁和谁定下的工期?简直就是一株资产阶级的大毒草!我们要擦亮眼睛,坚决把阶级敌人的疯狂进攻打下去。... ...”

台下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凝固了,知青们被眼前的突发事件搞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谢峰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望着刚刚还满脸的兴奋频频谢幕而现在却一脸的惶恐可怜兮兮孤立无援地站在台上的方媛,急得直撮手。艾丽娜的心情和谢峰差不了多少,脸色煞白,嘴里不住地喃喃着:“立新啊立新,怎么这样了啊立新。”而此时的戚雪却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如一只饥饿了许久的母狼闻到了血腥一般。万致祥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针兴奋剂一样注入她的神经。豪情开始充入她的胸膛。她意识到她大展拳脚的时刻到来了,好想带头喊几句口号或握紧铁拳振臂高呼,可她没有喊出来声,只是伸长了脖子咽了几口吐沫。

大祸就是这样闯下的。狂风把一只雏鸟从巢里掀了下来,她战战兢兢地在风中蹒跚而行,艰难地寻找着能使生命延续下去使身躯温暖下来的避风港。她找到了,在一个泥窝窝里喘着粗气。可是接踵而至的暴风骤雨又把她席卷进更大的灾难中。叫天不应喊地不灵。泪水无声无息地从方媛的眼里滚落下来。

接下来宣布选拔宣传队队员的演出停止,变为以各生产队为单位讨论这场斗争的实质性和必要性。公社知青办紧急召开各队知青点负责人会议,研究布置下午的“坚决抵制资产阶级思潮!”斗争大会。

戚雪去开会了,剩下的五名红卫星生产队的知青躲在礼堂的一个角落里,谁也说不出话来。方媛嘤嘤地哭,哭得谢峰心直疼,愈加焦虑不安。艾丽娜也是满脸的泪水,紧紧抓住面无表情的包立新的手不放。石川仰望着礼堂的天花板,两眼直直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很多其他生产队的知青有意无意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他们投来同情和安慰的目光。

下午,批判会开始了。方媛和包立新站到了台上,深低着头,接受批判。先是全体知青在邻村的一个男知青带领下挥拳喊革命口号:

“坚决肃清资产阶级流毒!”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蒙蔽过关,死路一条!”
... ...

情绪被调动了起来,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除了谢峰他们几个都群情激奋。这口号长了自己人的志气,灭了敌人的威风。然后是各生产队的知青代表发言。首先走上舞台的是红卫星生产队的代表戚雪。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写就的有好多页纸的批判稿。威风凛凛的她站到了台上,开始上演她的拿手好戏。她先是很英雄地环视了一遍台下,目光炯炯,然后挺起胸膛,左手拿着批判稿,右手不住挥舞着,铿锵有力地读了起来: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域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方媛所犯的错误是极其严重的,是和她出生于资产阶级反动家庭分不开的。她的父亲早年投机革命,是修正主义路线的坚定执行者,至死不肯改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母亲也是一名资产阶级文艺路线的黑干将,从小就对她大肆灌输资产阶级思想,追求小资产阶级情调。所以,她内心里的资产阶级流毒是日积月累的,是根深蒂固的。她到农村来,不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是躲避无产阶级革命小将铁拳的打击,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我奉劝包立新和方媛,不要再存有侥幸的心理,要彻底放弃心中的和无产阶级格格不入的坏思想、臭毛病,与反动家庭和资产阶级作风彻底决裂,亡羊补牢,悬崖勒马,接受革命小将的批判,认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要再充当无产阶级迈向共产主义途中的活靶子、绊脚石,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耻下场!... ...”
... ...

一磅磅重型炸弹呼啸着在台上的两个人特别是方媛的头顶爆炸开来,使得她有些晕晕乎乎的了。身外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要好好地站着。站着,站好了,可千万别倒下。那些慷慨激昂的发言那些震耳欲聋的口号和那片片森林般竖起的拳头和自己有什么相干吗?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印象中的他被定格在挂着牌子勾偻在批判台前的形象。她也想起了哥哥,他在哪里呢?她不禁把目光悄悄投向台下去寻找,一眼就被她捕捉到了,她看到她的谢峰哥哥正凝神地望着自己,眼里充满了焦急充满了怜惜。看到哥哥她心里非常的宽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上她那娇羞的脸庞,不禁又把头深埋在胸前,心里一遍遍地呼唤着:“谢峰,哥哥,谢峰... ...”又有谁在台上义愤填膺地念了批判稿她也不记得,最后万致祥的总结之语她也没听清楚都说了些什么,就那么恍恍惚惚的被人带出了会场。直到她被安置在一间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屋,直到公社知青办的那位报幕员范秀芬把一本稿纸和一支油笔摔在她面前时她才有些缓过神来。

范秀芬说:“你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别给我惹麻烦,好好地反省自己的问题吧!”

说完她就带上门出去了。外面随即传来上锁的声音。

屋里可真静啊!

方媛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望着桌上的纸和笔,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着,令人透不过气来。写什么呢?想想自己真有很长时间没有写过字了呢!和许多漂亮的女孩子一样,她的字体不是很好看,连学习不好的谢峰哥都不如,和她的学习成绩不相匹配,一直是让她恼火的事情。现在她拿起笔,在纸上左写右画地,一天里的事情又逐渐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想起了石川的那首让人感觉朦朦胧胧的诗,她很喜欢最后那段,就在纸上一遍遍地写着:

为了死
我生
为了歌唱
我活
... ...

写着写着,泪水簇拥住她的双眼,她感到十分的委屈,感到自己孤单而无助,后来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5

没有想到,万致祥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前进人民公社这块地盘上,在他万致祥领导下的几百名知青里,竟然还有像方媛这样的绝色女子。

在方媛上台的一刹那间,万致祥简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真美啊,方媛长得真是太美了!婀娜的身姿,白嫩的面庞,小巧的鼻子红嘟嘟的嘴,一双漂亮的眼睛波光流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媛看,两眼发直,不住地咽着吐沫,都有些失态了。方媛刚开始时唱的什么他也一句没听清楚。他今年32岁,自打他从18岁那年开始和女人有了肉体关系算起,特别是他当上知青办主任以后,被他侮辱和玩弄的年轻女子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名了。不过那些个女人和眼前台上的方媛相比,简直有些不值得一提。

万致祥浑身的血液都兴奋起来。

出生在农村的万致祥有着不堪回首的可以说是辛酸的童年。父亲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坷垃里刨食艰难维持着一家老小的生命。印象中的父亲每天除了唉声叹气以外基本上没有别的话语。母亲有病,是时好时坏的精神病。怎么得的已经无从了解了。她不发病时还好,老实地坐着,给吃就吃,也不闹人。发起病来也很厉害,逮什么砸什么,怀疑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想着法儿害她,尤其是她的丈夫。家里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万致祥常常被饿得头晕目眩,喝一肚子凉水充饥。那时候的他可看不出日后会有什么出息,皮包着骨,细细的脖子托着个大大的头,一见到吃的两眼直冒绿光。

九岁那年,一场大火使万致祥成了孤儿。那火是他母亲夜里点着的。风大草干,火舌很轻易的就把破草房裹在了当中。疯女人光着脚在地上手舞足蹈,嘴里嚷着烧死你我一定要烧死你... ...万致祥的父亲醒了,急忙抱起儿子往外跑,却被疯狂中的女人拦着,死活不让他们冲出去。万致祥吓得嚎啕大哭。父亲抱着他,挣脱着冲到门口时又被那女人从后面抱住,人在疯狂时力量也大得出奇。父亲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万致祥推到屋外,自己却被疯老婆从后面扳倒了,又跌回了屋里。... ... 每当想起这事万致祥都坚持认为,父亲是完全能够从那间还没塌梁的屋里冲出来的,因为毕竟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之所以被烧死在里面,或许是他早已经对活下去产生了厌倦,便放弃了逃生的努力,也遂了那女人的愿。

亲人没了,家也没有了。万致祥成了村里最年轻的五保户,平日里东家吃一口西家混一顿,倒也比他有家的时候吃得饱。没娘的孩子可怜,大家伙对他就有些娇惯,由着他的性子四处撒野。没人管了的小万致祥嘎得蝎虎,不是今天把张家的鸡蛋偷了,就是明儿个又堵了李家的烟筒。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村里几个管事的人一商量就把他送进了镇上的学堂,企望着有人管教可以使他收敛些性子。别说这小子还挺争气的,脑子聪明书读的也好,还写得一笔好字。念到高小毕业,便回家务农。可他吃不了风吹日晒的辛苦,赖着不肯下田。赶巧县里有领导下乡来考察工作,村长就把万致祥的情况和上级作了介绍。那时候刚解放没几年,祖国建设百废待兴,缺的就是有文化的人,更何况像万致祥这样年轻的文化人呢,就把他领回了县里。

十六岁那年万致祥被那位领导领进桦源县城,在县委大院当了名通信员。他很喜欢他的工作,喜欢了就会激发出无限的热情。人都是这样的。每天他跑前跑后,手脚麻利,份内份外的工作都抢着干,深得领导们喜爱,十九岁那年当上了县里的文书,二十岁入了党,二十五岁时就出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可谓年轻有为。大大小小的运动他经历得也不少,每次他都能够见风扬帆、逢凶化吉。又过了三年,他来到了前进公社,担任公社副社长、党委副书记兼知青办公室主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公社一把手的位置很快就会非他莫属,而且他还会不断的被提升,仕途不可限量。

该说说那位女老高了。女老高在万致祥刚进城时是桦源县的副县长,是当时很稀少的女干部。她参加革命年头多,老革命了,据说丈夫还是个很有名气的英雄烈士。英雄很不错,一当烈士就不好了,红旗插遍全国的日子也没能亲眼见到。在省烈士博物馆里至今还挂有她丈夫的大幅照片。

女老高比万致祥大出二十多岁,丈夫死后一直没有再嫁,估计也没人敢娶那么有名望的英烈的遗孀。有个女儿在县城读高中,住校,平时不回家。所以她也懒得回家,在机关大院里吃食堂、睡办公室,既自在也方便。她对万致祥很好,听他讲自己的家庭遭遇时还拿出手帕直擦眼角,说小万啊,你是个苦出身,我也是,天下穷人一条心,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找我好了,我会帮助你的。她说到做到,她要求万致祥每天早晨都要到她那既是办公室也是卧室的房间,逼着他把一大杯子牛奶喝下去。那年代这可不是一般的享受。女老高说,年轻人正长身体,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周末女儿回来家里做些好吃的也不忘记给万致祥带来些,还给他买袜子买皮鞋买衣服,有时感动得万致祥直想哭,总想她要是自己的妈妈该有多好啊!

女老高对万致祥好,万致祥也不是不懂事不乖巧的人,为她的服务就比对别的领导更细心些,端茶换水的更尽心尽力,还替她洗衣服去食堂打饭菜,比亲儿子还孝顺。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一个闷热的傍晚,万致祥和往常一样,提着壶开水准备去为女老高倒洗脚水。几天来他心情很不错,因为女老高已经私下里和他说起过,县里准备安排他到行政办去当文书了。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发挥他的专长,工资也会多出许多呢,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啊!... ... 刚到门口他就听到屋里面传出女老高痛苦的呻吟声,便也忘记了敲门,急三火四地冲了进去。见女老高躺在床上,脸颊绯红,双目紧闭,盖着一条毛巾被,手在腹部不停地抓挠着。万致祥忙俯下身去问:“高县长,你怎么了啊高县长?” 女老高睁开了眼,喘了几口粗气后说:“是小万啊。我没怎么,就是肚子有些疼。”“那我赶紧送你去医院吧。”“不,不用了,一会儿就没事了。”万致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高县长,有病您可别硬挺着啊。”“没事的,老毛病了。小万啊,你帮我揉揉好吗?揉揉就不疼了。你去把门关上,要不一会儿满屋都是蚊子了。” 万致祥就起身去关好了门,然后回到女老高的床边,把手放到女老高的腹部,一下一下温柔地揉了起来,连急带热的使得他汗都滚落下来。后来女老高掀掉了身上的毛巾被,又掀起了内衣,露出白白胖胖的肚皮,说:“小万啊,你再揉揉,再揉揉就好了。”万致祥也没多想,依旧是认真地推拿着。女老高却呼吸急促起来,呼哧呼哧的如同哮喘病发作了一般,不住地要求万致祥往下些,再往下些。见女老高还那么痛苦,万致祥心里愈发的焦急,就按她说的顺着肚子往下按摩,后来就摸到了一堆草样的东西。他愣住了。就在他诧异间,女老高像只母狼一样起身把他扑倒在了床上。... ...

这是万致祥第一次接触女人。

有了第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也就不算什么了。

又焕发了青春的女老高从此一发不可收。战争年代连个安定的居所都没有,和丈夫聚少离多,根本谈不上什么男欢女爱。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身体保养得白白胖胖也渴了许多年的女老高正值狮子的年龄,怎么肯放过到手了的万致祥这匹小马驹呢。她把内心中的性爱与母爱溶到了一起,将万致祥紧紧地包容起来了。

万致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件很可耻的事情,是大逆不道,是有悖人伦。但他无力摆脱女老高,女老高对他来说意味着舒适的生活和日后的飞黄腾达出人头地,是他的一棵救命稻草。初谙云雨的他把最初对女老高的崇敬和热爱逐步转化为惧怕和厌恶。特别是当她来月经的时候,性欲旺盛得让万致祥都有些招架不住,让他感觉非常的恶心。他恨她,又离不开她,或是舍不得离开她。有很多次,在床上,他都是把女老高的脸用枕巾蒙上才能勉强完成下面的任务,不这样做他就当不成男人了。

偷情的日子既刺激也充满了风险。女老高和万致祥心里都清楚,这事如果一旦露了馅该有多么可怕的结果。所以他们就很小心。回女老高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只有在那里关好房门才是最安全的场所。可好景也不长,女老高的女儿高中毕业了。女老高的女儿名叫玉秀,比万致祥大一岁。高中毕业后没用多久就凭借女老高的关系分到银行上班。玉秀和万致祥接触的次数多了相处的时间久了,麻烦也来了。玉秀爱上了万致祥!对母亲依赖性很强的玉秀直接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女老高,说她要嫁给万致祥,一定要嫁给她,嫁不成自己就不想活了。说完这话她就使劲地哭,女老高不答应她就不吃饭也不喝水。这着实吓了女老高一跳,让她很为难。在内心里她何尝不清楚自己和万致祥在年龄上的差异啊,他不可能永远属于自己,按毛主席的话来说:“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还是你们的。”她左右为难,大病了一场,最后还是下决心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万致祥,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堵住有些人对她和万致祥的关系说三道四的嘴,她也可以不会失去可爱的万致祥,还可以天天见到他。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自己在位,他就不会也不敢离弃她。

万致祥一点都不喜欢玉秀。

“我把如花似玉含苞欲放的女儿也给你了,我们一家人都是你的了,你可不能没良心啊。”女老高这样对万致祥说。孩子都是自己的好,长着一张马脸露着一口龅牙的玉秀在女老高眼里怎么看怎么顺眼,那也是鲜花一朵哩,可是在万致祥的眼里那就是狗屎一堆,和她母亲站在一起的话那就是二堆狗屎!但他不敢说,他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要活下去,他要活出个人样来就离不开女老高的提携,这一点是他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得出的结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或者顶多像结婚那天一样,用酒精把自己灌醉,然后大哭一场出出胸中的闷气。

女老高根红苗正,又有她那死去的丈夫作挡箭牌,所以她历次运动都没怎么受到冲击不说,反倒成了各派别纷纷争取拉拢的对象,一步步的越爬越高。万致祥也跟着得势,手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当然还得忍受着和女老高母女二人的阴一面阳一面的龌龊关系。后来女老高调到地区任地委副书记,离开县城也不得不离开万致祥了。自己刚到地区也不好立即把女儿女婿都调过去。这让她很难过,心里不由得开始嫉恨起女儿玉秀来。虽然说玉秀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她心里还是容不下自己不在身边时那个可爱的年轻人被别的女人单独霸占着。女人的嫉妒心理就是这样的。她有她的办法,她做万致祥的工作,讲若想有更大的前途就必须从基层领导干起等等。也不管万致祥乐不乐意,就把他派到了离县城五十里外的前进公社任职。这样的安排使她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女老高的安排令万致祥兴奋不已,离开了女老高母女俩,他再不用受窝囊气了,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可以像脱缰之野马一样开始肆意安排自己的人生。没多久他便撕去了一切道貌岸然的伪装,仿佛在为他失去的青春索取着补偿。他要为自己而活了。权力让他有了为所欲为的资本。凭着手中的权力,女人还算什么呢?那是他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尤物。他已经不再为那些看中他年轻或权力而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所动心,他的乐趣在于猎取,在于强行地去征服。当他第一次把为了一点小事而来求他的一名女知青摁在床上后,他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大得近乎疯狂。一个个女知青忍辱含泪而去,她们多数都是为了一张招工表或是工农兵大学生入学通知书来的,是来求这位掌握着她们命运的人施恩的。没有人告他,就是告他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自己身败名裂不说,县上的领导也多是女老高的部下,在那个法制不太健全的年代,能把万致祥怎么样?

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万致祥时不时的在心中这样得意地想着。

范秀芬也是名知青,家在省城。她不喜欢农村,环境脏,生活也太苦,就总泡病假,受到队里的批评心里感觉着委屈就跑到万致祥这里诉苦,说生产队不应该在她来例假其间还安排她干重活,这是迫害知识青年。... ... 她长得还算可以打扮得也妖艳,万致祥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掌握在了手中,后来就调她来公社做了一名知青办的办事员,随时随地为他充当泻欲的工具。她不想反抗什么,眼前的世界让她一天天的变得麻木,她在等待机会,她要离开这里,要凭借万致祥这棵歪脖子树离开这里。

范秀芬太了解万致祥了,从上午听到他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开始她就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图,还不是为了那位漂亮的小女子,要不然他才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小题大作地批判一个知青算不上什么功绩。那位女知青也真够可怜的,稀里糊涂的惹下了这么大的祸事,不清楚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万致祥肯定不会放过她的。不过也活该,谁让她长得那么水灵呢。她痛恨男人,也痛恨所有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

范秀芬把方媛和包立新安排到不同的房间,勒令他们写出深刻的检查,然后就来到万致祥的办公室,冷冷地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他这位万大官人去单独训话了。说完故意对万致祥的假笑视而不见,把关方媛他们的两个房间钥匙往桌上一扔,撅着嘴扭动着硕大的屁股走出办公室。关键时刻能明白万致祥想要做什么并且作出合适的安排,这就是万致祥有点喜欢她的地方。领导都这样,都喜欢不用嘱咐就能明白自己意图的下属。

万致祥此时正处在亢奋当中,方媛那娇媚的模样不时地在眼前转来转去,让他心烦意乱。他不住的在地中间走来走去,思考着下一步怎样对付这块就要到手的点心。他有些等不及了,怨恨着时间过去得太慢,恨不得老天马上就能黑下来,公社机关里的人就可以都立马下班回家去,好让他这只红了眼的饿狼能够痛痛快快地享用那只菜墩上的诱人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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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
怎么帖这了?
:s::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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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下雪了。

谢峰没有回生产队,艾丽娜也没有。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又冷又饿的谢峰和艾丽娜徘徊在公社大院前。他们来了很久了,门卫室的老头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谢峰的怀里揣着四个馒头,是给方媛和包立新买的。

此时的方媛也在受着痛苦无比的煎熬。她想去小解,可是门被锁住了。她后悔着为什么没有赶范秀芬在的时候把这些问题解决好。现在可怎么办啊?一阵阵的内急让她坐立不安。

下班的时间到了,机关的人陆续的往出走,有说有笑地。趁着人多有些乱的当口,谢峰和艾丽娜混过了公社的大门,快步走进公社那幢二层办公楼。一楼各办公室都熄了灯,走廊黑森森的。他们上了二楼。二楼有亮光,有几个办公室亮着灯。他俩就一个个的找,在中间的一个虚掩着门的办公室他们看到了万致祥,此时他正锁着办公桌的抽屉,显然也正准备着要离开。

万致祥看到谢峰他们先是一愣,站起身不耐烦地问:“你们找谁啊?现在下班了。”

谢峰急得没有说出话。艾丽娜说:“万书记,我们是红卫星生产队的,和包立新同在一个队。”

万致祥上下打量着艾丽娜,又坐回椅子里,说:“包立新?包立新是谁呀?”

艾丽娜说:“就是,... ... 就是今天上午犯了错误的那个。”

万致祥说:“哦,是他啊。他们的错误是严重的,嗯,很严重,性质是恶劣的。你们要多帮助教育他们。还年轻,你们还年轻啊,对资产阶级思潮的抵御能力还很差,嗯,还很差啊。”

艾丽娜急急地说:“万书记,包立新可是个好青年呀,他出身好,无限忠于毛主席。他... ... 他今天只是一时糊涂。请你放了他吧,他一定会认真检讨错误,一定会同资产阶级彻底决裂的。”

万致祥笑眯眯地盯着艾丽娜看,听她把话说完,然后说:“道路就在他们脚下,就看他们怎么走了。认真检讨深刻反省,就会回到革命的大家庭;顽固不化死不改悔就会走到人民的对立面去。你们回去吧,嗯,都回去吧。”

艾丽娜说:“我们... ... 万书记,包立新能回去吗?我保证他会好好的反省,深刻地检讨自己的错误。”

万致祥说:“现在还不行,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嗯,不用担心,只要他们俩个把问题认识清楚了就马上可以回去了,年轻人嘛,以教育为主。你们回去吧,不要在这里耽误了革命工作。”

艾丽娜又说了许多的好话,可万致祥已经明显不耐烦了,起身送他们出去。谢峰没有忘记把四个馒头拿出来,求万书记转交给方媛他们俩。万致祥答应了,一直把两人送出大门口。

万致祥匆匆返回办公室。此时他的心正在欲火中倍受煎熬。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办公室拿上范秀芬留给他的两把钥匙,就去找方媛。

方媛和包立新被分别锁在了二楼的两个把头房间里。万致祥也不清楚方媛在哪,所以当他打开第一个房门看到的是包立新时,心里不免有些无名的恼火。他只是把桌子上包立新写的半页检讨书拿起来心不在焉地扫了两眼,然后把谢峰拿来的四个馒头扔到桌子上,很轻蔑地斜了中规中矩站在那里的包立新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依旧是锁上了门。

万致祥现在恨不能立刻一口就把方媛吞到肚子里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打开了那间办公室,看到的是满面通红的方媛,是急促不安的方媛,与他想象中的如惊弓之鸟般的样子大相径庭。还没等万致祥施展他的淫威或说几句他预先想好的威胁的话语,方媛先开口了:“万书记,对不起,我... ... 我要去下厕所。”说着她也没管万致祥的反应,急急忙忙地从他的身边夺门而出。她实在等不及了,留下万致祥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发呆。

事先计划好的美事被完全打乱了。不过方媛从万致祥身边飘过时散发出的那一缕气息让他感觉回味无穷,那青春的气息沁人心脾,令他心旌愈加摇荡。

女厕所也在二楼的把头处,里面没有灯,很简陋,但方媛早已顾不得那么多... ... 当她站起身时才感到这黑漆漆当中充满着恐惧。她快速地系着腰带。就在这时,她感觉面前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一点点向她逼来,对黑暗的光线有了一些适应的她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影,顿时吓得毛骨悚然,不禁“啊!”的惊叫了一声。那黑影听到了喊,猛地向她扑过来,一下子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头在她的脸上乱拱,一只手死死地箍着她,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乱摸。方媛吓得呆住了,被眼前冷丁发生的事情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想喊,声音却被那人的嘴堵住了,她想跑,却又动不得。那是个男人,嘴里有股很难闻的气味。他的手急促地在方媛的身上摸索撕扯着,顺着方媛还没怎么系好的腰带伸进了她的裤子里面。羞耻和恐惧占据了方媛的内心,本能的力量使她伸出手,不顾一切地向那颗压着自己的头部抓了过去。就听那人“哎呀”一声,紧搂着方媛腰的那只手随即也松了下来,使不停挣扎中的方媛有了逃脱的机会。

跌跌撞撞从公社办公楼跑出来的方媛头脑中已经没有了目的没有了方向,只知道要尽快离开这里。薄薄的一层新雪让她刚一冲出门就重重的滑倒在地。摔得很疼,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同时也把她摔清醒了些。她茫然四顾,雪花把世界遮掩得灰朦朦的,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她该去的地方。方媛哭了,泪水在脸上凉凉地爬着。

“哥呀,你在哪里啊?”

方媛嘴里不停的轻声呼唤着谢峰,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向有亮光的地方走。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裤带竟还没有系好,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又一次回到心中,她不敢再停留在那里,她要离开,要尽快的离开,那个鬼一样的坏人或许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她的身后,让她不寒而栗。越往前急走身后有人跟上来的感觉就越强烈,她跑起来,跑到公社大门口时恐惧已经使她快要迈不动步了,身后的那个影子似乎一伸手就会把她抓回去。她绝望地发出一声尖叫:

“哥啊----!”

谢峰和艾丽娜并没有离开,他俩正畏缩在大门口的墙根处,躲避着风寒。雪花在他们俩的头顶铺了厚厚的一层。听到了方媛那凄厉绝望的喊声,谢峰急忙迎了上去,见方媛疯了一样的正往外跑。

“媛媛,我在这儿,哥在这里哪!”

方媛愣了一下,看清楚了站在那儿顶着一头白发的人真的是她的哥哥,便一头扑进谢峰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谢峰问方媛怎么了她也不说,她怎么说啊?只是一劲儿地哭,双手死死地抓住谢峰不放。急得谢峰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由了她,轻抚着方媛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现在方媛一刻也不愿意离开谢峰哥的怀抱,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里是安全的了。也是在这一刻,方媛更深地感觉到自己对谢峰有着多么深的眷恋。

苦难使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方媛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谢峰,说:“哥啊,我们回家吧。”

谢峰答应了。回去还有六公里的夜路。艾丽娜不肯走,她还要等包立新。方媛出来了而包立新还在里面让她心急如焚。她也拒绝了谢峰要留下来和她一起等包立新的提议,说你们先回去吧,一会儿包立新也该出来了,我们俩一起走。谢峰就没再坚持,心里还想着这样也好,给一对小恋人创造个在一起的机会吧。

等谢峰和方媛依偎着走进越来越大的雪中,艾丽娜转身就奔办公楼去了,她一刻也等不得包立新还被关着,她要把他接出来,和谢峰他们一样,相互搀扶相互依偎着走在一起。


恼羞成怒的万致祥正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脑门子上的一道红红的划痕还在隐隐作痛。他痛恨着方媛,她是头一只在他手心里跑掉的猎物。他也怨恨着自己,都怪自己太性急,忙的是什么嘛,笼中的小鸟还怕它飞了不成?原来想好的也是一直管用的恩威并用的手段还没来得及实施就泡了汤。鸡也飞了蛋也打了;没打着狐狸还惹了一身的骚;鹰也撒出去了却没抓住兔子,鹰脸还让兔子给蹬破了。艾丽娜进门之前万致祥的脑子里闪现出类似这样的许多描述倒霉的词句。

艾丽娜一进屋就冲万致祥跪了下来,泪水也很及时地从眼眶滚落而出:

“万书记,我求求您了,您就放了包立新吧!”

万致祥不禁被吓了一跳。他已经把包立新完全的忘到脑后了,经艾丽娜这么一说才又想了起来。定睛瞧瞧艾丽娜,这女人长得也很不错呀!到底是南方人啊,气候好皮肤就好身材也好,自己这一天只注意方媛了,怎么就忽视了眼前这么个美人呢?刚刚平息了的情欲此时又在万致祥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可不能再像刚才那么急了。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万致祥离开座位,很和蔼可亲地走过去把艾丽娜扶起来,手却没舍得离开艾丽娜的胳膊,又温柔地替艾丽娜拭去脸上的泪水:

“哎呀,不要这样嘛,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好了,我们都是革命同志。来,你先坐下说。”

艾丽娜很感激地坐在床边,万致祥就势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艾丽娜说:“万书记,包立新犯的错误严重吗?怎么还不让他回去啊?”

万致祥说:“哦,你是说那个包立新啊。很严重,嗯,他的错误很严重啊!他的检讨很不深刻,思想认识很成问题。危险啊,嗯,十分的危险,再这样下去他会滑进资产阶级的泥潭中啊!如今把样板戏的台词唱错了都会铸成大错,何况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跳出来反对呢。你没看报纸吗?最近首都北京有一个年轻人,就是因为反对样板戏,都被判刑了呢!... ...”

“万书记,包立新可是个好青年啊!都是那个方媛的错,他怎么敢反对样板戏呢!求求您救救他吧!”

艾丽娜急得眼泪又要流出来了,紧紧抓住万致祥的双手,如同抓住了她心爱的包立新的生命。

“小艾呀,我知道你是个思想要求进步的好青年,是有前途的,嗯,前途广阔,大有作为。经过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工农兵大学生的,也可以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或者是一名解放军战士。这就看你的表现如何了。”

“万书记,我,我一定加倍努力。可是,包立新不会真的蹲监狱吧?”

“不会,他完全可以改造好的,只要你坚定地跟党走,听我的话,你马上就可以把他领走,他的政治前途就看你的表现了。”

艾丽娜急忙表白:“万书记,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还没等艾丽娜表完决心,按捺不住欲火的万致祥猛地把她抱在了怀中,吭吭哧哧地在她的脸上乱啃着,手也开始了动作。艾丽娜吓坏了,本能躲闪着。她已经清楚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已无力拒绝和反抗,简单的推挡几下后就不再坚持了,闭上眼睛任由万致祥所为,只是在万致祥动手解她的腰带时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死死抓住腰带不放,用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万致祥:

“万书记,您一定要救救包立新,求求您救救他吧!”

“一定的一定的,你放心好了,什么我都答应你,都答应... ...”

万致祥有些语无伦次了。艾丽娜白嫩的肌肤起伏的身体让他如饥似渴。但最后他还是大失所望。他发现艾丽娜正来着月经。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女老高。女老高每每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使他胆战心惊,厌烦透顶。女老高就是一盆凉水,“嗤”的一下就把他的欲火泼得只剩下几缕轻烟了。

万致祥垂头丧气。万致祥恼恨不已。今天真是倒霉极了。

艾丽娜得幸逃过了这一关,坐起身,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她已经清楚了万书记为什么忽然间对自己冷了下来,也不敢看他,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倒是万致祥转变得快,脸上又挂上了笑容,走过来轻拍着艾丽娜的肩头,说:

“小艾呀,你可以回去了。噢,对了,你可以把那个包立新也带回去,让他回去好好的写一份检讨书,连同方媛的一起,过几天你亲自送到我这里来,我们看情况研究处理。”

... ...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艾丽娜,万致祥径直去找范秀芬。他还没有吃晚饭,感觉饿了。他要把今天晚间的一切怨气都撒到那尤物的身上。

走在回生产队的路上,艾丽娜紧紧依偎着包立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夜把写在她脸上的羞愧都遮盖掉了。她一直坚信女人的一生是为爱情活着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崇高纯洁的爱情。她不敢回想今天晚间的事了。她希望现在天上下的不是雪,而是雨,瓢泼大雨,把她淋个透洗个净。她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哪管是喊几嗓子透透气也好啊。

雪越下越大,雪花掩埋了所有的一切。

包立新也不言语,他的心中正澎湃着贝多芬的交响。他把双手舞向天空,好似在迎接上苍播撒下的雪花,迎接一切的苦难,又像是在扣响天际边的扇扇命运之门。
7
方媛病了,高烧不退。

从公社回红卫星生产队时,方媛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就再也走不动了。北方到了晚间温度越来越低。雪在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辰的夜晚是黑色的,世界一片模糊,静得只剩下两人蹒跚的脚步声。方媛走走停停,靠着谢峰大口喘着气。惊吓寒冷加上饥饿使她身上再没有一点力气。头沉气短。她和谢峰说,真想就在这软软的雪地上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该有多好啊!

后来谢峰就背着方媛走。谢峰心里充满了悲哀。作为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受着委屈吃着苦遭着罪却帮不上什么,他感觉没有比这更窝囊的了。方媛搂着谢峰的脖子,贴着厚实有力的谢峰,她觉得温暖,觉得踏实。

“哥,我们在一起有十二年了吧?”

“嗯。”

“我们都是大人了对吗?”

“嗯。”

“你说人要总不长大该有多好。”

... ...

“哥,以后你可别离开我啊,没有你我害怕。你永远也不许离开我,记住了吗?永远... ...”

“嗯。”

谢峰的眼睛不禁被泪水模糊了。他想起了方伯年,那个临死的老人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方媛,浑浊的眼睛里流露着凄凉、慈祥和期盼,说小峰,好孩子,答应我,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媛媛啊!冥冥中方伯伯的话语很温和地在耳边响起。他想和方媛说说方伯伯,说了几句她也没搭腔。方媛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谢峰一刻也没有歇,背着方媛一口气回到红卫星。已是夜半时分,石川和戚雪还都没有睡。村上没有电,石川在煤油灯下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心里也惦记着方媛和包立新。戚雪被白日里的场景激动得睡不着,趴在铺上写入党申请书。以前她也写过很多次申请书了,都交给了党正清,所以今天她又一次写起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男人,痛苦一点点的在她的心底弥漫开来... ...

早晨出门前闷在暖瓶中的玉米粥还很热乎,但方媛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她头晕得厉害,也冷得很。谢峰把炉火烧旺,又将自己的大衣压在方媛的被子上,可方媛还是冷得牙齿打战。一摸额头,热得烫手。就开始焦急地等艾丽娜,只有她有治感冒的安乃近。石川出去又找回些木头,不住地填进炉子里。戚雪用她的大茶缸倒满开水晾着。

双颊绯红的方媛昏昏沉沉,天旋地转,脑海中涌动着一幅幅怪异的幻像:口干舌燥的她踉跄着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厚厚的乌云很低,遮挡住了太阳。翻过了一座沙丘,她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森林,就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奔去。走到近前,那森林突然间变成了林立的拳头,潮水般的向她挥舞着。她跑啊跑,脚底的流沙快速的向后隐去,可她怎么跑也离不开那里... ... 后来,森林里蹿出一条紧夹着尾巴的灰狼,眼睛冒着绿光,伸着又红又长的舌头,眼看着就到身前了,惊得她大喊着谢峰。

谢峰握着方媛的手摇晃着:“媛媛,哥哥在这儿哪!”

方媛睁开眼睛望着谢峰,惊魂未定:

“哥啊,有狼,有狼呀!... ...”

艾丽娜和包立新总算回来了。艾丽娜苦着脸,而包立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见大家还都没睡,包立新就乐呵呵地挺直了腰板,拿出京戏里杨子荣的派头,喊了一嗓子:“好大雪--呀!”没有人应和他,都是一副凝重的面孔,他也就收了姿势,探过身来问究竟。

石川说:“方媛病了,正等着艾丽娜回来拿药呢。”

艾丽娜可不舍得把药拿出来,那药是她为身体不好的包立新准备的。架不住包立新的催促,她才不情愿的从枕头里翻出来一片安乃近。包立新说:“再拿一片,头次多吃一片效果会好些。”艾丽娜撅着嘴小声说:“没有了,只剩下这一片。”包立新有些不高兴,他顶看不上艾丽娜的小家子气。戚雪把那晾好的一缸子水端过来,给方媛吃药。包立新挡住了她,冷冷地说:“我们可用不起你的东西,别再一不小心传染给你资产阶级病毒什么的。”戚雪的脸就红了。谢峰从戚雪手中接过缸子,喂方媛吃药。他习惯了戚雪的作派,在学校的时候就习惯了。再说方媛病着,他没心思去计较许多。

药吃了,方媛的病也没见好。奔波在梦魇里的她,时不时地呼喊着谢峰,红红的嘴唇烧起了泡。谢峰心急如焚。

第二天一大早,闫胜天闫队长又来了,来传达公社的通知,电话里说让方媛和包立新尽快写出深刻的检查。当他得知方媛病了时,也没说什么就回去了,嘴里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呀!”没用多大一会儿功夫,闫胜天家的二奎满头大汗地跑到知青点,手里握着一块生姜,还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一点白糖。“熬姜水吧,”他气喘吁吁地说,“喝姜水就好了。”他远远的怯生生地看着方媛,他喜欢看她,又不敢近前。在他的眼里,方媛是女神,只能朝拜。待了一会儿他又出去了,从家里拉来爬犁,也不说什么,就在知青点的外面等着,憨憨地等着。

方媛的病总没有见好的迹象,几个人便开始商量着送她去公社的医院,可是没有钱怎么去啊,戚雪那里只有前一天花剩下的三毛钱了。石川拆开贴身衣服里面的一块补丁,拿出二十元钱交给谢峰,那是他的母亲在他临离家时给他缝上的,哭着说如果挺不下去了就用这些钱买张车票回家。有了这钱贴在心口处他就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母亲的温暖。现在他还能挺得下去,方媛病了,看病要紧。

只谢峰陪方媛去医院,其余的人留在家里,当天要把牲口棚里的粪肥清理出来。二奎的爬犁派上了用场。方媛坐在爬犁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二奎有使不完的力气,拉着爬犁在前面恨不能跑起来,谢峰几次要换他他都不肯,能拉着方媛为她切实的办点事出些力气,他感觉心里很是幸福。

公社卫生院就在公社办公楼旁边,很简陋,是一排半土半砖的平房。来这里看病的人不是很多。

方媛的诊断很快就出来了,是感冒引发的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吃了药挂上吊瓶,方媛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谢峰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方媛病了,万致祥也病了。

他得的是心病,没有到手的方媛让他茶不思饭不想,做什么都没劲。方媛的面容举止和搂在怀里那软软的感觉让他耿耿于怀,于是就有了在范秀芬面前的唉声叹气,时不时的说你要是那个方媛该有多好啊,或者说方媛要是有你这么温顺就好了,范秀芬也不生气,她清楚万致祥是什么人,只是撇撇嘴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就这味,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不管怎么说,万致祥是不会放弃眼前的这块肥肉的,他还在方媛所犯的“错误”上用着心,苦心寻思怎么样的才能使方媛就范,计划着等方媛来交检讨书的时候该怎样地震住她,然后再伺机下手,逼她乖乖的遂了自己的愿。可是范秀芬告诉他方媛病了,就住在公社的卫生院。这可怎么办,还要等多久呢,他是一天也等不及了。

望着热锅上的蚂蚁样的万致祥,范秀芬有了主意,和他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现在那丫头就住在你的家门口,你这个父母官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万致祥忙问:“你有办法?啊?你有什么办法啊?”万致祥的精神头一下子又回来了。

范秀芬说:“当然有啊,等她出院你再慢慢使手段嘛!”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别买关子了,只要你帮我成了这事,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哼!快拉倒吧你,你就是夜壶镶金边,嘴好。这么长时间了,你答应我的事哪一件兑现了呀?”

“你还缺什么呀,我还有什么没给你?”

“算了吧,就知道讨那些贱女人的乖,我跟了你这么久,你给过我什么好处?”

“好好,你说吧,你还要什么?”

“现在不是有两个念北方大学的名额吗?只要你让我去上学,那个小女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万致祥想了想,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走了我怎么舍得啊,实话说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嘛。”

“得了吧你,你那花花肠子我早就晓得,别蒙三岁孩子了。再说我一走你也可以换一个新人陪你呀,你说是不是?”

“好吧好吧,只要办成这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说怎么办吧!”

范秀芬兴高采烈:“咯咯,瞧你这猴急样。过来,我告诉你... ...”
... ...


到下午时方媛的烧就开始往下退,她已不再是总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了。谢峰忙前忙后的,心情也逐级松弛了许多。二奎不愿走,抄着袖站在方媛的床前,他在等着方媛打完针后就再拉她回去,和她在一起让他的心里阳光明媚。谢峰就往回劝他,说:

“二奎,我们真是感谢你,现在没事了,你还是回家吧。”

二奎说:“咹哪。”

谢峰说:“大夫说要住三天院,回去时还用你的爬犁。”

二奎说:“咹哪。”

二奎就依依不舍地回去了。病房里阴森森的,透着一股凉气,除了方媛还有一位农村老大娘,得的也是肺病,没日没夜地咳嗽。

谢峰精心地照顾着方媛,为她擦洗,喂她吃喝,闲时就坐在她身旁陪她说会儿话。有谢峰在身边方媛觉得踏实。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逐渐替代着多年来形成的兄妹之情,并且如决堤之水般越来越强烈。在谢峰面前她一阵阵的不自在起来,感到羞涩、感到心跳急促,时不时的会脸红,一刻看不见他的身影心里就会发慌,在以前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心中有一股柔柔的甜蜜在悄悄流淌,幸福开始在少女的心扉澎湃。这就是爱情吗?她不知道也不敢确定,内心里非常渴望谢峰能像那天晚间自己受惊吓时一样,把自己紧紧的抱在怀里。

方媛非常懊悔那天自己唱了黄梅戏,惹了这么大的祸,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发堵,泪水就流了下来。谢峰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默默握着她的手。他的老成与他的年龄太不相符了,把事情喜欢装在心里,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方媛说:

“哥,我以后再也不唱黄梅戏了。”

谢峰说:“媛媛,你唱得多好听啊。只是以后不在公众场合唱就行呗。”

方媛说:“那以后我就给你唱,哥你说好不好,我就给你一个人唱。”

“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媛媛,你睡吧。”

“嗯。哥,你也睡一会儿吧,看你这几天熬的,眼睛好红啊。”

“我不困,我看着你睡。”

现在方媛没有谢峰在身边睡觉都不安稳,只有握着谢峰的手她才觉得安全。谢峰的手太大了,她握不过来,就紧紧地攥着谢峰的大拇指不放。

第二天中午,公社知青办的范秀芬来到病房看望方媛,还带了两瓶那时候流行的黄太平牌罐头。她很亲切,嘘寒问暖地,还安慰方媛不要背上什么思想负担,要安心把病治好等等。让方媛和谢峰心里很是感激。后来临走时她望着同病房一劲儿咳嗽的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小声地对出来送她的谢峰说可得小心些呀,别让她给传染上别的病。想了想她又说:“要不回去我替你向领导反映一下吧,让他关照关照为你们调个房间。”说完就走了。谢峰想,到底都是知青啊,互相间知道关心。

第三天,同病房的老太太还真给调到别的屋去了。护士对谢峰说,你们的面子可真大呀,公社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让给你们单留一个病房。谢峰也没多想,又多了一分对范秀芬的感激。下午时,戚雪来了,说公社知青办通知召开紧急会议,来了以后又说不开了,让她白跑了一趟。其实她也没白跑,非常郑重地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本来不开会了就准备返回生产队,多亏范秀芬提醒,就来医院看望戚雪。在方媛病床前屁股还没坐热就催着谢峰回生产队去,说这么多天了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再说明天方媛出院还得用二奎的爬犁,他得回去安排一下,医院里有她,她要陪方媛。她的热心让谢峰感觉很意外。可他也没多想别的,收拾了一下就回去了,准备第二天一早拉着二奎的爬犁来接方媛出院。

戚雪的情绪兴奋是有原因的,她的热心也是有原因的。虽然会议没有开成,但递交完入党申请书后范秀芬留住了她,和她说的一席话让她深受鼓舞。范秀芬说,领导十分欣赏戚雪在批判会上的发言,夸她的觉悟高,有培养价值。还说领导已经把她的档案调过去看了,准备在全公社知青中树她作先进典型。最后又谈起了各自所在的城市母校家庭什么的,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再后来范秀芬对眉飞色舞的戚雪说干脆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我们聊个痛快。想了一下她又对戚雪说要不你去医院看看方媛吧,明天她就该出院了,你把谢峰替回去,晚间我去医院找你。戚雪爽快地答应了,那时候就是让她到天寒地冻的室外去等着和范秀芬聊她都会同意。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范秀芬来到了病房,带了两粒白色的安眠药片劝方媛吃了,说那是自己留下的治疗感冒发烧的特效药,非常的管用。然后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戚雪搭着话。不一会儿方媛就沉沉地睡过去了。范秀芬对戚雪说:

“她睡着了,我们还是出去聊吧。... ... 要不就到我那里去,离这儿也不远,我们下挂面吃好吧?”

看看已经痊愈了并且睡得很香的方媛,戚雪就同意了,穿戴妥当跟着范秀芬出了医院。

她们前脚刚走出医院,躲在暗处的万致祥就闪了进去。医院里住院的患者本来就少,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也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这让他不由一阵窃喜。他摸进方媛的病房,插上房门,恶狼一样扑向昏睡当中的方媛。...
早晨起来,天气很好。东天边的太阳红得似乎能流出血来。谢峰和二奎早早的就往公社赶。今天方媛出院,两人都很高兴。

来到公社,到了医院,一进病房谢峰就吓了一跳。方媛畏缩在床头侧向墙坐着,死死地抱着被子,头发零乱,目光呆滞,病号服的扣子系得七拧八歪的,枕头也扔在地上... ...谢峰急忙上前扳过方媛的肩头,没想到方媛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的惊慌失措,挣脱开谢峰的手,嘴里喊着:“别碰我!别碰我!”边说边往床里躲,脸贴在脏兮兮的墙上。

“媛媛,你怎么了?”谢峰的声音由于着急而劈了岔,“媛媛,我是谢峰,我是你哥呀媛媛,你这是怎么了啊?”

“谢峰?哥哥?”方媛嘴里小声叨咕着,慢慢的回转头,那眼神就像是受惊吓的兔子,满是凄惶。“哥哥,”她把目光移到谢峰的脸上,“哥哥,我的哥哥。”她认出了那是谢峰。泪水一点点的在她的眼里弥漫开来,越积越多,终于流到苍白的脸上。“哥啊!”她把头埋在谢峰的怀里,嘤嘤地哭着。谢峰问:“你怎么了呀媛媛,有什么事跟哥说啊你。”方媛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用小拳头捶打着谢峰的胸口,数落着他:“哥啊,你到哪里去了呀?你... ... 你为什么离开我呀?你怎么... ... 不管我了啊?哥呀,我该怎么办呀?我活不了人了啊!”

“发生什么事了媛媛,快告诉哥啊你,我要急死了。”

“我... ...万书记... ...昨天晚上,... ...万书记欺负了我。”

“万书记?万书记怎么欺负你了?”谢峰一时没有明白方媛说的话。

“昨晚... ... 我醒来,他... ... 他就在我床上,他把我... ... 呜... ...”

谢峰呆住了,脑中“嗡”的一下顿时空空如也,半天没缓过神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万书记,就是那个人模狗样的万致祥?就是那位张嘴马列闭嘴毛主席的人面兽心的家伙?个王八蛋!戚雪,对了,戚雪呢?不是她在陪护吗,她怎么不在了?她怎么能这样啊。谢峰心乱如麻,气得两手发凉。

这当口,戚雪从外面推门进来了。她心情不错,进屋后见谢峰和二奎都到了,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愧疚,大哧哧地打着招呼:

“你们来了啊,好早呀!”

谢峰推开怀里哭泣的方媛,恨恨地转过身,盯着戚雪的眼睛里冒着火,让戚雪不禁打了个寒蝉。

“你,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范姐那里说了会儿话,后来就睡着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现在已经喊范秀芬姐姐了。没等她说完,谢峰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光,那耳光里包含了对戚雪许久以来的愤怒和鄙视。很多年了,谢峰已经习惯了忍耐和沉默,对于那些黑白颠倒的事以及强加于自己身上的不公正都能够泰然处之,甚至近乎麻木。但在那一刻他的愤怒火山一样的爆发了。要知道,方媛在他的心目中,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那一耳光煽得很重,戚雪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圈,眼冒金星,晕头涨脑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媛还在哭,哭得谢峰的心都要碎了。他蹲下身,使劲敲打着自己的头,懊悔自己不该稀里糊涂地离开方媛。他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呀!戚雪捂着脸默默地站起身,也不敢开口再问什么了。

二奎在一旁直发愣,到现在他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便上前怯生生地问谢峰还回不回去了。回去,怎么不回去呢!在这里待着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要尽快带方媛离开这个令人伤心令人诅咒的地方。想到这谢峰站起身,恶狠狠的替方媛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大滴的泪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落了下来。当他扶着方媛下床时,他一下子愣住了。床单上有一大片殷红的血渍。

谢峰的心被深深地刺了一刀。

谢峰恨不能把牙齿咬碎。他一拳砸在床上,好悬没把床砸塌了。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告他,我告他个王八蛋!”

回到生产队,谢峰嘱咐石川和包立新照顾好方媛,自己就又返回了公社,他要去揭发万致祥的恶行。愤怒之火在他胸膛越烧越旺。他下着决心,公社不行他就去县里,县里不管他就去地区、去省里,一定要为方媛报这个仇出这口气,一定要让万致祥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他恨不得把万致祥碎尸万断才解恨。

他先到了前进公社派出所。接待他的是一位年岁很大的警察。谢峰发现整个派出所只有他一人穿一身白色制服戴一顶大沿帽,其余的一些人都戴着红袖标,样子也都流里流气的。那老警察给他让了坐,笑眯眯的询问他有什么事情,很和蔼。谢峰就和他介绍说自己是红卫星生产队的知青,昨天晚间同队的一名女知青在公社医院遭到了别人的强奸。愤怒和耻辱让他的脸涨得通红。那老警察听完他的叙述很重视,说竟有这样的事?竟然在医院残害知识青年,太可恶!他还说前几天上级刚下达了一个通知,要求各地严厉打击坑害知青特别是女知青的犯罪分子,所以请谢峰放心,政府一定会为他作主的。谢峰心里很感激,眼泪差点没落下来。那老警察问他:“你知道那个强奸犯是谁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抓他。”旁边几个戴红袖标的人听说要抓人都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谢峰说:“我知道,就是公社的万致祥,就是他。”那老警察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说:“万书记,你说的是万致祥万书记?你敢确定吗?”“我敢,”谢峰说,“我当然敢,就是他,你们去抓他吧。”周围的几个戴红袖标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散开了,还有人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瞟楞他。那老警察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等他过了一会儿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坐下后问谢峰:

“女知青叫什么?”

谢峰答:“方媛。”

“什么出身?”

谢峰一下子被问愣住了,半天没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

“这... ... 这事和什么出身有关系吗?”

老警察说:“当然有关系了,你说什么事情和出身没关系呢?她是出身于反革命家庭对吧?他的父亲是专政对象吧?哼!公社党委正在准备清算她的罪行呢,攻击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的罪行有多大你清楚吗?性质多么严重你知道吗?”

谢峰晕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警察见自己的话在谢峰身上起了作用,又换了一副表情,对谢峰特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知道你告的是谁吗?这可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呀,别人忙着与方媛划清界限还恐来不及呢,你却为她跑到这里喊冤叫屈,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要小心阶级敌人的诬陷报复,可要站稳立场啊,要多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 ”

... ...

就这么的谢峰稀里糊涂地出了公社派出所,他的心里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没有个头绪。怎么说着说着倒成了方媛诬陷报复了呢?这和阶级立场有什么关系。看来那老警察不可能把万致祥抓起来法办了,他根本就不会把万致祥怎么样,许是怕他或是不愿意得罪他。妹妹方媛所遭受的侮辱就这么算了吗?不能,绝对不能!那万致祥是公社的领导,派出所也归他管辖,自古以来有几个县衙办过州府的案呢?老警察和万致祥肯定是一伙的... ... 他如醍醐灌顶,醒悟了许多,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很愚蠢的事。应该去找万致祥的上级反映呀。这样想着谢峰又有了精神,来到了火车站,雄心勃勃地登上了去桦源县城的火车。

桦源县城也不大。谢峰这次没有去公安局,而是直接找到了县委大楼。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门卫拦住了他,问他找谁有什么事情,他说自己是来告状的,门卫指了指和门卫室紧挨着的房间说那你去信访办吧。

谢峰就来到了县委信访办。屋子的一侧有一只长条椅子,上边坐着几个人,另有一个人在桌子前冲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絮絮叨叨着,那女干部很耐心地一边听一边点着头,时不时的在本上写几笔。... ... 谢峰坐了下来,心里开始琢磨怎样向那位女干部告万致祥的状,想着一会儿轮到自己说时要避免谈出身的事,那女干部要是不问就好了,自己不要主动去说这个问题。窗外的天逐渐黑了下来,下班的铃声很刺耳的响起时椅子上算谢峰还有三个人,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反映自己的问题。那女干部站起身,准备下班回家了。谢峰很着急,走上前对她说:

“同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哩。”

那女人不耐烦地说:“到我这里来的人都说有很重要的事,明天再说吧。要不把你要反映的问题写下来,投到我们屋外设的信箱里,我们一样会尽快受理的。”

说完她就走到门前,握着门把手面对谢峰他们几个下了无言的逐客令。

谢峰只好走出来。天已经黑下来了,街上的人很多,人们低着头躲避着刺骨的寒风,都在匆匆的往家赶。谢峰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他很饿,就走进县政府对面的一家小铺,买了两个馒头,吃了几口后又向服务员要了一碗开水。他身上只有不到一元钱了,出来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办成使他很是焦急。他惦记着方媛,没有他在身边她会不会安稳啊?怎么样才能尽快回到她近前呢?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女干部的话,就准备按她说的写一份书面材料。于是吃完两个馒头后他就到收款处向那个胖胖的女收款员借纸笔,那人不愿意借他,问谢峰借这些干什么用,谢峰说要写状子。那女人告诉他出铺子往左拐第二家有一个老头是专门替人写书信状纸的,让他到那里去找纸笔。谢峰听了十分高兴,他上学时最怕的就是写作文,一直到高中毕业(那时候学校也不怎么上课)他也没学会写文章,这回不用愁了,有人可以代写。

他就去了。那是个很斯文的老头,留着一缕精致的山羊胡须。向谢峰问明来意,收了谢峰一毛钱,然后他就坐下听谢峰把事情讲清楚,铺好纸张,拿出一管蘸水笔,只略微沉思了一小会儿,就嚓嚓地一口气写了满满一页纸。是这样写的:

兹有前进公社红卫星生产队上海籍知青谢峰陈述如下事
端: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十七日,同是前进公社红卫星生产队
上海籍女知青方媛偶感风寒,住进公社卫生院,接受治疗。
后发展为急性大叶肺炎。经过医护人员努力,病情得到控制,
几近康复。准备于十一月二十日出院。

十一月十九日晚,前进人民公社人士万致祥趁病房没有
陪护之机,潜入室内。万致祥者,前进人民公社之领导也。
其观方媛女士处昏睡之状,强行施暴,极尽摧残,下了毒手。

哀哉!四方升平之时,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胆大妄
为之恶徒,令人切齿至极,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望领导能明镜高悬,将不赦之徒绳之以法,昭清明于天
下,还世间以太平。请尽早予以处理是荷!

此致
革命敬礼!


前进人民公社红卫星生产队:谢峰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日

写完了,谢峰看着虽觉得有些别扭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对最后的一段他非常满意,认为很有力度,完全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就高兴地把材料装入一个信封,辞别了那老者。他又来到县委信访办,将那个信封小心地投进挂在门旁的一个信箱。里面的信已经不少了,他生怕自己的那封被挤出来,就扳着信箱使劲晃了晃,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离开。他幻想着第二天那位女干部拿出他的材料,看过后拍案而起,对万致祥的恶行义愤填膺,马上就安排有关部门把万致祥抓起来。

他想得太天真了。真实的情况是:第二天那位女干部从众多的信件中拣起谢峰的信,只看了几眼就将它换了一个信封,然后批转给前进公社知青办公室处理。可能她看过开头后对那罗里罗嗦的文字不太适应,或者她把内容都看过了,由于早就认识万致祥或女老高的缘故而没作任何处理。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不说别人也没办法知道。

谢峰连夜坐火车回到公社,又踏着夜色返回知青点。几天来的奔波使他身心疲惫不堪。但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因为他是方媛妹妹的支柱,是她的避风港。他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不能再让方媛受到风浪的惊扰和冲击。为了方媛他需要更加的坚强。

到家后已经很晚了。方媛还没有睡,憔悴的她在昏暗的油灯下像一尊雕塑,苍白的脸上布满道道泪痕,偎在被子里不吃不喝。她在等谢峰,没有他在身边让她感觉六神无主。戚雪守在方媛的身旁,也陪着流泪。戚雪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突如其来的事端让她很震惊,心中理想的大厦轰然坍塌,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深深刺痛了她。联想到她心目中的那位“卡西莫多”,想起党正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为自己的天真和被利用懊恼不已。石川和包立新也没睡,围坐在地炉旁焦急地等待谢峰的归来。

看着方媛谢峰心如刀铰。这才几天呀,像春天的花儿一样鲜艳的方媛就变得如此凋零如此枯萎。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默默地在地炉上热好饭端到方媛面前,看着她很听话地低着头吃下去,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睡下时,谢峰和包立新换了位置,挨着那块分隔男女的布帘躺下,帘的另一端是方媛,这样他们离得就很近了,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屋外寒夜漫漫,西北风肆意地刮着,风声如一位忧伤的老妇人在哭诉,又像是在唱一首委婉而凄凉的夜曲... ... 黑暗中,方媛把手伸过布帘,将谢峰的手拉向自己一侧,贴在脸上。谢峰能够感觉到,有一股股灼热的泪水在他的手心中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

9
三天过去了。这几天谢峰度日如年,急切地盼望着上面传来惩办万致祥的消息。方媛的情绪还是非常的低落,整日昏昏沉沉,以泪洗面。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恍惚间好似一场恶梦。痛苦和屈辱压得她喘不过气,用少女所有情愫和憧憬为未来生活编织的美丽彩虹刹那间破灭了,她不愿想也不敢想今后还会怎样,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朦朦的了。

傍晚时分,生产队长闫胜天又来到知青点。还与以往一样,他只站在门外向谢峰交代事情而不肯进屋。他俩站在屋影里。谢峰激动得直咽吐沫,他希望从闫队长嘴里能听到他希冀的喜讯:万致祥被抓起来了,或者是上级来人调查这事了等等。但闫胜天一点也不体会他迫切的心情,不紧不慢地装好一锅烟,蹲下,点上,叭哒叭哒地抽了几口后,才两眼盯着脚下对谢峰说:

“谢峰啊,你是个读书人,是在大城市里长大见过世面的人。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哇。... ... 遇到事情不要冲动,冲动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能忍就忍吧,忍一时万事无忧,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 ...

“公社来电话,语气很重的,让你和艾丽娜去一趟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儿,让艾丽娜带上方媛和包立新的检讨书,让你去做什么没有说。

“明个儿你们就去吧,有什么事要好好说呢。”说着这句话时闫胜天直起身,把烟袋别在腰间,抄着手走了。谢峰的心里躁动不安,他搞不明白为什么闫队长要那么说话。要他去公社,因由出在他的上访是肯定的了,或许上面来人调查这件事让他去出具证明;也没准是要先给万致祥开个批斗会让他去揭发他的罪行呢。越想他越兴奋,脸上不由得堆起了胜利者的笑容。整整一夜,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包丽娜。又要去公社让她很害怕。上次在公社所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幸亏自己身上来事了才躲过那一劫,这次怎么办呢?不去行不?不行,包立新的脾气太犟了,对什么都是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样子,想他的那份检讨书还是自己帮他写的呢,他去只会把错误越犯越大,那怎么行呢!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真的就是弱者吗?她不禁躲在被子里流下了眼泪... ... 最后她拿定主意,到公社后把检讨书交上就走,最好不要碰见万书记,那样就不会有什么事,就是一旦碰上了也坚决不能像上次那样答应他,要不然太对不起包立新了。

谢峰想了很多种被召到公社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和艾丽娜一大早来到公社时,接待他的却是万致祥!坐在椅子里的他很镇静,没有要被法办的迹象,也丝毫没有谢峰想象的那种惊慌失措或追悔莫及的表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谢峰恨恨地瞪着万致祥,等着他发话。万致祥什么也不说----或者他正在想该怎么说,低头看着文件。沉默让谢峰心中也不免七上八下的,倒不是害怕的缘故,他只是不明白他一心要告倒的万致祥现在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又过了一会儿,万致祥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轻蔑地瞟了一眼谢峰,从桌子的一角处拿过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一页纸,又看了起来。谢峰看清楚了,万致祥现在看的,正是他在县城求那老头写的状纸。怎么回事,这怎么会在他的手上?血“忽”的一下涌入他的头中,脸涨得通红。正在他诧异间,万致祥猛地把那页纸拍在桌上,站起了身,这阵势倒吓了谢峰一跳。万致祥说:

“你是谢峰?你就是谢峰?”

谢峰回过神来,说:“是!我就是谢峰。”

万致祥把那页纸抓到手中抖了抖:“这东西是你写的?”

“是我。是我写的又怎样。”说完这话谢峰不由想到了那位留有山羊胡子的老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峰火气上来了,说:“知道。你不就是个流氓恶棍嘛。”

“你胆子可不小呢,竟敢为阶级敌人鸣冤喊屈,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得了吧,收起你那一套吧。”谢峰气得两眼瞪得溜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我们什么关系是我们自己的事。谁是阶级敌人?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你,你太卑鄙了!”

万致祥笑了,又坐回椅子上。“年轻人,不要冲动嘛。哈哈,说我流氓,你有什么证据?... ... 父辈?你和我谈父辈?哼哼,她出身于反革命家庭,这你不知道吗?你要想清楚哟,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别为了她毁了自己的前途。”

谢峰恨不能蹦起来:“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嗬嗬,你不怕我就怕了吗?”说到这儿万致祥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们的前途和一切都掌握在我万致祥的手心里。顺便通知你一下,公社不久就要召开千人批判会,方媛要被当作知青的坏典型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你这种顽固不化的态度,完全有资格作为陪衬接受批判了。何去何从你自己要想清楚。”

谢峰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万致祥的鼻子,两眼冒火:“我不怕,我不怕你!你记住了,姓万的,你,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你个王八蛋记住喽!”

谢峰的声音很大,有其他办公室的人就过来看究竟。万致祥的脸色也很难堪,涨成猪腰子色了,厉声冲两眼死盯着他的谢峰吼道:“你也太嚣张了。滚,你给我滚出去!”就有人过来连拉带推的将谢峰弄出了办公室。离万致祥的办公室很远了他还在高声的嚷着:

“姓万的,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 ...

走到一楼门口,谢峰胸中的怒火简直就要爆炸了。他一脚踹向那扇似开非开的大门,用了很大的力气,那门“砰”的一声闷响,飞了出去,门上的玻璃哗啦啦的一阵支离破碎,招来许多人围过来看。谢峰大步如飞的往出走,也没人拦他。现在也没有人敢拦他了,凶神恶煞般的他让人躲还躲不及呢。

谢峰没管艾丽娜就自己一个人气乎乎的往生产队走。胸中怒火憋得他透不过气,仇恨在浑身的血液里燃烧。天干冷干冷的,道旁榆树上干枯的枝丫都被冻得嘎吧嘎吧作响。有一只黑黑的乌鸦,总站在谢峰前面不远处的枝头,呱呱冲他喊两声,待谢峰走过以后它便又飞到前面的树上等着,歪着脑袋看他。这让谢峰很生气,他的火还正没地方撒呢,就冲那乌鸦骂道:“你***,姓万的,你去死吧。”说着他拣起块石头,用力向那鸟掷去。那黑家伙嘎嘎怪叫着又跑前面去等他。就这样一路追打着一路谩骂着,待回到知青点他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了。

别人都出去干活了,只有方媛还躺在床上。憔悴的她见谢峰呼哧带喘的样,忙挣扎着坐了起来,问:

“哥,你怎么了?”

谢峰在方媛身边坐下,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没什么,我没有打到那只乌鸦。”

方媛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问:“什么乌鸦?”

谢峰扳着方媛的肩说:“没什么,就一只可恨的鸟。媛媛,你还是躺着吧,别着凉。”

方媛把头埋进谢峰的怀里,贴得很紧。她能感觉到谢峰有力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她问谢峰:

“哥,公社怎么说?”

谢峰愣了一下,随即说:“哦,没什么,就是要你们俩的检讨书。”

方媛的检讨是石川昨晚连夜写的,艾丽娜一起交上去了。

方媛嘘了一口气,说:“哥,我好想爸爸,你呢?”

谢峰说:“我也想。等有了钱我们就回去看他老人家。”

“哥,我现在这样,你,你不嫌弃我吧?”

谢峰急忙说:“傻妹妹,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快别乱想。你放心,那万致祥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会遭报应的。”

“我恨死他了。哥,我现在只为你活着呢。他们要是再逼我的话,我就去死,不要活了... ... ”

谢峰捂住了方媛的嘴:“你别说了媛媛,不会的,有哥哥在你不会再受欺负了。”

两人一时无话。屋里静极了。方媛闭上眼睛,幸福地享受着在谢峰怀里的这片刻安宁。而此时谢峰的心中正鼓荡着一股激情,他在暗暗下着决心。不,应该说成是狠下了心... ...
... ...

天见黑时艾丽娜才从公社回来。她面无表情,在大家的一再追问下才说了一句话:“ 方媛的检查没被通过,过几天要让她去参加学习班,还要开批斗会... ... ” 方媛听完就哭了,拉着谢峰的手不放,说:“哥啊,我不要去学习班,我害怕呀!... ... ”几个人又急着安慰她,谢峰咬着牙对方媛说:“媛媛你就放心好了,哥决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艾丽娜说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大家没有理会到,那就是包立新的检讨书过关了,他已经从这个旋涡里摆脱了出来。

本来艾丽娜想着把两份检讨书交到范秀芬那里就行了,就可以避免遇到万致祥。但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范秀芬也没怎么看她递交的检查,而是和她说起了自己的事。说她自己马上就要去上学了,是去北方大学,这样一来公社知青办办事员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说万书记有意让艾丽娜来填补这个空缺。她原以为艾丽娜会非常的高兴,没曾想却被她一口回绝了。这让她很恼火,因为万致祥和她说过只有等新人顶替她后才能放她走。没有办法她就只好把这个情况向万致祥作了汇报。万致祥听后很生气,他可没有忘记动人的艾丽娜,就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和上次说的话差不多,又讲方媛就是因为不听话,你等着看会有什么后果吧。威胁利诱都用了,艾丽娜只是哭。她不愿意让万致祥沾污了自己的清白,也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包立新受到伤害甚至于身陷囹圄。后来万致祥拿出一张入学通知书给她看,说只要跟了他以后就有许多好的机会等着她等等。艾丽娜眼前一亮,她犹豫了,最后她狠下心,对万致祥说我答应你可以,你让包立新去上学吧。万致祥问为什么,艾丽娜说他是我对象,我们好了许多年了,他不走是不会让我到你这里来的。万致祥想想也是,刚刚跑来大吵大闹了一场的谢峰他还记忆犹新,就答应了艾丽娜,马上就把表格填写好,那也是一张去北方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只要拿回红卫星生产队写上“同意”盖个图章就行了。中午下班后,艾丽娜跟着万致祥来到公社的招待所。在这里有一间算得上很高级的套房,是专门为万致祥准备的宿舍。在那间屋里,艾丽娜将少女纯洁的身体献了出来,像祭坛上的一件牺牲品。她一动不动,随万致祥的摆布,只是在心底里一遍遍默默呼唤着包立新的名字。她知道现在她深爱着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包立新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连同少女所有的憧憬和爱情。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庞滚落下来,床单上留下点点泪痕。

趁大家都在劝慰着方媛,艾丽娜悄悄扯着包立新的胳膊出了门。来到一个角落里,紧紧地拥着包立新,像要把两人溶到一起似的。过了一会儿艾丽娜说:

“立新,告诉你个好消息,公社决定让你去上大学了。”

包立新不相信,这样的好事怎么会没缘由落在自己的头上啊,不追究他的“错误”就已经让他很松了一口气了。

“这不可能!”包立新说。

艾丽娜说:“怎么不可能,你看,入学通知书我都给你带回来了。”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北方大学。”

包立新还是有些不相信:“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

艾丽娜顿了一下说:“听公社的人讲,他们觉得你有才华,出身好,还有,他们还说你是棵好苗子,将来会有大出息。所以就让你去了呗。... ... ”

包立新有些信了。他非常兴奋,抱着艾丽娜恨不能蹦起来:“太好了,我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转瞬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你呢?”他说,“我走了那你咋办?”

他这话让艾丽娜心里很欣慰,忍在眼框中的泪水簌簌而落。她把头埋在包立新的颈间,说:“你不用管我,只要你好比什么都强。”

包立新说:“不,我们不要分开,当初你说我们不要分开的,我不去念这个什么大学,我们在一起多好。”

艾丽娜有些急:“那怎么行呢!立新,你别傻了,你要听话呢,这机会来之不易。再说了,现在知青返城的机会很多,你先走,用不多久我们就还会在一起的。”

包立新不说话了。

“立新,”隔了一会儿艾丽娜说,“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

包立新说:“我知道,你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

艾丽娜心里充满了甜蜜和满足。她忘情地亲吻着包立新。说:

“立新,我的心永远是你的,走到哪里你都不要忘记啊!”

“不会的,看你说的,怎么会呢!不会的。”包立新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那你要我吧。立新,我现在就把我给你,你要我吧。”说完艾丽娜就离开包立新的怀抱,动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以前他们在一起也有过忘情的时候,但每次在即将越过雷池时都让艾丽娜红着脸紧急刹车了。他们相约着有那么一天,一同等待那神圣而醉人的一刻。

今天艾丽娜的举动让包立新很吃惊。他抓住艾丽新正在解腰带的手,声音颤颤的说:“丽娜,不要,我们不要这样,你放心我不会变的,我也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 ... ”没等他说完,艾丽娜扑到她的怀里,呜呜的哭开了。耻辱又占据了她的身心,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再不配爱包立新了,更不配让包立新要她。包立新还傻傻地想这是因为艾丽娜舍不得离开自己呢,紧紧拥抱着她,给她以安慰。
... ...

第二天一大早,谢峰把包立新和石川叫到外面。拍了拍石川的肩膀,又握了一下包立新的手,说:“求你们两位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请多多费心,替我照顾好媛媛。”

那两位以为谢峰又要到地区或省里去告万致祥的状呢,只是暂时离开一二天而已,就没有多想,说着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你不用挂念等话,也没有对谢峰最后的那一句特语重心长的话在意。谢峰说:

“多保重吧好兄弟,拜托!”

说完谢峰回到屋,走到方媛的床前,伏下身,把脸贴到方媛的耳旁。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对方媛有亲昵的举动。他低声的和方媛说着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话:

“媛媛,哥走了,你好好的,什么也不要怕,不用怕的妹妹,有哥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方媛点着头,又流泪了。谢峰看着方媛脸上的泪水,心里很酸楚。他不愿意方媛看到自己这样,就又说了一句:“媛媛,好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他就起身出去了。他奔公社而来,奔那位万致祥而来。在万致祥的办公室门外,他看见他的仇人正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什么,就回过身解开了大衣。在他的贴身处,绑了整整一圈儿炸药,前胸处露着一根一尺来长的导火索。谢峰背对过道面朝窗子,拿出火柴划燃,毫不迟疑地点燃了导火索,然后返身冲进万致祥的办公室,嘴里喊着:

“姓万的,你还认识我吗?”

万致祥抬起头,满眼惊恐地望着谢峰。见谢峰的胸前“哧哧”地冒着白烟、窜着火星,急忙站起身,结结巴巴的说: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谢峰边说边甩掉了大衣,一步步向万致祥逼近。“我要你偿还我妹妹的清白,我要你不得好死!”

说完他猛地扑了过去,死死的抱住万致祥,嘴里还咬牙切齿地说着:“去死吧,去死吧你!”万致祥在谢峰的怀里杀猪般的嚎叫着,魂魄已经吓飞了。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开谢峰的双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那炸药却没有响。谢峰不禁纳闷,忙低头去看,见导火索早已在半道熄灭了。这些东西是生产队有一年炸石头用的,存放在队里简陋的库房里,有很长时间没人理会它们了。年头久了,是受潮或者是人为踩踏而使导火索中间断了药,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熄灭了没有引爆炸药。正当谢峰迟疑间,万致祥终于挣出了谢峰的怀抱,连滚带爬的向屋外奔,鬼哭狼嚎的。走廊上随即站满了人。万致祥惊魂未散,抓住了近前的一个人,指着他的办公室声嘶力竭地喊着:

“快,有坏人啊,快去抓坏人... ... ”

屋里,谢峰还处在亢奋之中。他端详着那燃了半截的导火索。那导火索一头黑黑的,冒着一缕蓝微的烟。怎么会呢,它怎么会停下来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等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闯进屋来时他才清醒了些。他看着那几位还一时不敢靠前的公安,再看看手里的导火索,悲愤涌上心头。他跪在地上,举起双手,仰面向天,发出如一只孤狼般的哀嚎:

“天啊!老天啊,你长没长眼啊你... ... ”

10

炸药没爆。算万致祥命大,除了遭到前所未有的惊吓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谢峰却惨了,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他的罪名很多:盗窃罪(指的是偷盗生产队炸药)、爆炸罪、反革命预谋杀人罪,罪行一个比一个严重。在公社派出所里,他又见到了那位身穿制服一脸笑眯眯的老警察。他对谢峰说:“瞧你这孩子,年岁不大脾气还真够犟的呢,这回好了吧?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可惜了,真可惜了你的岁数啊!”谢峰也咧着嘴冲他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谢峰被关到了一个小黑屋里,颓丧到了极点。他倒不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他恨老天不长眼,多给了万致祥这么坏的人一次生的机会;他担心着方媛,今后她可怎么办啊,没有他在身边那姓万的会更加肆无忌惮。想起方媛,谢峰的眼睛就湿润了,他的心在滴血,在隐隐作痛。小黑屋阴森潮湿,有股很重的霉味,只有一只冰凉的铁皮椅子孤零零的杵在地当间。这就是所说的小号了吧。这地方他来过,那还是当年他领着方媛去探望方伯年的时候。他不只一次的在脑海里想象着万致祥被关到这样一个地方的情景,没想到自己却进来了。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万致祥的仇恨。

谢峰被抓起来的事过了两天才传到红卫星生产队。几个知青都很着急。方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地干活了,听到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令她五内俱焚,急得只知道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哭是救不出谢峰的。艾丽娜给出了个主意,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谢峰是因为你才闯下这祸,目前只有你出面去求万书记放过谢峰了。其余的人都不同意。那不是往狼窝里送孩子一样吗,这怎么能行。不同意又都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都是哀长叹短的干着急。石川和包立新去了一趟公社也没有见到谢峰,带回来的是更糟的消息:谢峰被关在小号里,谁都不许见,听说要被判刑呢!

对于方媛来说,这无异于天都要塌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没怎么睡的方媛走出知青点。她要到公社去,去求那位魔鬼一样的万致祥,求他放了哥哥谢峰。现在她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只要能让她的谢峰平安地回来,舍得自己的性命她都愿意。

来到公社知青办,又见到万致祥。方媛也不敢正视他,深低着头,手摆弄着她那条红围巾,脸憋得通红。“... ...万书记,我来求你,”她声音很小,“求你放过谢峰吧。”

万致祥坐在椅子里,望着眼前玲珑剔透娇嫩可人的方媛,浑身的血液又一次活泛开了。虽然方媛与几天前相比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些,眉宇间有说不尽的哀怨,但美人就是美人啊!就如同那西施,病态时更显妩媚。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摇曳的心旌,两只冒光的眼睛再也不愿离开方媛了。不由得想起几天前在医院里享受这只猎物的场景,那是多么的令人颤栗的兴奋啊!但万致祥毕竟是万致祥,是在机关的风风雨雨中磨练出的干部,内心里现在恨不能一口吞了方媛,表面上还要作出很沉着很严肃的样子。他面带怒容,说:

“你还为他求情,他犯了滔天大罪你知道吗?”

方媛深低着头没有出声。

“他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坏分子,你也是,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吧。”

方媛快哭了,声音细得像蚊子:“求求你,... ... ”

万致祥起身关好房门,回来又重新坐好,说话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谢峰为了你竟然跑来要和我同归于尽,那么你来救他准备怎么做啊?

方媛说:“我,我为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肯放他,我替他坐牢都行。求求你。”

万致祥起身来到方媛身边,低声说:“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明天你就可以见到谢峰,你们俩都会没事的。”

方媛明白了万致祥话中的意思,脸更红了。她的心狂跳不已,羞耻强烈地吞噬着她,恨不能转身离开。但她不能,想着关在小号里的谢峰哥她必须要忍着。

万致祥接着说:“怎么样啊?现在那位谢峰可还关着呢,随时随地都会被判刑的。... ... ”

方媛的心里不由一紧,她紧张得使劲咽了口吐沫,如同咽下一只苍蝇。她抬起头,眼里聚满了悲愤的泪水。她盯着万致祥,说:

“我同意,只要你放了谢峰,什么我都答应你!”

万致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不免心花怒放。喜形于色的他不禁直撮手,在地当间走来走去,盘算着下一步怎样享用这顿美餐。他想好了,对方媛说:

“你现在就去公社百货商店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那里找你。你放心,我说话算数,你们俩都会没事的,只要你听话。... ... ”

方媛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万致祥的办公室。背后传来万致祥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很郑重的声音:

“不要再执迷不悟,回去后要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 ... ”


方媛站在公社百货商店的门口。红色的围巾格外的鲜艳。几个不学好的年轻后生在她的身边蹭来晃去的,不时地说几句流里流气的话,她只当没听见,神色木然的站在那里。商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好象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让她周身不自在。

万致祥终于来了。他骑着自行车,在方媛的身边停下,冲低着头的方媛说:“你跟我走。”然后就蹬着车子头里去了。骑一会儿停一会儿,等着方媛跟上来。过了一条街,又过了一条街,最后停在公社的招待所前,放好自行车钻了进去。过了一个又黑又长的走廊,往右拐是一间独立的砖瓦房,那就是万致祥的“行宫”了。

屋里陈设在那时算得上很豪华了,吸顶灯,沙发,席梦思大床,还有卫生间。方媛急促地站在门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万致祥走过来把门关紧,然后回身抱住了方媛。他能感觉到方媛在发抖。

“啊,太好了,呵呵,小宝贝呀,你真是快把人想疯了。... ... 唉,你要是早这么听话该有多好,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

说到这儿万致祥想起了谢峰,想起了那个以命相拼至今还令他心有余悸的谢峰,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恶气。不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位小女子吗,现在她还不是乖乖的在自己怀里?

万致祥放开方媛,坐到沙发上,把双腿翘上茶几,斜着眼瞟方媛,说:“过来,你过来呀,来求我呀。”

方媛向前移了两步,说:“求你... ... ”

万致祥说:“就这么求吗?”

方媛想了想,就跪在了万致祥面前,低着头,说:“求求你,放了谢峰吧,我求你了。”

万致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要你求我的,不是让你求这个。”

方媛没明白他的意思,依旧是深低着头不出声。

万致祥说:“你求呀,求我搞搞你。”

方媛紧咬着下唇,羞得满面通红。

万致祥说:“你不是要救谢峰吗?你不是听我的话吗?那就来求我吧。”

方媛哭了。

过了一会儿,万致祥不耐烦地站起身,说:“你不求是不?那我可就不管了。我还有事,得走了。”

方媛一下子抱住了万致祥的双腿,哭着说:“我求求你,求你,搞我吧,求求你搞我吧!呜... ... ”

万致祥哈哈大笑。他早已经心猿意马按捺不住自己了,弯身抱起方媛,把她扔到了床上... ...

到下午很晚了万致祥才从床上爬起来,和床上像木头一样躺着的方媛说自己要去为谢峰的事出去斡旋一下,让方媛在屋里等着他。出来后他先到公社转了转,见没什么大事就去派出所询问有关谢峰的情况,很满意。又到街上买了一只烧鸡一瓶酒返回招待所。

方媛坐在床头,焦急地等着万致祥带回谢峰哥的消息。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里也没有开灯。方媛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万致祥回来后,坐在沙发上吃鸡喝酒。让方媛陪他吃喝,但方媛实在吃不下也不会喝酒。万致祥觉得很败兴。方媛问他:“万书记,你什么时候放谢峰?”

万致祥说:“快了,只要你听话,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

方媛低声说:“我,我听话。”

万致祥递过一盅酒:“你把它喝了。”

方媛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万致祥说:“嗯,这就对了。去洗洗,去给我洗干净些。”

方媛走进卫生间,脱下衣服开始冲洗。她像具木偶一样,麻木的接受着万致祥的摆布。

洗完后出来,万致祥让方媛把衣服全都脱掉。方媛也照做了。屋里虽然有暖气,但还是很冷。方媛站在地中间,羞得尽可能的用双手护着自己雪白的胴体。万致祥喝着酒,陶醉在这活生生的美丽图画当中。他拿过方媛的红围巾披在她的肩上,让方媛为他唱一段那天在台上唱的曲子。能欣赏到这么一位绝色美人光着身子为自己又唱又跳的,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怜的方媛冷得直发颤,刚刚大病初愈的她身体还十分的虚弱。但想到明天就可以逃脱牢狱之灾的谢峰,为了哥哥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她就唱,还是黄梅戏《天仙配》选段:


“父王命我回天庭
晴天霹雳起灾星
我愿做凡人不做神
让我回去万不能

父王二次把旨明
万把钢刀扎在心
伤害七女我不怕
害得董郎怎能行
... ...

坐在那里的万致祥两只眼睛都直了,一口鸡肉在嘴里都忘了嚼。他想着过去老辈人讲的皇帝,估计过的生活也就不过如此罢。

... ...

第二天,身心疲惫不堪面容枯槁憔悴的方媛走出了公社招待所。万致祥放她走了,说到了派出所就可以看到谢峰了。她忍着周身的疼痛。那一夜万致祥就差没将她撕碎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留有许多牙齿的印痕。为了谢峰,她默默地咬紧牙关,把泪水咽到肚子里。

太阳很亮。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方媛有些睁不开眼睛。

一路打听着,方媛来到了公社派出所。她看到了,方媛一眼就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谢峰。他被几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架着从派出所里走出来,蓬头垢面的。派出所的门口停着一辆窗上镶着铁条的面包车,方媛认识,那是囚车啊!谢峰正走向它。方媛心头不由一紧,跌跌撞撞往前奔,嘴里大声喊着:

“哥,哥啊----”

谢峰望着扑到近前的方媛,很是吃惊。“媛媛?你,你怎么来了啊?”

方媛泪流满面,死死地抓住谢峰的手不放。那几个警察过来用力把他搡到了一边,将谢峰推入囚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谢峰把头紧紧贴在车后窗上,冲着方媛大喊:“媛媛,你不用怕,你谁也不用怕,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 ”

警车携着凄厉的呼啸开走了。方媛哭倒在地,直哭得天旋地转。那位总喜欢眯着眼笑的老警察走了过来,扶起了方媛。他很聪明,猜到了眼前的这位女孩子是谁了,就说:

“快别哭了,会哭坏身子的。你是方媛吧?”

方媛愣了一下,问他:“你怎么知道。”

那警察说:“嗨,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小伙子不就是为了你吗?”

方媛说:“同志,谢峰哥去了什么地方啊?”

警察叹着气说:“唉,那孩子性格忒犟,这下可倒好,判了十年刑啊!”

方媛听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仰面晕了过去。

在那位老警察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唤中悠悠醒来的方媛,面无血色,也无一丝表情,眼神空空洞洞的。左看看,右瞧瞧,皱紧了眉头努力思索着,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见她醒来,老警察长嘘了一口气。说:“姑娘啊,外面这么冷,你还是快回去吧,可别冻坏了... ... ”

还没等他说完,方媛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双手摇晃着他的胳膊,说:“求求你,我求求你... ... ”

老警察急忙往起扶方媛,说:“你别这样,有话起来说。”

方媛下面的话令老警察大吃一惊。她说:“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搞我吧,你搞搞我吧!... ... ”
... ...

方媛疯了。
11
方媛被前来找她的石川和包立新接回了生产队。她谁都不认识了,在她的世界里空旷无垠,没有四季没有色彩,没有了感觉就无所谓什么幸福和痛苦,什么都没有了。她要做的只有那么几件事:见到女人就会站到那人身边,露出做作的笑容,她是在与别人比美,这时候要夸奖她,说些谁也没有方媛漂亮等等恭维的话,要不然她会撅着嘴生很长时间的气;遇到男人她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人家搞她,声泪俱下地,不答应她就拼命撕扯自己的衣服,说我给你洗,我给你洗干净了你就搞我好不?没有办法让她停下来,折腾累了她就睡,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立新或者是石川当作谢峰,抱着就喊哥,说哥啊,你又去哪了啊?你怎么总让我担心啊。一来二去的石川他们就总结出个平息她情绪的办法来,当她一跪下求人时,另一个就装作是才从外面进来,冒充是她的哥哥,她就满足了,就会十分听话,让吃就吃给喝就喝,眉飞色舞地。

还有个办法能让方媛安静下来,那就是给她唱歌,最好是唱苏州评弹或黄梅戏。听到歌声她会像一个小学生一样的安静,完全看不出她是个病人。若是你不小心唱错了词或是走了调,她还会十分大度的抿嘴笑着给你纠正。包立新最会唱了,所以这任务就落到他的头上。可好景不长,没过多长日子他就走了,去上学了。

包立新和范秀芬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走时自然是免不了的与艾丽娜千缠万绵、山盟海誓一番。他走后没几天艾丽娜就去公社知青办上班了,接替了范秀芬的角色,没看出她有什么欢喜,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乐意。戚雪表现出老大的不屑,当着艾丽娜的面说些不冷不热的风凉话。艾丽娜从来不与戚雪争论什么,很漠然地听她说些无耻下贱之类的话。到公社上班没几天,她收到了包立新从大学里发来的信,信里只写了一句话:我将永远感激你的卑贱!显然她所做的一切范秀芬都和包立新说了。艾丽娜没有哭,默默地把那封信撕成碎片,然后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面白茫茫的大地出了好半天的神。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爱情没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包立新上大学和艾丽娜调到公社工作对戚雪的打击很大,对于她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也是个不小的冲击。活生生的现实与她热衷于的口号誓言什么的相去甚远。生活本身太残酷了,她的棱角被痛苦的一点点磨平。她迷惑,惶恐不安,为自己稚嫩的一次次的冲动而痛苦不已。特别是看着方媛那百事不醒的样子,再想起牢中的谢峰,她就会感到非常的内疚,把这一切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痛恨自己不该在那天夜里离开病房。唯一使她安慰的是她可以劳动,每天上工后她都会拿出拼命的架势挥汗大干,一点不比农村壮劳力差。她在惩罚着自己,在近乎残忍的对待自己,并从中榨取着可怜的慰籍。

1974年就要过去了,知青们开始陆续的返城,病退的,招工的,上学的,各想各的办法。方媛病成这样,有一天石川就到公社找艾丽娜,说方媛的情况你也了解,给她办个病退吧,回上海或许对治疗有所帮助。艾丽娜答应了,可万致祥不同意,说方媛是装疯,好好的年轻人怎么会说疯就疯呢。还说她是在逃避再教育,是为躲革命群众的斗争... ... 艾丽娜没有把这些话和石川学,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方媛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呀。石川就想着法儿与方媛的母亲联系,拍过电报也写了几封信寄回上海,但都没有回音。不知道那女人现在怎么样了。石川和戚雪轮流照看着方媛,每天只能一个人出工。好在冬天时生产队没什么活,闫胜天很能理解他们照顾他们,出不出工的也不去计较。

本来六个人还有些活力的宿舍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沉闷憋得人透不过气来,并且方媛的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看着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现在的样子,让人心里充满了伤感。伤感出诗人,石川的诗情如潮水般汹涌,他冷眼面对一切,用冰冷的文字肢解开所有的迷惘。在他的床头贴着一张条幅,上面书写着雪莱的一句诗: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

1975年的元旦就这样沿着苦难的绳索一点点的攀缘而来,新的一年开始了。这天生产队放假。这一天,石川早早地离开山村,他要到县第二劳改支队去探望谢峰。这是他第一次去。到公社坐火车,下了火车倒汽车,又步行了一段路,终于见到了那有高高的围墙布着电线网的监狱。

谢峰瘦了,眼里多了一种叫冷峻的东西。他的脸上有伤,淤血还没有完全散尽,青青的挂在脸颊上,格外扎眼。见到石川他第一句话就是问方媛怎么样了。石川在路上计划着把方媛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给谢峰,现在看到他这样,于心不忍,就立即改变了主意,说方媛不错,过得很好,要不是生产队里不好请假就会和自己一起来了等等。谢峰紧紧抓住石川的手,说媛媛可不能再吃苦了,我答应过她爸爸要照顾好她的,现在只好拜托给你们了。石川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说着一些安慰谢峰的话,劝他说以后别再冲动做傻事,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大家特别是方媛还在等待着他早日回去呢。他给谢峰带了两包饼干,说是方媛买的。他还给谢峰带了一张方媛的照片,那是临出门时戚雪从方媛的一个日记本里找出来的。照片上的方媛调皮地笑着,青春靓丽。照片对谢峰来说太重要了,他捧在手心里,用手轻抚着照片里的方媛,眼睛一点点的湿润了。石川看着他,不禁打心眼里佩服戚雪的细心。今后就让这照片陪伴着谢峰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吧。

石川佩服戚雪的心细,可没想到她却把方媛弄丢了。当他从劳改支队回到知青点,看到戚雪眼睛红肿着,急得跟什么似的。方媛不见了,方媛在戚雪去厕所的那一会儿的工夫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大冷的天她能去哪呢?石川就是打去公社的路回来的,所以她不可能去公社。那么再没有她可去或该去的地方了啊!四处去打听去找也没有寻到,戚雪和石川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瞧着就要被烤焦了。

方媛是被闫胜天家的二奎带走了。二奎虽然缺些心眼,但漂亮和丑陋他还是分得清的。以前方媛是公主,是女神,他只配远远地怀着敬畏的心情偷窥她。自打方媛生病住院,二奎用爬犁拉了方媛两次和她有了近距离的接触以后,他的七魂六窍就不再听他的驱使了,就不再属于他了。他早已经和大奎的女人住到了一起,对男女之间的事比大奎还要贪婪。但自从方媛驻进他的心窝窝里后,他变得整天烦躁不安起来,怎么看大奎的女人怎么像一只赖蛤蟆,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别扭,没几天就把她打回娘家去了。屋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一个人更好,正好可以美美地想念方媛,想她乐时的样子,想她哭泣的样子,想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 方媛充满了他生活中的角角落落,能多看她一眼都会换来他一天的好心情。

所以一大早他就来到了知青点,和他老爹闫胜天一样,他不敢进屋。闫胜天是不喜欢屋里香皂和雪花膏的味道,二奎是因为自卑。他就在离知青宿舍不远的地方转悠,期待着他所期待的人能露面。

老远的,他看见方媛出来了。是的,就是她!那红红的围巾迎风招展。许是她在屋里憋得太久了,一出屋就很兴奋的样子,就一路小跑着奔二奎来了。二奎激动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木然地张着嘴站在那里。方媛来到二奎的面前,还没等气喘匀了就跪在了地上,抓着二奎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求你,搞我吧,求你搞搞我吧... ... ”二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虽然他也听村上人说起过方媛从公社回来后就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真是天鹅把自己送到了青蛙的嘴里。他爽快地答应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更何况是方媛求他的呢。他高兴得恨不能一个高就蹦回家去。方媛跟在他后头,心情也无比的愉悦。

二奎把方媛领回了家,一关就是三天。方媛笑他也笑,方媛哭他也哭。方媛笑着求他搞他就搞,搞完了方媛就会说:“好了啊,该让我哥哥回来了吧。”二奎变不出方媛的哥哥来,方媛就闹,就哭。二奎很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也跟着哭。

第四天早晨,二奎睡得太死了,方媛大摇大摆地走出他的草房他都没有醒来。村子里静悄悄的,整个世界还都处在沉睡当中。方媛撒欢似的行走在雪地上,她想用自己的脚印踩出个好看的图形来,却总是做不好。离村子里的那口井不远了。那是一口辘轳井,全村人和牲畜的用水都从那里提。有个人在那里正吱吱地摇着轳把,提水准备做早饭了。方媛满怀欣喜的奔井走来。提水的人走了。方媛来到井旁,嘴里说:“我给你洗洗,我给你好好洗洗吧。”井太深,井边和井壁上结了许多的冰。方媛趴在井沿上,双手努力伸向井里去够水。她从井底那一汪水中看到了她自己。她好想仔细的看看自己呀。但她没有成功。她顺着溜滑的井沿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人们先是从井里捞上来方媛的那条长长的红围巾,接着又把方媛捞了上来。她死了。她死得很安详,安详得让人看一眼都会心碎:长长的秀发硬挺挺的向上翘楞着,眼睛很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双唇微启,仿佛是要说些什么。也许只有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脱了!

那一天是1975年1月5日,是星期日。

石川没有哭。他的心却在流血。戚雪哭得昏天暗地,边哭边诉说着自己对不起方媛的地方,抒发着她的内疚。她用被子将方媛僵硬的身体捂软,为她仔细的擦洗干净,换上干爽的她平时喜欢的衣服,还把自己身上的一件红毛衣脱下来给方媛穿上。村上的几个年轻后生在后山架起一堆火,把冻土化开,刨好了坑,用一领草席把方媛裹了,葬了。从此,在红卫星生产队的山野间,多了一个二十岁年轻姑娘的不散的冤魂。

还有一个人哭得很厉害,那就是二奎。当年他的亲娘菊被大奎烫死时也没见他这么悲恸。哭着哭着他就把几天来和方媛在一起的事说出来了,石川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二奎在方媛死后,原来的傻又多了一些疯,总是抄着袖在知青宿舍四周走来走去,像一只丧家犬。逢人便说方媛对他如何如何的好,讲他和方媛在一起那几天有多么的恩爱。说着说着就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有一天石川悄悄的把不远处的二奎招到宿舍,低声问他:

“你想不想见到方媛?”

二奎说:“想啊!我总梦见她呢。”

石川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见到她,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二奎问:“是什么条件啊?你快说。”

石川说:“你不能和别人说起这事,否则就不灵验了。”

二奎满口应承着,还一劲催石川快些讲。

石川告诉他:“后山老爷岭的悬崖边有棵歪脖子树,只要你抱紧它使劲摇一摇,再喊一声方媛,她就会从天上下来了。”

那二奎信以为真,出门就奔老爷岭去了。那老爷岭的悬崖是前些年生产队炸石头人为造成的,坡很陡很长,那棵歪脖子树傲立崖顶。二奎不知道石川已经在那树根处做好了手脚,急忙忙地抱着树干就用力摇晃,还没等他喊出方媛的名字,便连人带树滚到悬崖下面去了,摔得血肉模糊,立时断了气。村上的人都说,那方媛一个人远离家乡,在阴间太孤单,于是就招二奎去作伴了。

如果真有阴间的话,那二奎还真的说不定会见到方媛呢。

可这世上会有阴间吗?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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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1983年。八年过去了,谢峰在这年夏天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走出了监狱的大门。他提前两年被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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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的劳改生活我们先按下不表。谢峰出了监狱就回到了红卫星生产队。几年来他早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开始时石川还偶尔写封信来介绍一下外面的情况,后来也音信皆无了。国家大事通过报纸和新狱友还能知道一些,可妹妹方媛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呢?没有人探视他也没人给他写信,什么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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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好了,现在他回来了。他站在了知青宿舍前。原先这里住着他们几个从上海来的青年男女,那房子虽然算不上华丽,但还算得上很温馨很实用的。可眼前的场景令他心里很是凄凉。房梁已经塌下来了,原来的屋中央破败不堪,杂草茂盛。残墙上长着片片绿色的青苔。不过太阳照在这里,还是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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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旁边牲口棚里走出来一个人,老态龙钟的样子。从他那佝偻的身材,谢峰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队长闫胜天。只几年没见,他的变化太大了,老得一走路就要掉渣似的。谢峰喊了一声闫队长并迎着他走了过去。闫胜天端详他半晌也没认出他是谁来。这有闫胜天有些老眼昏花的缘故,也是这几年谢峰的变化太大了。被关进牢里那年他才二十二岁,还是个黄嘴丫都没褪尽的大男孩,现在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八年的牢狱生涯让他遍历风霜雪雨的沧桑。一脸的络腮胡子,目光炯炯如炬,身体比以前更加威武强壮。见闫天胜一时认不出自己,谢峰只好又作自我介绍,说闫队长,我是谢峰啊,你不记得我了吗?闫胜天又上下打量着谢峰,继而咧开没几颗牙的嘴,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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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还真是你呀!你看我这双老眼啊。... ... 谢峰,你小子这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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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是我呀闫队长,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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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胜天说:“别喊我队长了,现在改叫村长喽,况且我也不是啦,我老了,现如今是戚雪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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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雪?”谢峰很是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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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胜天说:“是呀,就是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戚雪,那闺女能干着呢,她现在是红卫星的支书兼村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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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问:“老队长,方媛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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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胜天愣了一下,然后说:“哎呀,你看这大热的天,走,咱家里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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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他就拉着谢峰往村里走,一路上说着村里这几年的变化和一些新鲜事,就是不提方媛。他也没有领谢峰回自己的家,而是径直去找戚雪。戚雪嫁给了当地一个朴实憨厚的农民,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也完全没有了当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激情,一张常年风吹日晒粗糙黝黑的面庞,一身纯正的村妇装束,让人有些不敢认了。见到谢峰,戚雪也愣住了。太突然了,她一次次的想过有一天该怎样面对出狱的谢峰,可他就这么猛然间站到自己的面前还是让她不知所措。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悲怆一点点的涌上心头,站在原地一句话还没说的她就双手抚面,大放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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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鸡烧饭,戚雪为谢峰接风洗尘。闫胜天和戚雪的老实丈夫陪谢峰喝酒。方媛的事是绕不过去了,就和谢峰说了。戚雪对谢峰说你千万别怪石川,他从监狱一回来方媛就丢了,要怪你就怪我吧。就因为这事石川一直内疚着,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所以最后干脆就不写信了。过了好一会儿,谢峰把眼前碗里的酒一口喝光,呛得他流出了眼泪。他说我谁都不会怪罪,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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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戚雪的口中谢峰了解到其他人的情况。石川在1977年参加了高考,进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回了上海,现在据说是在上海的一个剧作家协会工作。包立新也回来过一次,住了几天就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哪里情况怎样。艾丽娜还在前进镇住着,过得不太好。前些年嫁了,可没过多久又离了婚,自己拉扯一个孩子过日子。谢峰没有忘记问万致祥的情况,戚雪告诉他现在万致祥早已经是桦源县副县长了,有一儿一女,住在县城。最后谢峰问戚雪为什么她不回上海,政策不是允许知青都返城的吗?戚雪说:“唉!哪块黄土不活人呢?我这是扎根农村一辈子不动摇。”说完她白了一眼坐在身边一句话也不说的丈夫,自己被自己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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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吃过饭就执意要去山上看看方媛的坟,但他酒喝得太多了,一出门就吐得翻江倒海。他的腿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满脑子的都是方媛,嘴里含混地唱着方媛喜欢唱的两句歌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 夫妻双双把家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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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睡一夜,第二天戚雪领着谢峰来到山上方媛的坟头。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就看不出那是座坟了,只是一个小土包而已,上面长满了杂草,也有许多五颜六色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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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的心隐隐作痛。他默默地开始动手薅去那些野草,将草根带起来的泥土留在坟上,小心的用手轻轻拍好。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方媛的照片摆在坟头,接过戚雪带来的冥钱一张张点燃,冲照片上望着他笑的方媛诉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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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媛媛,哥回来了,我看你来了。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哥就不等这八年了,和你作伴多好。... ... 八年啊妹妹,我想你想了八年,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就是在这里等着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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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媛媛,哥对不起你,哥没有保护好你啊。要怨你就怨我吧。哥现在什么也不怕,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八年来我天天想夜夜盼,就是等着今天。可今天你在哪啊?我该到哪里去寻你呢?没有你,媛媛,没有你哥还剩下了什么啊?我还有什么?告诉我吧媛媛,我该到哪里去,我该做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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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很闷热,没有一丝风,但那燃烧着的纸钱还是翻卷着夹起一缕缕轻烟腾空而去。戚雪也不由得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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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媛媛,现在世道变了,过去颠倒了的黑白又都恢复过来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只是你不能亲眼看到这些。还有啊媛媛,告诉你个好消息,那姓万的还活着,还很滋润地活着。这真是个好消息呀,他活着就好,我不信老天就那么不长眼,你等着,等着吧媛媛,他会有报应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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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中透射着冷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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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离开了方媛,离开了红卫星村。走的时候戚雪给了谢峰两百元钱,他没怎么推辞就收下了。他也确实需要钱,现在最关键的事,就是先要活下去。他来到前进镇,来到原来的公社,很容易地办完了档案户口粮食关系等等的调转手续。这让他多少有些没有料到,也有些感慨: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时候有多少知青把脑袋消尖了的想尽各种办法想返城,现在却没人挽留了,想回就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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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镇委办公大院,谢峰望着蔚蓝的天空,长长的嘘了一口气。该离开这里了,可他又应向哪里去呢?上海吗?上海现在离他真是有些太远了。那里有他值得怀念的少年时代,有与媛媛妹妹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有那栋小楼,有方伯伯... ...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还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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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着。前进镇这些年的变化很大,沿街各体小店一家挨着一家,店主人极其热情的站在门前吆喝着,显得很热闹。不禁想起多年前的样子,那时有谁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干资本主义事业啊?还是现在好呀。老百姓哪一个活得都不容易。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都是普通人,都是渴望过普通生活的普通人,别再折腾了,每个人自己都有自己的活法。让他们这么自由自在的活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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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左瞧右看心里感慨着,他来到了镇百货大楼门前。谢峰看到了艾丽娜。她打扮得很妖艳,脸上有厚厚的胭脂,特别是她那条喇叭裤,把屁股裹得紧绷绷的,格外的扎眼。那时候穿这种裤子的女人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做那种肮脏职业的女人,是操皮肉生意的。只要一个女人穿条喇叭裤当街一杵,就和现如今那些个发廊歌厅什么的点亮红灯一样,开工了。艾丽娜站在那里,嘴上嗑着瓜子儿,很轻浮地晃着身子,用挑逗的眼神斜视着那些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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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认出了那就是艾丽娜,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就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看。艾丽娜显然是没有认出他来,见他那样看着自己,就冲他妩媚的一笑,柔声说道:“大哥,你啥意思啊?想玩玩吗?”她这一说话让谢峰对她更加确认无疑了。她的声音很细,夹有浓厚的上海音。见谢峰张着嘴傻盯着她也不说话,艾丽娜笑眯眯的往前凑了凑,低声说:“大哥,怎么样啊?跟你走或到我那里都行,很便宜的,十块钱,再少些也可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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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艾丽娜?你是艾丽娜吧?我是谢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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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娜愣了一下,退后一步打量起谢峰。她认出来了,也没为自己刚才的话害羞,很夸张的拍着谢峰的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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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喂,可不是怎的,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嘛。你这是逃出来的还是放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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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话以及说话的腔调让谢峰很不舒服。想从前的艾丽娜,文文静静的,不多言不多语,更不会用言话伤人。再看眼前的她,唇间像夹片刀一样。谢峰才从狱里出来,没见识过这些。就问她:“艾丽娜,你,你在做什么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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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娜咯咯的笑了:“做什么?做生活呀。人凭一张嘴,只不过有的人嘴是横着长的,我的嘴是竖着长的,嘻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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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她兀自笑弯了腰。旁边有许多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俩,看得谢峰有些难为情。艾丽娜说:“我们走吧,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呢,我请你下馆子,你请我也行,老同学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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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也没问谢峰同不同意,过来就挎住了他的胳膊。两人来到一家临街的小饭店,在一角落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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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娜,你好吗?”等艾丽娜点完菜后谢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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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什么是好?什么叫不好?你能说像我们这么活着就算好?那些死去的就不好了?”艾丽娜一连串的反问让谢峰不知道怎么答才是,同时他也想到了方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艾丽娜可不管那么多,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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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感觉好就是好啊。你看,我还好好的活着,这就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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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点燃一支烟。在狱里他学会了吸烟。“你现在在哪上班?听戚雪说你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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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还上个?班呀!从公社下来我去了食品厂,干了不到三个月就干不下去了。婚是结了,又离了,呵呵,本来就不该结什么婚,我是什么人啊,我是个坏女人,我还怎么配结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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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上来了,艾丽娜要了酒,给谢峰倒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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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们喝酒吧。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今天就过今天的,不管明天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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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谢峰面前的,还哪里是以前的艾丽娜呀!她大口地喝着酒,满嘴的脏话,变得谢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她就有些喝多了,天南地北的胡侃,很放肆地说笑。到最后她还没有忘记给她的孩子弄些吃的,让服务员打包带上。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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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家里还有个要帐的东西呢,还得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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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说是个女孩子,叫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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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不禁想起包立新:“听说包立新前一阵子回来过,你见到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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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娜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嘴也停止了嚼动,眼眶里渐渐地爬上了雾一样的东西。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艰难的把嘴里的东西连同就要流出的泪水一起咽了下去,“啪!”的把筷子摔到桌上,冲谢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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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人真***没劲,好好的提他作什么!他早就死了,在我心里他早就死了,你明白吗?死了!和方媛一样,不存在了。来,喝酒喝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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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都没少喝。后来谢峰搀着踉踉跄跄的艾丽娜走出了饭店,回她的家。艾丽娜借着酒劲絮叨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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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我不是个好女人,早就不是了。... ... 和你说吧,我是***鸡,一只见不得阳光的野鸡。你,你别告诉别人。哈哈,对了,你是劳改犯,我是妓女,我们走在一起倒很般配呢!... ... 包立新,我们谁也别提他好不?我对得起他,要怪就怪命吧,这都是命啊!... ... 这镇上,整个镇子没有人不认识我的,那些女人,特别是食品厂的女人都怕我,怕我抢她们的男人。哈哈,你说多有意思。... ... 我跟你说实话,我嫁的那个人其实很不错的,真的很不错呢,他把我和万书记堵在屋里时,气得打他自己都没舍得打我一下,你说这人是不是很好啊?... ... 爱情,别再和我谈那伟大的爱情了,狗屁!男人都***是狗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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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那个万致详。谢峰心里不由得恨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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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娜的家地处僻静,是二间砖瓦结构的平房。她的女儿欣欣被锁在屋里。小丫头长得很漂亮,人也乖巧。艾丽娜进屋后就睡了,谢峰看着欣欣把带回的饭吃完,头沉得不行,不知不觉的靠着炕沿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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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炕里,盖着毛巾被。那时天已经黑了,艾丽娜正忙活着晚饭。吃饭时艾丽娜和谢峰商量,让他把欣欣带回上海,交给她的父母。说让她这样跟着自己终不是个事儿,孩子马上就该上学了,该有个好的环境。谢峰就问她自己为什么不回上海去。这话说到了她的痛处,不禁黯然神伤。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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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活下去很容易,在哪儿都是活。我现在这样就是回到上海又能怎样,档案里这些年可是没少记载我的过错,况且他还在上海,据说已经结婚成家了。大家还是就这么平静的过生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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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知道那个“他”指的就是包立新了,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一时无话。晚间谢峰就睡在了艾丽娜家。夜里总有人来敲她家的房门,可以听见艾丽娜起身去低声和来人说:“屋里有人了,是我的亲戚,你明天再来吧。”想着艾丽娜现在的样子,谢峰心里很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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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谢峰陪艾丽娜去镇上把小欣欣的户口迁了出来。到底是在公社大院待过的,熟人多,没费什么事说笑着就把这事办妥了。本来谢峰还准备去县城见见万致祥的,想来想去,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只要他活着就好,我们还都活着,这就很好。”他这样想着,就准备回上海了。艾丽娜还想留谢峰多住几天,但他想到昨天夜里她家的情况,就执意要走,就买了晚上的火车票。临上车,艾丽娜紧紧抱着小欣欣不放,母女俩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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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欣欣拜托给你了,真要谢谢你呢。”艾丽娜拭去脸上的泪水,对谢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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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什么谢啊。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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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好不好的,这都是***命。不管怎样,我会活下去的。如果见到包立新,别告诉他我的情况。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为了他我什么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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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是为什么啊?你为他牺牲得还不够吗?他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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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心?哼哼,算了,谈良心是非常可笑的事情。这里埋葬了我们的一切。把坟墓扒开来寻找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吗?谢峰,心里别再想着过去那些破事了,你还是忘记吧,人要不会忘记就再没法儿开始、再没法儿活下去了。只可惜的是,我做不到,也无所谓忘不忘记了。”
>
> “不可能,我怎么会忘记呢?我还是要回来的,我一定要回来,为了万致祥,就为了他那个畜牲也一定要回来的,我可是一刻也没忘记过他。”
>
> “去***,有谁能忘得了呢,我恨死他了!都因为他啊,他毁了我们的一切!”
>
> “你告诉他,有机会你一定要转告他,就说我谢峰出来了。我会天天为他祈祷,求老天保佑他好好的活着,可千万要活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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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慢腾腾的向南行驶。到了哈尔滨后又倒车,继续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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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是第一次坐火车。毕竟是小孩子,和母亲离别时的悲哀没多久就都忘记了,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兴奋不已。听谢峰讲大上海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还有她听都没听说过的许多好玩的去处,让她的心里充满了向往,激动得像一只出笼的小鸟,欢快地扑向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谢峰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满是伤感。当年从上海来的时候,整个车厢都是满怀理想的年轻人,伴随着笑声歌声欢快了一路... ... 现在他又往回走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回来了,只带着一身的创伤,还有那刻骨铭心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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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坐着三个年轻人,穿着那时候还不多见的格衬衣,留有很长的头发。从打上车开始他们就没有消停,吃喝摆满了桌子,喝着酒把话说得很大,这世界简直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们看上眼的了。吃饱喝得后,他们拿出一副扑克牌,邀谢峰凑个手与他们一起玩。旅途单调乏味,玩就玩吧。是一种叫做“三打一”的玩法,北方人都熟悉这个,看牌叫分,从60分开始,逐次上台阶,谁分要的高谁主牌,一人对三个。... ... 就开始玩。本就是为排谴寂寞的事,所以谢峰也没怎么上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出着牌。玩过几把后,那位被称作二驴子的人把头凑向谢峰,说大哥,这么玩没啥意思,我们加点彩头的好不?谢峰明白了他的话,就是说不想白磨手皮子,要“加彩”带钱了。谢峰笑了笑,说怎么的都行啊,但得把这副牌换一下。他早就看出了那副牌后面已被标上了各种记号,但刚才只是玩玩,也就没有说出来。那三人听他这么说都有些尴尬。二驴子说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呀,这副牌太旧了,我们换新的。就从售货车上买了几副新牌。就开始玩,一块钱打底。车上人多不好现金往来,就每人先拿出五十元押上,用笔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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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玩钱的时候也没看出谢峰怎么样,现在动上真格的了,谢峰的表现让二驴子他们几个目瞪口呆。只见谢峰把牌洗得翻飞,带着十足的韵味,然后闷着抓牌,抓完后看都不看就会要到80分。要知道每次叫牌最高分一般都是70,像他这种要法还真让二驴子他们长了见识,三个人使出浑身的解数,齐心对付谢峰。奇怪的是每次他都不只是成牌,还会作出光牌,就是其余的人一分都不会得,赢了上台阶的钱后还要再翻三倍。一把也没容二驴子他们喘息,没多一会儿工夫,三个人就输了有几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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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平静的望着他们。他并没有想赢他们的钱,只是对他们刚才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怎么瞧得上眼,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活该他们几个遇到了谢峰,到最后兜里的钱输得再找不到一张整票了。他们大眼瞪着小眼,心里都明白,这回是彻底的栽了,遇到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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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在狱中这八年,学会了咬紧牙关承受苦难,学会了忍辱负重,像只狼一样懂得默默的舔净伤口上的血迹。除此之外,他还练就了一手别人不好轻易学到的功夫----赌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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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赌技也不太准确,因为当时他学时纯粹是为了消磨狱中那百无聊赖的光景,并没想着会靠它去赢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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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劳改支队那会儿,谢峰不懂得号里的那些规矩,吃了不少的苦头。比如刚进来的那天,牢头领着几个人围住了他,说你是新来的,按老规矩,我们应该给你举办个欢迎仪式,加顿餐。随你挑吧,看你是喜欢吃包子呢还是喜欢吃小炒啊?谢峰哪里懂这又是包子又是小炒的含意呢,还傻傻的说别客气你们千万别客气,来什么都行。话一说完便惹来一阵轰笑。那牢头说,你小子胃口不错啊,吃什么都行。我看这么的吧,我们每样都给你来点。说完一挥手,就如狼似虎的扑过来一帮人,把谢峰掀翻在地,有抽他耳光的,有用拳头猛捣他肚子的,打得他晕头转向。他的倔脾气上来了,身大力不亏的他就近抓过正抽他耳光的两个人,死死地掐住他俩的脖子,恶狠狠地问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打我?差点没将那两人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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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后谢峰才了解到,那顿所谓的“加餐”,是牢里每位新成员所必须经过的洗礼,就像当初打虎英雄武松要领的一百沙威棒一样。你以为这号子里是好玩的好待的地方呀,不让你吃些苦头受些整治,怎么能显出外面自由世界的阳光明媚呢!“包子”就是拳头的意思,“小炒”就是要被抽耳光。这是什么规矩!谢峰清楚了这些以后很气愤,想自己就这么无缘无故的被暴打一顿,自己外面的深仇还没报,冤屈还没有伸张,在这牢里还要被欺凌被伤害吗?不,绝不!他把愤怒都撒到了那位牢头的身上。号子里四十多人,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和自然界当中的兽类一样,这里也要凭借力气和凶猛才能占据王者之位。谢峰向原来的那位牢头发出了挑战,就冲他残害同类作威作福这一条,其他的狱友也就很支持他。在体魄和斗狠方面谢峰都占了上风,几个回合下来,那位牢头只剩下喘着粗气躲在角落里擦鼻血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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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赢了,赢得了全号人的拥戴和尊重。首先他废除了号里沿用许久了的陈规旧习,什么“吃小灶”、“煮挂面”等一些体罚节目都停止,说憋在这里本来就够窝囊的了,再自己祸害自己那还让人怎么活,从此要公平公正,互相帮助,亲如兄弟。号子里安生了,管教也省心,对谢峰也就格外的照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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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安头是在谢峰当上牢头后进来的。他是监狱的常客,对号里的规矩比谁都清楚,所以当他惶惶不安地等着被“加餐”挨修理时,却被告知那些破规矩取消了,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对谢峰充满了感激。老安头犯的事儿也很特别。怎么说他呢,用“居无定所走南闯北游手好闲”这十二个字形容他正好。他就靠一副扑克牌吃饭,练就了一手百战不败的赌技,还收了几个徒弟,走到哪赌到哪,用赢的钱供他挥霍逍遥,很是自在。这一次他是犯在了女人手里。和他赌钱的那个农村汉子自以为也有两下子,于是昏天暗地的往上押,最后自然不是老安头的对手。好的玩家都讲究个赌品,愿赌服输。越输越想翻本,越想翻本输得越快,输红了眼的他最后把家里的房子都押了上来。可老安头四海为家,要房子何用。不过他相中了躲在一旁抹眼泪的女人,很有些姿色,一副招人爱怜的模样,那是女主人。赌徒的眼里只有钱,那女人被自己平时很恩爱的丈夫押上了牌桌,当得的五百元钱最后又轻而易举地落入老安头的口袋。老安头赢得了那女人,赢到三天的使用权。可当他春心荡漾着寻那女人时,却发现刚烈的她已经在后屋悬梁自尽了。这下可好,那汉子也回过神了,懊悔不已,就不依不饶的把他送了官。人命关天。就这么的,逼死良家妇女的老安头被稀里糊涂地判了刑。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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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安头闲着时,总是一个人坐在铺上,神秘地摆弄着一副扑克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不理解他的行为,也看不懂他洗来搬去的那副牌有什么奥妙。后来他对上前询问的谢峰道出了他的秘密,别人他是不会说的。这是因为他敬畏谢峰,也或许是只他一个人玩那牌太寂寞太无情趣了。渐渐的,谢峰对老安头那近乎于魔术般的牌技钦佩有加,没事时也跟着他学。从记牌开始,哗哗地洗完一副牌,54张牌各处的位置就都要记得准确无误。然后是切牌分牌的功夫,洗出的牌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到自己想要的张。这些都是慢功夫,好在他们有的是难捱的时间。最后老安头教他的,是纯赌功,讲解各地赌博的方式,说只让自己拿到好牌还远远不够,要让对手存有希望,满怀幻想,拿到手里的牌感觉也不错,但最后都会只差那么一点点。这就很难了,要同时照应好几家的牌,练起来的困难可想而知。谢峰没用多久就掌握了这一绝活儿。老安头很吃惊,说这一手他足足练了三年,谢头你真是个天才呀。接着他又讨好地对谢峰说,单凭这一手,你出去后是不会饿着肚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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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话短说,我们有些跑题了。反正在谢峰看来,那只是游戏,是解闷子逗乐的玩意儿,从来没有想着要靠它去生活。所以看着眼前几个人的狼狈相,就不禁笑起来。他只拿回自己的五十元钱,其余的都还给了他们。半晌才回过神的二驴子一拍大腿,瞪起眼珠子冲谢峰嚷道:“我操!大哥呀,你真让我们开眼了,莫非你就是赌神吧?”其余两位也随声附和,说是呀是呀,您是高人,我们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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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旅程就很轻松了。几个人围着谢峰大哥长大哥短的,点烟倒水,极尽热情恭维之能事,抒发着相见恨晚的遗憾。交谈中谢峰了解到,二驴子他们几个家住杭州边的乡下,就是吃赌博这碗饭的。此次北上是为了收赌债。车到上海时,三人将谢峰和欣欣送下了车。二驴子依依不舍的给谢峰留下了地址,说大哥你无论如何要抽时间来找我们,要不把你的地址留下,赶明儿个我们去拜访你。谢峰没有地址。是真的没有,让他们很失望,嘴里叨咕着高人就是高人啊,高人是不留踪迹的。最后二驴子握着谢峰的手说:“大哥,只要你看得起我们哥几个,啥时来你都是大哥。山不转水转,我们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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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暄过后就分手了。出了车站,谢峰一时很茫然。这是自己成长的地方啊,可现在,站在这城市的中央,自己该往哪里去呢?上海这些年的变化可真是不小,路旁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虽然气派,却有些发闷,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欣欣的眼睛都不够用了,用小手一遍遍的数着楼的层数,好奇着街道上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汽车。这不禁让谢峰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上海时的情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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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把欣欣领到艾丽娜父母的住处。两位老人既惊讶又欢喜。乖巧的小欣欣姥姥、姥爷的叫着,没用多一会儿就哄得两位老人眉开眼笑。谢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很欣慰,并不都是为了自己完成了艾丽娜交给的任务,更主要的,是活泼可爱的欣欣从此会有一个好的归宿了。他实在承受不了在两位慈祥的老人的面前,一套套地编排他们女儿的一些谎话,就谢绝了他们的一再挽留,离开了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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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去哪?眼前的繁华似锦、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溶入进来或消失离去有谁会在乎呢?他来到了昔日的那座小洋楼前。这里花草茂盛,绿树成荫,整座建筑掩映在一片明媚祥和之中。一切是这样的熟悉,而这熟悉的一切又早已物是人非。往事如洪水般肆虐,想拦都拦不住。泪水不由得涌上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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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他太想再看一眼自己还有媛媛住过的地方了。让谢峰感到意外的是,为他开门的竟然是方媛的母亲。因为在他离开上海时,听说她又离婚又嫁人了,并且搬出了这栋小楼。所以在见到她的刹那他不免有些愣神。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难为她保养得还是这样好,白白胖胖的,一点也不像是位五十多岁的人。眼神也不错,只看了看就把谢峰认出来了。“小峰,你是小峰吧?”她说,眼里满是惊喜。谢峰冷冷的说:“是我。”说完他就连包都没放,独自走进屋,站在地中央四下打量着这间他住了十余年的旧居。对方媛的母亲,他现在更多的是鄙视和仇恨。听戚雪说,这么多年来她和石川写过信也拍过电报给方媛的妈妈,可就是不见她的回音。如果她能早些尽到母亲的责任,方媛或许也不会有后来的结果。按理知青们早就都返城了,当妈的怎么地也该过问一下呀,再怎么说方媛也是她亲生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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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屋都是他熟悉的,满满的一屋,甚至空气。空旷的房间里,隐约还回荡着方媛那如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媛媛正从楼上飞快地向他奔来,嘴里喊着:“哥,你回来啦,哥... ... ”方媛的母亲温柔地说小峰你坐呀,有好多年没见你了呢。谢峰回过神,扭头望着她,问:“你怎么又住在这里?”那女人低下了头,说:“哦,前年你方伯伯落实了政策,补了工资,还退了房... ... ”谢峰说:“落不落实政策和你有什么关系么?住在这里你舒服吗?”听他这么说那女人的脸通红。说话间从楼上下来几个人,有老有小的,显然那都是这新家的人了。几个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谢峰看。那位老者一脸的横肉,问谢峰:“你是谁呀?你打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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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我是谁呀?我来做什么?谢峰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外走。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待下去了。那女人在身后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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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走啊小峰,你别急着走呀。我们家媛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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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有脸提到媛媛。这让谢峰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头也没回地硬梆梆扔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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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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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怎么死的啊?小峰,你别急着走呀,你告诉我啊... ... ”身后传来了那女人哀婉如唱戏般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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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走在大街上的谢峰依旧是情绪低落。进入那栋楼房并没有带给他什么幸福的追忆,反而徒增一丝伤感和惆怅。原本他也没指望回上海后依靠方媛的母亲帮他什么,在他的心目中,她早已不再是自己的亲人,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到居委会报到时,那里的一位老大妈还认得谢峰,嘘寒问暖的,她只是不明白,印象当中的那个呆头木脸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么就变成劳改犯了呢?她越询问,谢峰的脸上越挂不住,红着脸支吾着。将关系落到居委会,谢峰就算是又在上海落了脚。按居委会阿姨的想法他今后应该会衣食无忧,因为如他父亲一样的方伯年已经落实了政策,他不会再有什么困难。可是她不会想到,现在的谢峰在上海两手空空茫然无措,甚至连个住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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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石川的父母那儿打听到石川家的地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一个门牌麾下统治着整个弄堂,里面满登登的塞着十余户人家,石川的家委屈得也就可想而知了,就是那常说的鸽子笼。屋里勉强摆下一张双人床就没剩别的什么空间,厨房还算很宽敞,除去炉灶碗柜还多出个一米见方的回旋余地。先见的是石川的老婆。那女人颧骨很高,脸发青,一鼻子的阶级斗争样,对谢峰没表现出什么热情不说,还像是自言自语的冲谢峰唠叨着石川的种种不是,说石川没男人的血性,不会与领导处关系,老太爷一样的不会做家务,等等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搬了出来,好像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单等着谢峰这个听众了。谢峰也不好说什么,哼哈地应付着、干笑着,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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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川终于下班回来了。他的样子没多少变化,只是镜片的厚度增加了,夹个公文包,也是一副灰头丧脸的样子。一眼就看得出他的生活并不如意。见了谢峰,悲喜交加的他一时语塞,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张罗着整酒整菜,那女人耸耸鼻子,屁股都没动一下。石川就尴尬地笑笑自己动手,还跑出去买回两包用黄纸包着的透着油的东西,一包是凉拌猪耳丝,一包是油炸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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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开始很憋屈的坐到厨房的小方桌前吃喝。石川的媳妇顾自扒拉了几口饭,什么也没说就起身回屋躺在床上看书去了。剩下谢峰和石川,气氛倒显得轻松了许多。俩人有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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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们整!”石川端起了杯。“整”是东北话,包含着很多意思,让谢峰听起来感觉十分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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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谢峰说完将酒杯和石川的碰了碰,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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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放下酒杯,问:“你们结婚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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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川说:“一年多了。唉,简直就是一年的徒刑啊!”说完这话他觉得在谢峰面前不该说徒不徒刑的,就不好意思的瞟了谢峰一眼,又指了指屋里压低嗓音说:“也是个文学青年。结婚前疯了似的迷恋诗歌,结婚后发现生活根本就不像诗歌那么浪漫,柴米油盐也缺少了韵味,就感觉上当受骗了。”说完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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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也乐了。他问:“你工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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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提了,机关嘛,还不是论资排辈、尔诈我虞。好在现如今文学还挺热的,混口饭吃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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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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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哈哈,你看我这样还能写出诗么?现在带几个学生,蒙事儿的。不值得一提。还是说你吧,你有什么打算?”
>
> “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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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们原来的老同学,有些混得还不错。包立新现在就很牛气,已经是处长了。”
>
> “那又怎样,”谢峰说,“他可能忘记了他的今天是怎么来的了。艾丽娜为他付出得太多,他这么人模狗样的心里就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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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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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石川又说: “你,你去看过方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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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不愿意提这事,点上一支烟,狠吸了几口后说:“看过了。来,我们喝酒!”
>
> 石川深低着头,他是不想让谢峰看到他眼中的泪水。酒精把他心中的五味瓶打翻了,嘴里自言自语道:“...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
> 都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意思是说他一喝多些酒就会写出好诗来。石川也会写诗,可他不能喝酒,没多一会儿他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眼睛像要滴出血来。他有些控制不住胸中澎湃的激情了,大声地东一句西一句的朗诵着诗:“... ... 我的青春、时光、奋斗、理想,我的一切一切啊,一切一切的我... ...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 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就会死无报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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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后,石川伏在桌上,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谢峰拍了拍他的肩,也说不出什么。他默默地站起身,拿上自己的包,轻轻打开房门,离开了石川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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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的夜色很美,晚风袭袭,霓虹点点。谢峰还是头次体会到,把黑暗装点起来,也会很动人。他来到外滩,望着黄浦江滔滔的江水,奔流到海。有船只逆流而上,不时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吼声。所有的一切都在忙着奔向自己的目标和归宿。江对岸,是浦东。那时候浦东大范围的开发还没有开始,只有若隐若现的几处灯火。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撕去黑夜的所有虚伪,从那个方向亮堂堂地升起来。是的,用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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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抽完了最后一颗烟,把烟蒂碾灭,长长地嘘了口气。他的心里无比的轻松。“该结束的已经结束,该开始的也该开始了。”他这样想着,“那么,亲爱的上海,美丽的上海,再见吧!”

按照二驴子留给他的地址,谢峰很轻易地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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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谢峰二驴子很高兴,说:“大哥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们有缘呢。你来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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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杭州郊区的一个农村,距离市区不远。和北方农村相比,这里无疑是富足的,家家都盖起了楼房。人人都忙碌着赚钱,做着或大或小的生意。南方人聪明勤奋,浙江人更胜一筹。只要是有钱赚,几厘钱的针头玛瑙的生意也会做出大文章。忙里偷闲的他们也喜欢赌博,多是小打小闹的玩麻将牌。当地人称作“插麻将”,男女老少都可上阵,有时就在路边上摆开战场也不希奇,见惯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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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不会“插”麻将,他只会玩扑克牌。只会玩扑克牌就够用了。二驴子家经常性的聚集一些做生意的老板,设赌抽红。二驴子上下关系打点得都很好,局子从没有“响”过。名声在外了,有时候杭州城里的有钱人也会过来赌。赌具就是扑克牌,是一种称之为“耍三张”的玩法。北方称作“拖拉机”,南方许多地方叫“打金花”。玩法是这样的:每人发三张牌,论牌型三个一样的最大,然后是同花、顺子、对儿、点儿。一般人玩凭的是运气,再加上一些胆量和狡猾。而对谢峰来说操作起来太简单了,只需洗牌时稍用些心,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好全局,每个人手中的牌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果是副新开封的牌就会更容易,就不用去记每张牌在什么位置了。
>
> 对于二驴子他们几个人来说,谢峰无疑就是个财神,所以好吃好喝的尽心招待,央求着谢峰教授这一手绝活。谢峰从没把这当回事,就毫无保留的教。教是教了,二驴子他们学得却不怎么样。过了好多天,连最简单最基础的记牌这一关都过不了。瞪圆了眼睛将一副牌洗了好多遍后,背对着牌还是猜不对几张。这怎么能行。谢峰告诫他,要把心沉下来,一丝杂念都不要有。可这不比监狱里,做到这一点本身就很不容易。最后二驴子累得脑袋生疼,不得不放弃了,对谢峰说算了算了,只要大哥你会就行,我们练不练的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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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原名叫陈九点。名字很怪吧?这是他父亲的杰作。二驴子父亲的大名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都叫他陈驴子,意思就是性格比较犟。陈家祖上很富有,是方圆百十里的大户,田产甚多。可能是祖坟埋得不太好(有几个风水先生都这么说),从陈驴子的爷爷那辈儿开始,陈家走上了败落之路,都败在了赌字上。到临解放前,陈驴子把家中的最后几十亩水田也输光了,那年他还不满二十岁。输光了家产,老娘气得没多久就过世了,陈驴子领着老婆----一个七岁时就聘进家门的童养媳过日子。田产输光了其实也是件好事。解放军来了以后,土地是谁的都是他们说了算。陈驴子没有田地了,就是贫农。赢他田的人倒成了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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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上面有三个姐姐,名字也都很特别。大姐叫陈大点,二姐叫陈顺风,三姐叫陈顺水,都是赌场上常用的话。陈驴子可真驴,是头大犟驴。都十来年过去了,他还念念不忘输掉他几十亩田产的那把牌。那次他在城里玩的是“百家乐”,他是闲家,拿到八点牌,是很大的点了,庄家偏偏是九点。俗话说“八输九,常常有”,可他却转不过这个劲儿来,一直耿耿于怀。五八年陈驴子被抽到上边炼钢铁,家里捎信来说老婆生了个儿子。连生仨丫头的老婆终于给自己生个儿子了,这让陈驴子很是高兴,有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味道。陈驴子说:“哼,我说嘛,我就不信我一次也拿不到九点。”于是儿子的名字就叫陈九点。老婆本想这次怎么也得给孩子起个“革命”或“跃进”什么的时髦名字,但最后还是拗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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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九点十岁那年,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在家里待得直发毛的陈驴子也想闹革命,就找来一根棍子,蘸着墨水在一张白纸上写开了大字报。那时候比较流行的话是“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将革命进行到底”,到他手上却写成了“包围毛主席,包围党中央,将哥命进行到底”,写完后也没找位明白人给看看,倔哼哼地就贴出去了。这还了得,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现行反革命吗?陈驴子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他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很犟,越打他越犟,犟来犟去就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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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驴子死了,他的绰号不能瞎掉,就子承父业般地落在九点身上,被称作二驴子。你别说二驴子的性格和他父亲陈驴子还真的很像,倔强,也是嗜赌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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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是陈家的一棵独苗,母亲和姐姐们都很宠他,虽然长在农村,但从小到大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没吃过什么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是被谁带坏的,二驴子着了魔一样迷上了赌博,怎么劝都无济于事。那当母亲的只有叹气的份,说陈家看来就是这风水了。就睁只眼闭只眼的不怎么管他,由着他性子折腾。三个姐姐都早已出门子了,嫁作他人妇。二驴子就在家中摆开战场,除了抽些红头外,有时自己也参战,没日没夜的赌。平时他赢多输少,靠的是一点小聪明,作些小手脚。比如他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牌用手指甲?出只有自己认得的记号;洗牌时用最快的速度插牌,如果上家搬牌时赶巧了自己就会拿到很大的牌;逮机会就和他那帮兄弟合作偷牌换牌什么的。但他这些个小手段与谢峰比起来,简直就不值得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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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不愿意赌钱,那些小打小闹的二驴子也不劳他出手,每天他最喜欢的事是看电视。那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里上演的花花绿绿的事情让他很着迷。有时谢峰也看热闹般的在赌桌旁观阵,看二驴子他们作着手脚配合默契,煞有介事的输少赢多,最后把别人兜里的钱掏干净。说掏干净其实也没多少钱,多是百八十的,到散局后,经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庆祝吃喝一番后也就剩不了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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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赢多的时候。那天来了三位外地人,据他们自己说是温州做生意的,专门来赌钱。就开始玩。那天二驴子的手气特别顺,一人与他们三人赌,钱像流水一样往他这边滚,到后半夜时就赢了有六千多。那几个人说是输光了,但都很不服气的样子,扔下话说回去取钱,约好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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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傍晚,那几个人又来到二驴子家。这回还多带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很胖,同行的称他是万老板。女的叫阿咪,浓粉厚妆,忸怩作态嗲声嗲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次玩的底码比昨天的大,轮到二驴子倒霉了,牌总是很背,不论拿到大牌小牌都会比对方的小那么一点,到最后不但把前一天赢的都输了,还倒输了一万多。手头没有现金了,就散局。那胖子说要不明天我们赌个痛快的,每人多准备些现款。二驴子有些输红眼了,另外有谢峰在他也多些底气,就答应了,约好第二天一人准备十万,再把赌码提高一倍。十万哪!那时候一个万元户就很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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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不用二驴子说谢峰早就想出手了。别人一口一个万老板叫着的那个胖男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另外每当那位姓万的男人拿到好牌时,都会很轻浮的哈哈笑着摸摸那个叫阿咪的差不多露出了一半的酥胸,有时还把手伸进文胸里。这些都让他非常的不愉快,往事排山倒海般的冲他压过来。眼前的万老板成了万致祥的化身,那一副令人恶心的嘴脸交替变幻着,一会儿是万老板,一会儿是万致祥。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盯着眼前的这位“仇人”,心潮起伏。所以当二驴子过来求他时,他还沉浸在自己的虚幻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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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对谢峰说:“大哥,这回就看你的了,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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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谢峰说,“怎么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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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说:“还能怎么帮,请你出手啊,我们不能输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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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对,我们不能输给他!我们要赢他,赢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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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脑子里还都是万致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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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心中大喜。刚输掉一万多元的懊丧转而就不见了。就开始商量第二天的对策。首先是本钱,十万元的本钱,二驴子拿不出来,加上他几个要好的兄弟的也凑不齐。好在二驴子有个女子对他好,那女孩名叫阿珍,是当地一家大老板的掌上明珠。所谓“小姐爱流氓,到哪都一样“,阿珍就是喜欢二驴子,从小就喜欢他。对他的赌博行为,阿珍既不反对也不支持,说她的爱盲目也好说她自贱也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就是喜欢和二驴子在一起,看到他高兴她就高兴。长得如花似玉的她每天和没个正形的二驴子混在一起,家人的责难甚至打骂早已司空见惯不起作用。这样的事在哪都有,谁也说不清楚,就像谁也说不清爱情一样。现在二驴子有困难了,该显示阿珍的作用了,她自然是义无反顾。回家软磨硬泡也不知还用了其他什么办法,反正是第二天她乐滋滋的带来了五万块钱,加上二驴子哥几个凑的,十万元的赌本算是码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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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就开始商量晚间的战法。谢峰出战是自然的,他也相信自己的能力。但二驴子回想起昨天万老板的招法很怪异,说怎么他的牌总会比我的大那么一点呢,大哥你看出什么了吗?谢峰哪里看得出,他不擅长此道,再说他那时只是越看那万老板越像万致祥来着,越看越来气,根本就没仔细顾及别的。听二驴子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些打鼓,因为在狱里老安头不只一次地和他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来想去,瞒着二驴子和他的几个兄弟,谢峰将阿珍叫到外面又格外嘱咐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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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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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是谢峰一人对万老板他们四个。每人亮过赌资后就开始,闲杂人等退后。万老板身边有个点烟倒水的阿咪,谢峰这边身旁坐着阿珍。二驴子他们几个和万老板带来的人为避做托使诈之嫌,都离得远远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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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微笑着望着那位万老板,心里却在恨恨的说:“去死吧,万致祥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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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一交手谢峰就有些晕了。正如他担心的那样,那位万老板也是位有两下子的赌手。谢峰的招术不灵了!发给他的牌总是和自己确认的不一样,而且自己的牌就好象明摆给对方一样,总是被吃掉。这是怎么回事?谢峰没经历过这种实战磨练,就不免有些紧张,脸都红了。没多久十万元已经输去四万多,旁边坐着的阿珍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回头焦急的望向二驴子,见他们几个也早已坐不住板凳,摩拳擦掌的恨不能亲自出马。空气似乎都要绷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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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缭绕的烟雾,谢峰望着对面坐着的万老板,见他一副洋洋得意不紧不慢品茶吞烟的派头,还有每当他握有好牌时,都忍不住在身边阿咪的乳罩里抓挠几下哈哈大笑的色相,谢峰的心逐渐沉了下来。他仔细观察着,将牌一把把的PASS掉,再大的牌他也不要,只是观察,用眼角的余光,用整个心去观察。终于,他发现了,他发现了这其中的奥秘。那万老板在出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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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他发现这些万老板带来的扑克牌都是精心特制的。虽然每过几次手都要换一副新牌,但那都是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在每副牌的背后,在中心位置上都花花点点地标有多个小圈圈,有黑有白,不细看是瞧不出什么不同来的,实际上那已经把每张牌都标得一清二楚。再有,每次万老板乐哈哈的说要沾沾手气,把手色迷迷的伸到身旁阿咪胸部摸时,都会比他确定的牌张多出一张“尖”或“K”,由此可以断定他在换牌,那位阿咪的胸罩里就藏有大牌。另外一旦那牌经过姓万的手以后,再洗牌时一细数都会少一张,再看万老板的一只手总是扣在桌子上,显然他那只肥嘟嘟的左手心里,还自始至终握有一张偷去的牌。
>
> 知道了这些谢峰心里就有数了。表面上他不动声色,依旧装作紧张万分的样子。他在等待机会,等待着置万老板死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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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定万老板首先从外围开始。和万老板同来的三位同伙也在桌上,每人也有十万的赌金。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万老板的托儿,不遇到特别大的牌型或者有时看到姓万的甩过来的眼神就早早地把牌弃掉了,有时候牌不大时也把赌码抬起来然后扔牌。对付他们几个谢峰只用了不到十副牌就搞定了,弄得他们云里雾里的还没怎么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到最后他和万老板每人面前均堆了二十多万,其余零零散散的一些钱在那三个人桌前,已经不足为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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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把牌是这样进行的。轮到谢峰发牌。他要了一副新扑克,不紧不慢的拆封、洗牌,眼睛也不看牌,而是笑眯眯地盯着万老板。洗完后,上家搬牌,作为庄家,谢峰也可以再搬一次。他很随意的搬下一摞,牌就已经在他心目中定型了。他一张一张的往下发,每次发到自己这儿时,他都将牌放到桌上那刚竖起来的一盒烟的后面。发完后他就将烟压在了牌上。这让正恨不能把眼睛削个尖样盯着那牌背面的万老板他们有些失望。谢峰可比他们清楚,除了确认自己桌上扣的牌以外,他还知道其余四人的牌。下家的是两张“尖”带一张梅花7。依此往下的一家是方片同花,分别是“K、J、10”。再往下就是万老板,他拿到的是三张“Q”。另一家是三张杂牌,点数也不大。发完牌,谢峰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打着手势请下家押注。刚开始时每人都先往上“闷”,就是先不看牌就押钱,五百一千的往桌上扔。几轮过后,明知道自己牌型不大只是跟着“拖”的那三家,在看了万老板的眼神后都陆续弃了,只剩下谢峰和万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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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小心地从烟盒底下抽出那三张牌,略微看了看,就又用烟将牌压在桌上。他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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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老板看了其余三家甩下的牌,心里更有底了。两张“尖”和一张“K”都摆到了桌面,自己是三张“Q”,已经再没必要到身边的阿咪怀中去换牌了。那么谢峰手上的牌要想大过自己,就只有三张“K”才行。已经有一张“K”露面了,另外的那三张难道都在他手上也说不定,可会这么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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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他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万老板毕竟是一位久经赌场的老手,赌桌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看上去漫不经心的眼睛,特别是对手的表情。在谢峰集中精力对付另外三家时,他注意到一个很细小的情况:表面上的谢峰不动声色,牌大牌小别人看不出什么,但坐在他一旁的那位阿珍却在不经意间会泄露天机。每当谢峰手里有大牌时她都会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虽然很轻微但逃不过他万老板的眼睛。女人嘛,就是掩饰不住自己,而且那姑娘还很年轻。这次谢峰在看牌后她就表现出有些失望的样子,脸上暗淡无光。由此万老板断定谢峰这次肯定是在耍诈,是在和他玩“偷鸡”!他没有想到的是谢峰早在桌子底下给阿珍发出了命令,让她一反常态。还真把万老板这只老狐狸给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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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谢峰把一摞钱撇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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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万老板微笑着也甩出了一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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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谢峰双手将钱砸在桌中央,眼睛看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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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万老板把眼前的一堆钱也推上前来,笑眯眯地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阿珍。他不由得心里暗喜。“和我玩诈,”他想着,“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因为虎不饿!你以为会吓退我么?这回该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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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抬起头,两眼盯向万老板。不知怎的,那万老板一脸不屑的表情开始在他的眼中幻化起来,恍惚中那就是万致祥了,仿佛又回到当年在万致祥办公室时的场景。那万致祥很轻蔑的望着他,说“年轻人,不要冲动嘛,... ... 你胆子可不小呢,你知道我是谁吗?... ... ”一股恶气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脸上的肌肉都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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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看了看牌,看完后盯着桌上的钱想了好一会儿,似乎在下着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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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台!”谢峰将眼前大约有十五、六万的钱一下子都推到了桌子中央。这是孤注一掷的押法,是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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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如此激动的样子,那万老板反倒将心中略微的疑虑也打消了。他很镇静地叼上一只烟,然后冲着给他点烟的阿咪小姐牛气十足地努了努嘴。那丫头领会了他的意思,就也很潇洒地替他把面前所有的钱推了出去。近五十万元现金山一样堆在桌子上,真是一道风景!
>
> 该谢峰亮牌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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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缓缓地站起身,他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中转出来。他没有动桌上的牌,而是两眼逼视着那位万老板,从牙逢里一字一句的说:“姓万的,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说完他转过身,冲二驴子挥了一下手,低声说:“收钱吧!”然后顾自朝外走去。他的步子很沉,复仇的快感使他热血沸腾,有些不能自己了。他想哭。... ...
>
> 明晃晃的三张老“K”让万老板和他带来的人目瞪口呆。相反的,二驴子和他的兄弟们却是欢呼雀跃。... ...

一把牌赢了这么多,近四十万,谢峰和二驴子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啊!二驴子乐得就差没蹦上房去,找来个编织袋,把桌上的一堆钱都划拉进去。那位扭头晃腚牛气十足的万老板却傻了,人整个地委顿下来,瘫了一样,最后不得不由同来的人架着走出房门。
>
> 谢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身体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样,感觉轻飘飘的。他将自己溶入夜色里。农村的夜晚很清爽,透着一股淡淡的芳草气息。星星也比城里的多,而且光亮。都说地上死个人天上便会多颗星,那么哪颗星是媛媛呢?我该怎样的来寻你呢?那一闪一闪的可就是你的眼睛?你看到这些了么?媛媛,你看到那姓万的狼狈相了么?... ... 渐渐的,从夜空的最深处,谢峰恍惚的看到了方媛。她满面调皮的笑容,疾步向他走来,像一阵风,在他的眼前飘动。
>
> “哥,我给你唱首歌吧,唱黄梅戏,我只给你一人唱。”
>
> “媛媛。”
>
> “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啊!哥,没有你我害怕。”
>
> “嗯。”
>
> “哥,我只为你活着。我恨死了那个万致祥。”
>
> “妹妹,你都没见那个姓万的有多惨。媛媛,我把那姓万的赢了!”
>
> 方媛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哥啊,那不是万致祥。”
>
> !... ...
>
> “你怎么能赌博呀,哥,... ... ”
>
> 谢峰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方媛的话如一声炸雷,惊出他一身的冷汗。再定睛看时,方媛已经不见了。四周只剩下蛙虫躲在暗处的鼓噪,此起彼伏。有好一阵子谢峰都是懵懵懂懂,回不过神来,直到二驴子出来找到他,兴高采烈的请他回屋。
>
> 所有的钱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甚是惹眼。除了谢峰,其余的几个人都满面红光。“大哥”,二驴子说,“钱都在这儿,都是你赢的,你看,大哥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
>
> “你们看着办好了。”谢峰神色黯然,仿佛输钱的不是万老板,而是他。
>
> 二驴子说:“那怎么行呢,你是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
> “不,不,这钱和我没关系,没有。”谢峰没精打采的站起身,想了一下他又说:“你们分吧,这钱我一分也不要。”说完他就兀自走了出去,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
> 屋里剩下二驴子他们几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谢峰是怎么了。但这种困惑只持续了一会儿的工夫,毕竟桌上的那堆钱实在是太诱人。二驴子就作主,先将每人拿出的赌本各自取回,然后把剩下的钱二一添作五,谢峰一半,虽然他说不要但也先给他留着;余下的他们几个见者有份,平分。就散了,散之前他们还想着那万老板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约好如果他再来翻本或是寻仇还要大家共同出力。
>
> 但这机会不会有了。
>
> 第二天二驴子睡眼惺忪的来见谢峰时,眼前的景象吓了他一跳:谢峰面色苍白,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他的双手合在一起,鲜血淋漓。二驴子急忙奔上前去问究竟。谢峰强忍着疼痛,支起身子,举起血乎乎的左手,龇牙咧嘴地冲二驴子说:
>
> “我,我以后再也不赌博了!”
>
> 谢峰在那天夜里作过怎样的思想斗争我们不得而知,眼下的现实是,他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剁了下来。二驴子急三火四的送谢峰去医院。他不明白谢峰这是为什么,像他的这种举动二驴子也没少见过,但那多是因为输钱输得啥也不像的人所为,怎么刚赢了钱而且是赢了那么多钱还要剁手指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
> 谢峰躺在医院里,自然就不能再与万老板他们赌。可二驴子他们也赌不成了。傍晚时,阿珍来到医院,见到谢峰话还没说就抹眼泪。原来是那姓万的老板输了钱,回家后想想挺憋气的,就跳楼自尽了。毕竟输掉的不是小数目呀,那时候的四十万和现在的四百万也差不到哪去。出了人命就得和公安部门说清楚,公安部门把问题查清楚后就很重视,派人将二驴子“赌博团伙”一干人抓走了。
>
> 万老板死不死的倒是不关二驴子什么事儿,二驴子顶多一个赌博罪,又不是黄世仁逼死杨白劳,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二驴子各方面的关系都有一些,是所谓“黑白两道都混得开”的人,估计不会把他怎样。谢峰这样劝着阿珍,使她心里很宽慰,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阿珍说她是来传二驴子的话,让谢峰拿上钱先出去避避。说着阿珍将个鼓囊囊的兜子交给谢峰。谢峰拒不接受那兜钱,看都不看一眼。他让阿珍用那钱去赎回二驴子,自己也办了出院。
>
> 谢峰准备离开了。十指连心,他的手还很疼,但他的心更疼。万老板自杀的消息让他震惊,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对自己做出的事情他感到很茫然,理不出头绪,有些不知所措、烦躁不安。潜意识里他认定自己是犯下了弥天大罪,是在堕落,并且一下子就滑到了万丈深渊的底端。不论怎么说,赌博并且逼死人命这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是他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感到疲惫不堪。他选择了逃避,越早离开就越能减轻心理上的负担。
>
> 该往哪里去他已经有了打算。从电视里他知道,南方有座叫深圳的城市现在非常的火,有好多人都潮水般的向那里涌去,去发展去创业,还有个时髦的说法叫做去淘金。谢峰也决定要去深圳了,去做什么他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那地方没有他认识的人,自然也没有人认识他,自己到了那里后,不论是好是坏,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打定主意后他就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顶着烈日,忍着手指的疼痛,心情黯然地来到车站。
>
> 后来二驴子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后面跟着那位与他形影不离的阿珍。见到谢峰,二驴子和阿珍都极力地挽留,说只要谢峰不走,不愿意赌以后不赌就是了,兄弟几个合伙作些买卖也不错。他是打心眼里敬佩谢峰不被金钱所动的为人,现在不喜欢钱的人比熊猫还要稀少。谢峰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铁了心要走。拦不住二驴子也就不再勉强他,拿出个大纸包往谢峰的包里掖。那肯定是钱了。任凭二驴子软说硬说,谢峰坚决不收。最后阿珍买来一兜子水果,谢峰接了。二驴子千嘱咐万叮咛,让谢峰到地方安顿妥了以后,一定给要他来个信儿。谢峰临上车时,二驴子还依依不舍地握着他的手,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当年陈胜吴广闹起义时说的话:苟富贵,勿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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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乘坐的是长途卧铺汽车。那时候这种车型还不多见。上下两层铺位,每个铺位五十公分宽。为了安全不许开窗,可车内空调又不太好使,汗液和脚臭味参杂在一起,整个车厢像一个闷笼。路面也忽好忽坏的,每一阵颠簸都会令谢峰的手指钻心般的疼痛。就这样在车上熬了两天两夜,目的地----深圳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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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车,谢峰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他不知该往哪里去。首先映入眼帘的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直插云端的脚手架,空气中热浪扑面,弥漫着搅拌机和打桩机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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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衣袋里只剩有五十多元钱,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住。好在离汽车站不远处就有一家劳动力人才交流市场。人很多,闹闹吵吵的,大多都是外地人来这里找工作。谢峰也挤到一个窗口,交了五块钱介绍费,索要了张表格,躲到一边填写。可他写上自己的名字年龄后就填不下去了。表格中接下来的栏目,是学历和特长以及曾经从事的工作等,他填不上来。不免有些惶恐和自卑,自己有什么特长呢?能胜任哪些工作呢?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默默地把那张表格揉成了一团。市场外还有许多招工的,都举个牌子,上面写着想要招收的工种和待遇,多是建筑工。谢峰就上前向一个招建筑小工的胖男人报名。那男人打量了一下谢峰魁梧的身材,立即就同意招他了,用生硬的普通话和谢峰描述着他那里工作条件有多好待遇有多么的高。好半天谢峰才听明白:他要去的那家工程队在龙岗区,正在建一幢三十层的大楼,需要大批只要有力气也舍得卖力气的小工。四班倒,管吃管住,月工资二百。二百元那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顶一位县级干部的收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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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谢峰和一同招入的几个外乡汉子一起,登上了一辆大卡车,去工地见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见工”一词。望着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一幢幢正在建造当中的高楼大厦从眼前晃过,谢峰的脸上洋溢着按捺不住的欢喜。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工作了。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他面前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口。那一刻,他有些喜欢上了眼前这座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城市。

谢峰到工地的第二天,就开始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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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出力气,谢峰一点也不打怵,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毕竟在劳改队憋过八年嘛。劳改劳改,顾名思义,那就是劳动改造,开荒种地搬沙运石,什么苦他没吃过?什么累他没受过?所以就没把这建筑小工当回事儿,以为自己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
> 其实不然。一干起来谢峰就感受到了艰难。在工地上,小工、副工、大工是三个需要出大力气的工种,而小工又是这三个当中最累的,是不需要一点儿技术的干累。比如说挖地基,谢峰刚开始时干的就是这活儿。掘土机刨掘到三、四米深后就再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坑里有渗水,机器开不进去,地基的面儿又大,掘土机虽然有力气但手臂却不够长,只得用人。工地上昼夜开工,四班轮换作业,每班干六个小时。看似很宽松没什么强度,其实也不然。时间就是金钱。就是干十二个小时有十小时是歇着又有什么用呢。老板追求的是进度,他手下的包工头就得想着最大限度地合理使用工人们的力气。每班每人额定一百车泥土,是那种只有一个轱辘的手推车。一锹锹地将车装满,然后再一车车地沿着个木板搭制的斜坡推出去。人在泥里干活,脚下软绵绵的,没根基就费力气。干满六小时完成定额,整个人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再没有一丝力气了,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想睡觉,恨不能把余下的十八个小时都用来睡觉。睡醒了就吃。吃的还算不错,每人每顿四个馒头,还有喝完管添的豆腐青菜汤。头几日谢峰很不适应,手上的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浑身各关节酸疼难忍。一个班下来,眼冒金星,连拿锹的力气都没有了。习惯了就好了。老工人都这么说。
>
> 苦些累些谢峰并不怕。他咬紧牙关坚持着。过了些天,他的身体也适应了这种强度,加上干活时他也逐渐摸索出了些用力的窍门,学会了协调好周身的每块肌肉,使巧劲儿,一个班熬下来就不觉得怎么困难了。地基挖了半个月,然后就是浇注,筛沙搬石,一车车的推来混凝土,没几天又把那个二十余米深的大坑填满,就到了往高里竖楼的时候了。谢峰每天工作和休息心情都很舒畅,也用心学习着那些泥瓦匠们手上的技术。
>
> 时间过得很快。谢峰已经领过两次工资了。
>
> 除了出工吃饭睡觉,闲着的时候也不少,多数人都是躺在铺上睁着眼睛养精神,恢复着体力,互相搭着话,唠唠家常或是逗闷子取乐。山南海北的啥地方人都有,说话的口音也就杂,南腔北调地凑在一起也很有意思。总唠闲磕也没什么劲,就有人想着法儿娱乐。有下棋的,也有拿扑克牌小来小去赌博的。下棋谢峰不会,玩牌他又太会了,但他已经发过誓不再碰那东西,所以每当简易的工棚里有人闹闹嚷嚷地聚在一起赌博时,他就起身离开,走到外面晒晒太阳,有时也会溜达到隔壁厨房前,帮那个名叫翠莲的农村小丫头择择菜,或是替她拎桶水劈些引火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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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莲是个苦命的孩子,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个头不高,有点胖,皮肤黑里透红,是那种经历过风吹日晒所特有的健康肤色。一双大眼睛盛满了惊恐和忧郁,看人时目光总是躲躲闪闪,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她人不大但很勤快,总是里里外外不停地忙活。厨房做饭的就她和一个长得很胖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那男人姓侯,人们都喊他老侯。老侯是山东人,爱喝酒,脸庞总是红扑扑的。他脾气不太好,好象所有来吃饭的工人都在白吃白喝他的,整日骂骂咧咧地。常常能听到他扯着破锣嗓子吆喝着翠莲,含糊不清地指使她干这干那。
>
> 时间久了,翠莲对总来帮自己干活的谢峰心怀感激,也就逐渐解除了心里的戒备,陆续地和谢峰讲出了自己的身世。翠莲家在四川,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山村,从村里到通汽车的镇上,需要走一整天的山路。家里还有父亲和两个弟弟。母亲前些年生病,花了好多的钱也没当事儿,死在了治病的路上。家里欠了别人很多钱,连耕牛都被人牵走了。弟弟们还小,母亲没得病时都上不起学,这时候就更不敢想了。村上有出去打工的人回来说外面挣钱容易,翠莲就动了心,就跟着别人走出了山村。没想到她和另外两个女娃一起被卖了,卖到粤北农村。翠莲就哭、就闹,她要挣钱给家里还债,不愿意给别人当老婆。买她的那个男人有四十多岁,凶巴巴的,只有一只眼睛。只有一只眼睛他也能把翠莲看得紧紧的,晚间没完没了地折腾她,白天出门时就把她绑起来。翠莲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终日以泪洗面。后来她怀孕了,挺个大肚子的她不知所措,她本身还是个孩子呢。那个独眼男人倒是满心欢喜,整天冲着她隆起的腹部喊儿子。乐大没喜事。有天傍晚他越想越美,自己把自己灌醉了。翠莲可不想放过这机会,趁着夜色,逃出了那个魔窟般的家。后来就遇到了现在这个工地的包工头,也就是老侯的侄子,小侯。小侯收留了她,领她去医院做了流产。不,应该是引产。她欠他的,在工地厨房帮工已经有近半年了。
>
> 谢峰见过那包工头小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子,看什么都不舍得用整个眼球,而是眯缝着眼斜视。时常来厨房和他的叔叔喝几杯。翠莲见了他,就像小学生犯了错误站在老师面前,毕恭毕敬的样子。
>
> 工地上出了事故。工程队中有个湖南人,叫高鹏,负责施工质量和进度。那天晚上他也不知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在脚手架上走着走着,一脚踏空,从三米多高处翻落下来。楼才刚开始砌,没多高就没有防护网。三米多也不算高,可高鹏落地时大头朝下,没有戴好的安全帽先自脱落了,脑袋碰到一块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不省人事。那时是后半夜,虽然工地上亮如白昼,可除了干活的和带班的工头外,真正管事儿的人却没有。大家慌作一团。谢峰戗到近前,喊了几声,满面是血的高鹏也没应他。周围的人都嚷着上医院吧快叫车去医院吧,干喊也没人动窝。谢峰拽住高鹏的两只手,一转身就把他带到了背上,背着他向医院跑。街上基本上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到医院,高鹏被推进了急诊室抢救,脑颅骨折,需要住院做手术。也幸亏救治及时。天亮后小侯来到医院,表扬了谢峰一通,留下张支票给高鹏住院用,并安排谢峰当陪护,工资照开,还有补助。也算是对他的奖励了。
>
> 谢峰精心照料着高鹏,两人的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高鹏的伤势日渐好转着,谢峰也就越来越清闲,有时间还可以逛逛医院旁边的商店。他给自己买了一身衣服,买完后不禁想起翠莲来,自打认识她后,就见她穿一身紫格衣裤,从没见那可怜的孩子换过别的。想到这儿他就给翠莲挑了一套,是刚流行的牛仔服,花了五十元钱。有了这件事,再加上他也想回宿舍换换内衣什么的,所以在一天傍晚安顿好高鹏后,他便拿上给翠莲买的衣服回了工地。一路上他想象着翠莲穿上这么一套流行的服装,多少也沾点城里人的味了呢,那孩子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
> 工地上一切如故。他先来找翠莲。翠莲住在厨房边储存粮食杂物的屋子里。走到门旁,正想敲门,从屋里传来厨师老侯的申斥声,还有翠莲嘤嘤的哭泣和哀求。谢峰急忙推门进屋,见老侯站在床边,裤子堆在脚面上,露着白白胖胖的屁股,一只手薅着翠莲的头发,把她的头用力往自己的胯间摁。回头见谢峰进来,老侯并没有松手,两眼瞪着他说:“你来干什么?出去!”谢峰上前一把推开老侯,厉声道:“你怎么欺负个孩子,你太缺德了!”说完抬脚奔老侯那肉滚滚的屁股踹了下去。有裤子缠住两脚,所以老侯被这一脚踹得踉踉跄跄,一屁股跌出好远。他哇哇叫着爬起来,边系裤子边嚷:“你敢打我!你个驴日的敢打老子,你吃谁的饭你不知道吗?你,你等着。”说完他就气哼哼地出去了。翠莲衣衫不整,满脸是泪。谢峰问她:“他总欺负你吗?”翠莲边整理衣服边向谢峰哭诉:“他们爷俩都欺负我,一个比一个坏。今天,今天那小的刚欺负完,老的又来。套子没有了,他,他个龟儿子就逼我用嘴伺候他。... ... ”听到这些,谢峰肺都要气炸了。翠莲还是个孩子,那两个畜牲一样的家伙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啊!门外传来老侯气势汹汹的喊声:“臭小子,你给我出来,有种的你出来!”
>
> 谢峰一步步走出门来。老侯拿着两把菜刀,张牙舞爪的。谢峰两眼冒火,逼视着老侯。老侯的气势被谢峰压下去了,叫嚣声夹杂着胆怯:“你来,你来呀,”他挥舞着两把菜刀,给自己打着气,“你来呀,看我不杀了你!”他的喊声招来许多人围观。见人多他更来劲儿了:“怎么样,害怕了吧?要想让老子饶你也行,你就... ... ”还没等他说完,谢峰冷不丁的当胸一拳,就见老侯“嘤”的一声仰面跌出老远。舞舞扎扎的还不服气,依旧骂咧咧的往起爬。谢峰到了,一只膝盖压住老侯的胸,夺过把菜刀摁在老侯的脖子上。那老侯气都喘不上来,早没纲了,只是心惊肉跳地鬼哭狼嚎:“杀人啦,这小子要杀人啦!”
>
> 谢峰已经不是几年前的谢峰了。他冷眼盯着老侯,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像是在打量个小丑。老侯不再挣扎了,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谢峰朝那张胖脸吐了口吐沫,然后忿忿地站起身,回到翠莲的宿舍。翠莲还在哭。谢峰拿过他新买的衣服,让翠莲换上,并把自己身上的钱掏出来递给她,说:“你还太小,你的家人肯定在惦记你,离开这里,我送你回家吧。”翠莲惊恐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收拾一下东西,”谢峰说,“我们这就走。”他的口气不容置疑,转过身等候翠莲换衣服。
>
> 当谢峰领着焕然一新的翠莲走出门时,那个小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腋下夹着个小皮包,很轻蔑地斜视着谢峰。
>
> “怎么,想当英雄么?”那小侯说。
>
> 谢峰冷眼相向,没有作声。
>
> 小侯依旧是阴阳怪气:“跑这里来英雄救美啊?真让我长见识。你想带她走么?”
>
> 谢峰说:“是。我送她回家。”
>
> 小侯说:“回家?可以呀,我们这里来去自由,谁走都可以。但惟独她不能走。”
>
> 谢峰说:“为什么?”
>
> 小侯说:“你搞搞清楚,你知道她是怎么到我这里来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帮她拿掉的?她欠我的医疗费到现在还没还呢。”
>
> 一直吓得哆哆嗦嗦躲在谢峰后面的翠莲这时小声说:“我还欠你的?半年来我没日没夜地干,一分钱工资都没得,怎么还欠你的?”
>
> 谢峰说:“姓侯的你听见没有?还敢说欠你的吗?”
>
> 小侯有些恼羞成怒:“你,你凭什么带她走?就不怕我告你拐卖妇女么?”
>
> 谢峰说:“你尽管去告好了。倒要看看是我有罪,还是你们奸淫幼女有罪。”在狱中他学过一些法律知识。
>
> 那小侯理屈词穷了。说话的声音有些破:“你走,你们都给我滚,哪个稀罕再留你们。”
>
> 这回该谢峰不依不饶了,说:“走可以,我们得把帐算清楚。”
>
> 小侯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从包里数出一叠钱来递给谢峰,说:“走吧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说完扭头就要走。老侯拉住了他,急赤白脸地说:“这,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那小侯正愁有火没地方撒呢,听他这么问,就没好气地冲他的叔叔嚷:“还留她做什么?帮你做饭么?你听好了,以后厨房的活儿就你一个人干,干不好你也给我走人。”说完气哼哼的拂袖而去。
>
> 谢峰收拾好东西,领着翠莲离开了工地。夜风湿润、清凉,路灯把他们的身影一会儿拉长,又忽而变短。他们来到长途汽车站,那里早就关了灯火。想了想,谢峰领翠莲走进旁边的一家旅馆,花八块钱开了个双人房间。那店主人也没问他们要什么证件,只是用很轻蔑的目光多打量了翠莲几眼。她肯定是把翠莲当成街边上的“流莺”了。
>
> 谢峰有些困,脑子里也有些乱,想好好的睡上一觉。所以他让翠莲早些休息,自己就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了,衣服也没脱。翠莲坐在床边,动也没动。谢峰说:
>
> “早些睡吧,明天你还要坐很长时间的车呢,今天要休息好。”
>
> 翠莲还是不动。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唤了一声:“大哥。”
>
> “嗯?”谢峰坐起身,“你有什么事么?”
>
> “大哥,是你救了我。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今晚,就让我,就让我伺候你吧。”
>
> 谢峰听明白了,急忙说:“快别乱讲,快别乱讲。看你,想到哪去了。”
>
> 翠莲涨红了脸,紧张和羞涩使她有些语无伦次。她说:“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我心甘情愿伺候你。”说着站起身就开始解衣服。
>
> “不行不行!”谢峰急得直摆手,“你还是个孩子,我一直把你当小妹妹看待的。你要这样,你要这样我可就生气了,不管你了。”
>
> “大哥,你是不是嫌我脏啊?我是不是坏女孩呀?”翠莲都快哭了。
>
> 谢峰忍住心中的焦急,走过去,拍了拍翠莲的肩膀,让她坐下。说:“傻丫头,你想到哪去了。男人并不都是像你想的那么坏。你希望我也和侯家那爷俩一样么?以前的事儿不怪你,你也不坏,是个勤劳善良的好姑娘。你才多大呀,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 睡吧,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明天我送你回家。... ... ”
>
> 那一夜谢峰睡得很好,比以前出大力时睡得还要香沉。翠莲也是。
>
> 第二天,谢峰给翠莲买了回四川的车票,一直把她送上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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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谢峰身着一身黑色的制服,站在了深圳爱舍丽酒店的大堂中。他现在是这家酒店的保安了。他非常热爱这份工作。打小他就喜欢听父亲谢老蔫讲战场上的故事,对扛枪当兵神往以久。若不是因为后来出身不好,或许他早就去部队磨练了呢。所以当他穿着一身有肩章有帽徽的制服,笔直地往那儿一站时,就时常感觉自己是个兵了。热爱了就能焕发出激情。对工作他尽职尽责,一丝不苟,多次受到酒店领导的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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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舒畅了,日子过得就很快。转眼就到了冬天。说是冬天,也不冷,只能算得上是阴凉。闲着没事儿时,他就给上海的石川写信,除了让他分享自己的愉悦心情外,还劝他,说如果在单位不好混,可以考虑到深圳来,这里“唯才是用”的味道比内地浓些。想了想,他还给杭州的二驴子写了封信,报安问好,讲了些“常赌无赢家”、“赌博终究不是正经营生”等大道理。心想听不听得进去是二驴子的事,自己要不说就是没有尽到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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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得说说谢峰身上的那套制服。那服装式样是酒店自己琢磨着做的,没有什么依据。可能是因为深圳离香港近,就受到些影响,穿起来倒有些像香港的警察。很抬举人,蛮利索蛮威武的,还真能起些防小人不防君子的作用,好人见了会增加安全感,坏人见了,冷不防的还真会被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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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那天下午,谢峰和前堂服务生一起,将位顾客大包小裹的行李往出租车上搬。快过春节了,住店的人不多,人们都抓紧处理事情,急着回家过年。爱舍丽酒店在深圳也算有些名气,讲究典雅、古朴,门面不大却很洋气。临街而立,门前就靠着人行道。在目送着出租车离去,正准备返回酒店时,谢峰被一个急急忙忙奔跑而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那男人穿一件米色风衣,脸庞被一副墨镜遮去了大半,右手攥着个女式紫色皮包。速度快力道也大,差点没把谢峰撞倒。谢峰站稳了脚正准备扶一把那男人时,却见那人愣愣的望着他,惊慌地脱口说道:“呀,警察!”这时,又有两个男人朝这边跑。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很尖的呼喊声:“打劫啦!有人打劫啦!”谢峰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人是干什么的了。他就势抓住了那位惊魂未定的家伙,嘴上说:“想跑?没那么容易!”跟着跑过来的两个人和那穿风衣的是同伙,冲过来想解救被谢峰牢牢抓在手中的人。谢峰喊道:“都别动,我是警察。”也不晓得他怎么就喊出了这样的话,许是刚才那人这么喊他,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警察了。有一人骂他道:“你这是哪门子狗屁警察,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另一位对着他哀求:“大哥,求你抬抬手,让个道,放我们过去吧。”被劫的女人越来越近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跑边喊:“抓住他们,别让他们... ... 跑掉。”谢峰心里满是神圣,紧紧抓着穿风衣人的前襟,使他动弹不得。“都别动,”他喊道,“你们谁都别想跑!”正当他说着这话间,那个骂他的人冲到近前,照他肚子就是一拳,很重,肚子针扎样地疼了一下,但他仍然没有放手。酒店里又跑出几名保安和服务生,帮着谢峰制服了穿风衣的男人,其余两名劫匪见势不妙,仓皇逃窜。谢峰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腹部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按,却摸到满手的血。再低头细看,他被惊住了,只见一把匕首直挺挺的插在他的肚子上,鲜血把他那心爱的制服浸透了好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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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谢峰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他的肠子被捅了个窟窿。像他这种情况,伤得越重事迹越感人。电视台的新闻节目追踪报道,弘扬着正气;晨报晚报也舍得版面大肆渲染,连篇累牍,引导市民展开金钱与道德的讨论。整座城市都被感动了。市长亲自来到医院慰问谢峰,授予他荣誉市民称号,还给了钱。爱舍丽酒店也不会放过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机会,推举谢峰当了模范员工,也给了钱。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和慰问品。公安部门雷厉风行,很快就抓到了想抢些钱回家过年的凶手。一时间,谢峰成了这个新兴城市的名人,他的英雄事迹被添枝加叶地在大街小巷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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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倒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儿,很平静地面对金钱和荣誉。他不想要那近万元的奖励和数不清的营养品,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个做新闻的记者给他出主意,钱捐给学校,物送至敬老院。谢峰照办了。办完这些后他心里很平静,面对新闻媒体的再度炒作表现得很漠然,依旧尽职尽责地站在酒店的大堂中。他没有别的奢望。眼前的这份工作已经让他很知足。他期望这件事情能尽快过去,还他平静,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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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些事情谢峰是做不了主的,他想安静可就是静不下来。这天中午,谢峰当班,笔直地站在他该站的位置上。他的工作其实多数时间都是这样,没什么大事,站在那里说得白些只是一个象征,或者说是一件摆设更恰当些。轮班,休闲时间也充裕。有个女人,穿着打扮十分华贵。进酒店后,她径直走到谢峰面前,携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很直接地上下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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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这位小姐,您有什么事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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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还是盯着谢峰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得谢峰浑身不自在。谢峰又问了一遍:“请问小姐,我能帮您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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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格格地笑开了。她说:“有事儿,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我被坏人打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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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忙问:“打劫?在哪里?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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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笑得浑身直打颤,说:“就是前些天,在你们酒店门口,有三个坏家伙,抢了我的包,后来被一个傻小子给抓住了。嘻嘻... ... 你不记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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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那天也没怎么留意那位被劫的女人,心里没有印象。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光彩照人的女士。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别人再提起这件事。“哦,是你呀。”他应付着,“还有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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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伸出手,说:“认识一下,我叫林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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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脸不由得红了,机械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说:“谢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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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说:“我知道你是谢峰,你是名人呀现在。我是专门来谢你的,请你这位大英雄赏光,一起吃顿便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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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谢谢你的好意,不必了。”他有些不自在,大堂中的同事们都在装着不经意地往他这边窥望。他希望这位林女士能早些离开,最起码不要再站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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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林玉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对谢峰的拒绝她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她撇了撇红艳的嘴唇,说:“嗬,我们的英雄架子还不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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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有些不耐烦,说:“对不起,我在工作。”他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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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那就不打扰你的工作了。”林玉莹说着冲谢峰笑了笑,还意味深长地白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拎包很潇洒地轮到肩上,转身奔电梯走去。她穿一身紫色的羊绒大衣,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地,有点夸张,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咔”的响声很有些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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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心里轻松了许多。虽然不清楚那个叫林玉莹的女人到楼上去做什么,但终归她是离开了自己。他还有些不习惯和女人打交道,特别是像林玉莹这样的。他来深圳差不多有半年了,在酒店工作的时间也不算短,有钱人他见得太多了,尤其是那些个暴发户,一个个珠光宝气,脑满肠肥,穷奢极欲,没给他留下多少好印象。没过多大一会儿,前堂值班经理过来传话,说酒店经理让谢峰到他的办公室去。谢峰心里那根刚放松的弦不由得又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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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的办公室在八楼。谢峰敲门进屋,他首先看到的是林玉莹,大模大样的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手指夹着烟。经理坐在她旁边,欠着身子,满脸堆着笑容,样子恭恭敬敬。见谢峰进来,经理站起身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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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林玉莹林小姐,这位是我们酒店模范员工谢峰。你们二位现如今可都是我市的名人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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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白了谢峰一眼,对经理说:“你让我多活几天吧,有你这么骂人的?什么狗屁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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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打着哈哈说:“呵呵,怎么是骂你呢。林小姐若不是名人,那我们连狗屁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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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也哈哈笑了起来。她笑得很放肆,很旁若无人。“得了吧,我说不过你。”她说,“我饿了,还是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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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赶紧迎合说:“对,对。看我,只顾着说话了,我们这就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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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说:“咱得把话说在前面,吃饭得由我埋单,要不然就是不欢迎我,就是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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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站在那里一句话没说的谢峰这时开口道:“经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下去了,我还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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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连忙拉住他,说:“什么是工作?把林小姐陪好这就是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同去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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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已经站起身,听谢峰说要走,脸上表现出不悦的神情,鼻子里“哼”了一声,顾自走出门。经理赶紧跟在后头,走了几步还回头瞪了谢峰一眼。没办法,谢峰只好不情愿地跟在他俩的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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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酒店顶端圆形旋转餐厅靠窗的位置上,桌上不多时就摆满了大盘小碟的精美菜肴,多是谢峰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酒是洋酒,谢峰也叫不出是什么名字。服务小姐给三人把酒斟满。林玉莹举起杯,笑眯眯的冲谢峰说:“来,这杯酒先敬我们的英雄。”经理也随声附和。谢峰的脸又红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低着头和二人碰过杯后,就将酒一饮而尽。那酒劲道很冲,看着像果酒,喝到嘴里却和纯酒精差不多。林玉莹和经理都只是抿了一小口,看到谢峰艰难地一口吞下那杯酒的表情,林玉莹又格格地乐起来。笑得谢峰很不自然。那顿饭从头到尾谢峰就没有自然过,浑身像爬满了虫子一样的不舒服。他僵硬地坐在那儿,只顾低着头如嚼蜡般的吃着近前的菜,偶尔喝口酒,什么话也不说。但他能感觉到,林玉莹不时地向他投来火辣辣的目光。经理很会调节气氛,神吹乱侃,逗得林玉清笑个不停。谢峰心里纳闷,经理也算得上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非要在林玉莹面前低三下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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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是吃完了。林玉莹喊过服务员买单。经理急忙阻拦,说干嘛这么看不起人你我还分彼此么,这顿算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玉莹嗔怒的目光给瞪回去了,只得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又吩咐下去打六折。服务小姐拿来帐单,通报说一共是一千八百元。谢峰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林玉莹并没有掏钱,接过单子也没细看,就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派头十足。然后她把帐单交给服务小姐,扭头对经理说:“这位谢峰也可以说是我的恩人呢。知恩不报非君子嘛,请经理大人开恩,准半天假,让他陪我跳跳舞,你看可以吧?”经理立即一连声的同意,说林小姐真会客气,这是您瞧得起我们呢。还说谢峰能陪林小姐出去玩,是本酒店的荣幸呢。谢峰感到经理的话很肉麻,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他觉得林玉莹太过分了,怎么的也该先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啊?以为自己有钱就可以随便指使别人吗?再说自己除了会蹦几下“忠字舞”以外,也再不会跳别的什么。他想说出自己的意思,把这事儿拒绝掉。但经理又用不容否定的目光瞪了他一眼,把他到嘴边的话给堵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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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心怀老大的不满,气哼哼跟在林玉莹屁股后头,走出酒店大门。林玉莹开一辆红色本田轿车。谢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脸上布满了乌云。林玉莹没话找话,说现在你还真像名保镖呢。谢峰脸向窗外,也不理她。林玉莹问他:“在深圳这地方,你都到哪里玩过?”谢峰闷声闷气地答道:“哪儿都没去过。”林玉莹又问他:“那你想去哪里玩?”谢峰还是那种腔调:“哪儿都不想去。”林玉莹有些生气了,说话的声音有些高:“拜托你,我们不是去讨帐,不要那么严肃好不好?”谢峰才不管那么多,心想经理巴结你,我可不欠你什么。见谢峰又闷头不语了,林玉莹撇撇嘴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真没劲!”谢峰可是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回过头,盯着林玉莹说:“那我还是回去吧,好不好?”林玉莹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谢峰的一脸认真相,忽然又格格地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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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在一个商场前停了下来。谢峰跟着林玉莹走进商场。林玉莹径直走到男装部,拿过套一千多元的高档西装让谢峰到试衣间换上。谢峰不干。林玉莹皱着眉说:“你以为穿着这身保安皮就是我的保镖了?别给我丢脸。”谢峰的脸涨得通红,说话都有些不连贯:“我啥时候是你的保镖了?我没这么说过,怎么给你丢人了?”林玉莹的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像哄个孩子样拍着谢峰的胳膊说:“听话,你先穿上试试看嘛,看你穿西装帅不帅。”说着她就把那套衣服塞到谢峰手上,连推带拉地把他送进了试衣间。“人靠衣服马靠鞍”,身材魁梧的谢峰穿上笔挺的西装,还真就变了个人一样。林玉莹喜笑颜开,孩子似的洋洋自得。她拿过谢峰换下的保安制服,掖进装西服的兜里,转身结了帐。接着又给谢峰置办了衬衣、领带、皮鞋。谢峰也不再推让,在商场里争执只会引来更多人的注目,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回去后就一古脑都扔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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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刚才进去时相比,走出商场的谢峰精神多了。可林玉莹看着他还是有些不满意。她又领谢峰来到一家比较讲究的美容美发院,又是做脸又是弄发,好一阵子的折腾。谢峰忍气吞声地听凭她摆布,直到她满意为止。最后她美滋滋地挎着谢峰的胳膊来到一面宽大的穿衣镜前,让他看看效果。镜子里的谢峰容光满面,焕然一新。谢峰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他的心里还是很窝火,老大的不情愿。他冷冷的对林玉莹说:“这副德行就不会丢你的脸了?”对他的刻薄林玉莹一点儿也不恼,笑着揶揄道:“瞧你说哪儿去了,这样一来不是更像位英雄了嘛!”倒弄得谢峰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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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完这些已经耽误好多时间,就去跳舞。那时候跳舞特别是跳交际舞,还是件洋气的事儿,谢峰见都没见过。去的那家舞厅也不是一般的去处,进门时林玉莹亮出张会员卡,验过后才允许她带谢峰进去。人不多,但穿着都很体面。乐队懒洋洋地奏着曲子。显然林玉莹是这里的常客了,一进门就有许多人和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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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找了个空位坐下,服务生端来水果和饮料。林玉莹脱下大衣,露出紧身束服,也露出了凸凹曲折的线条,拉着谢峰的手就要下场。谢峰急了,说我是真的不会跳啊。林玉莹的脸色又晴转多云,厉声说:“有什么不会跳的?你会不会走路吧,... ... 会走路就会跳这种舞。两步,是人就会跳的。”说着就把两手搭在谢峰的肩上,随着节奏走起来。她边跳边教谢峰,不论是什么节拍,一律是两步,最简单的了。但谢峰总是跳不好,他太紧张了。他还是第一次和女人保持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放在林玉莹腰间的两只手僵硬得有些发抖,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怀中的林玉莹,光彩柔嫩,明眸皓齿,气若幽兰。她的腰身柔软纤细,高耸的前胸让她愈加显得婷婷动人。谢峰似乎才发现,面前的林玉莹是如此的漂亮呢。热血在他的周身澎湃开来,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嘭嘭”的心跳声了。他的脸烧得烫人,以至于林玉莹都感觉到了。她问谢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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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总像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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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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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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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想都没想就接口说:“精神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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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样板戏里杨子荣的两句台词,用到了这儿。林玉莹格格地乐个没完。谢峰也笑了,神经多少也松弛了些。他感到现在的林玉莹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咄咄逼人,想如果她要是去掉有钱人那种特有的张狂劲儿,还是很可爱的。想着想着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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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笨笨磕磕的也确实不会跳舞,连节拍都掌握不好。他累林玉莹也累,就不跳了,坐下来喝东西。心情放松了,话自然就多,大都是林玉莹问,谢峰答。对谢峰的一切她都感兴趣,家是哪的多大年龄干过什么工作读了几年书,等等。越聊越深入,谢峰没有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也许久没有畅快淋漓地敞露过心扉了,就说了他和方媛的事儿,说了他八年劳改的事儿。将心头的伤疤揭开,任痛苦尽情地随意汩汩流淌,就像快窒息时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释然。林玉莹认真地听着谢峰的倾诉,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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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舞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玉莹开车带谢峰来到海边一家古朴的小海鲜餐馆。走进去就像走进一条大渔船,每个包厢都装扮成船舱样,别有一番景致。菜是以贝类和杂鱼为主,味道纯正鲜美,价钱也便宜。林玉莹要了酒,不过这次不是洋酒,而是当地一角钱一两的小烧。抽烟也不吸自己的摩尔烟了,而是和谢峰一起吸他的几毛钱一盒的,呛得直咳嗽。这些举动,不知不觉地使她拉近了和谢峰之间的距离。林玉莹不怎么擅长饮酒,没喝多少脸就红了。这回她没再问谢峰什么,而是让他当听众,听她讲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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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比谢峰大两岁,祖籍就在这深圳市。原来这里是渔村,父辈们以打鱼卖鱼为生。父亲年轻时经营一家鱼档,由于不堪忍受渔霸的欺凌而杀了人,逃到了香港。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林家在香港扎下了根,成了当地显赫的名门旺族。从前年开始,林玉莹的父亲陆续将几十亿的资金投入到家乡的建设中,业务涉及诸多领域。像谢峰所在的爱舍丽酒店,林家就占有四成的股份。父亲和兄长们忙着香港和其它地方的业务,林玉莹不喜欢香港,那是座令她伤心的城市,就被派来管理深圳方面的事情。虽然生意很杂很乱,但她依靠手下从香港带来的一帮人冲锋陷阵,真正用她操心费神的事儿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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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香港是座令林玉莹伤心的城市,是因为在那里她的感情屡遭创伤。和许多豪门的恩怨纠葛一样,物资上的富有永远不是精神上的财富,相反的,有时还会为欺骗和背叛埋下祸根。林玉莹向往普通人的生活,渴望别人忽视她的家庭和财富,而把她当作一个女人,只是当作一个女人来爱就足够了。越是失去就越想得到,她相信终会有那么一个人,老天会安排一个值得她热爱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等待着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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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她已经和这个人在一起了。从今天看到谢峰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他。通过电视报纸,她也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情况,内心里对谢峰的人品钦佩不已。交谈中,谢峰的遭遇令她动容,同时她也暗自欢喜,谢峰还是单身呢!这不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又是什么呢?往日公主般的骄傲劲儿早已不翼而飞,在谢峰面前,她甚至要掩藏着自己心理上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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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顿饭吃了很长时间,说了许多的话。结帐时,只花了不到二十元钱。林玉莹也没争,由谢峰结了。谢峰结了帐,心情很愉悦。坐车返城,途中谢峰对林玉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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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我就喊你林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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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说:“难听死啦。我有那么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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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没有呀,你要不说谁也不会看出你比我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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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笑道:“原来你还挺会恭维人的。叫我阿莹吧,听着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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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阿莹,”谢峰嘴里念叨着,“嘿嘿,是哪个‘莹’字呢?是‘苍蝇’的‘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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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被他的玩笑逗乐了,说:“对,我就是一只大苍蝇,专门叮你这只大笨熊。”

第二天,谢峰休班。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起的很早。他把昨天林玉莹买的那些穿戴叠整齐后包装好,心想再不去跳舞了,也不用再给阿莹装什么门面,以后有机会就把这些还给她。他依旧穿上保安制服,觉得还是制服穿着舒服,不板人。见外面天气不错,就开始打扫个人卫生,拆洗被褥。正干得起劲儿,同事来宿舍找他,说有个女孩子来酒店找他,不见他就待在前堂不走。谢峰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林玉莹,一问也不是,同事说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不是昨天的那位。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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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酒店大门谢峰就看见了,翠莲站在那里,一脸的焦急。见到谢峰,她更是喜出望外。“真的是你呀!大哥,我还以为是谁这么巧,和你重名的呢!”翠莲说着奔过来,拉着谢峰的手欢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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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也很吃惊,问她:“怎么是你呀翠莲,你不是回家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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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莲说:“是呀,是我呀大哥,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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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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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巧,我现在做保姆,是那家的阿姨让我来喊你的。开始时我就纳闷,就想着会不会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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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姨?你的阿姨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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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林呀。她说你知道的,她让我把你请到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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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明白了。这世界说小就是这么小。他当小妹妹一样看待并帮助过的翠莲,现如今是林玉莹家的保姆。她要自己挣钱,拯救欠有好多饥荒的家庭,同时也拯救自己。林玉莹一早就到公司,今天她有重要的会议,打电话给爱舍丽经理,知道谢峰休班,就又吩咐翠莲到酒店来,一定要把谢峰请到家中吃午饭。谢峰和翠莲分开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但在他的眼里,她和以前已大不一样了,健康活泼,多了一份以前少有的青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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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不想去阿莹的家。昨天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后,心里和她还是多少有些距离感,无论是财富还是受教育程度,毕竟不是一个档次的人。觉得饭也吃了舞也跳了,虚荣心也让她满足了感谢之情他也心领了,后面不应再有什么续集了。但翠莲不干,非要完成她阿姨交给的任务,带谢峰回家,并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中午给这位大哥哥做些什么吃才好。她跟谢峰来到他的宿舍,见脸盆里泡着一些没来得及洗的衣物,这恐怕就是谢峰不跟她走说还有事情没做的推辞了。她二话不说,挽起衣袖就洗开了。翠莲干活麻利,那点活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没一会儿就完事了。“怎么样?还有什么事么大哥?没事的话你就跟我走吧,要不阿姨会骂我的。” 翠莲央求着。没办法,谢峰只好硬着头皮跟翠莲去阿莹家。走时还没忘记拿上昨天阿莹新买的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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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家住城西一幢带花园的别墅。两层结构,一楼是宽敞的大客厅,装修得犹如一座宫殿,富丽堂皇得让人有些不知该往哪里落脚。翠莲将局促不安的谢峰引到靠窗子的沙发前,以女主人的口吻说:“大哥你就在这儿坐着,我去做饭。桌上有烟有水,还有好看的杂志,电视节目也多。今天你是贵客,阿姨是从来不往家里领人的,我在这儿做了三个月,你是第一位来家的客人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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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林玉莹坐在公司的大会议室里,听着各分支单位经理一条条一件件汇报着各企业一年来的经营情况。林氏家族在深圳有四家独资企业和多家参股公司,业务涉及工艺品、珠宝、房地产、餐饮等诸多领域。现在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听汇报上,只是机械地在一张纸上记些数据,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大石英钟。她讨厌钱,讨厌能把万物之灵的人类指挥得团团转的钱,讨厌能把好端端的一个人一点点腐蚀掉的钱。而她现在就正和钱打着交道,一笔笔一项项在她手下进进出出。这汇报太冗长了,怎么还不完呢?听得出各位经理都在用心粉饰着自己一年来的业绩,似乎每一分钱的利润,都经过他们汗水的冲刷。从昨晚到现在,她的思想全在谢峰的身上,和他在一起的美好心情还笼罩着她的身心。许久没有这样了,她也暗自奇怪,为什么对整日围着她转的那些看上去都很优秀的男人视而不见,却偏偏要对一名酒店的保安牵肠挂肚,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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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算结束了,林玉莹长嘘一口气。轮到她讲话,她的脑中还没装进什么东西。就让各位经理回去做好书面报告交给她,等她看过后再说。已经过十一点了,她急急地下楼往家里赶,兴奋得像个小女孩一样。途中路过一家法国人开的大超市,她又停下车,进去为谢峰买衣服。女人都是这样,都喜欢将自己喜爱的男人打扮起来。挑选着衣服,想象着谢峰的身材,估摸着他穿上会是什么样子,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她决定要亲手为谢峰烹制一道拿手菜。小保姆翠莲的厨艺还说得过去,但她不会做高档菜,也不会做海鲜类的菜。昨天吃饭时听谢峰说他最喜欢吃温州的麦虾面,那么他一定是喜欢吃虾了。她就去买,不过买的不是一般的虾,而是一只六斤多重的大龙虾,一边想着怎么做这道菜一边往家赶。快到家时她又有些犹豫了。恋爱当中的女人都特别敏感。通过昨天的接触,她知道谢峰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而且自尊心还特强,晚间在小海鲜餐馆吃饭就让他很高兴,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自己弄这么大一只龙虾回去,他能放得开吃么?自己显摆个什么劲儿呢?这么想着她不免对自己有些懊恼。行进至小区入口处时,她将那只花了六百多元的龙虾送给了门卫。拎着为谢峰买的衣服进门,她还在后悔,甚至觉得为谢峰买来这些衣服都是办了一件错事,昨天买西装时他就脸红脖子粗地拒绝,今天的他会接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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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不出所料,谢峰不但没有穿那套新衣服,反而将它叠得板正的拿回来了。看看自己手中的新买的衣服,她不由得有些慌乱,如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急忙将衣服胡乱塞进一个柜子里。她用笑脸掩藏着自己的尴尬,对谢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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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啦。咦,怎么不穿新衣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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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今天又不是去跳舞,干嘛要穿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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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笑道:“谁说那是非得跳舞才能穿的衣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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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莲从厨房出来,拉着谢峰的胳膊神采飞扬的对阿莹说:“阿姨呀,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峰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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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瞧你这丫头,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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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莲说:“阿姨,你不知道,我是说,哎呀,就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救我的那位好心大哥,他就是那位救过我的大哥呀。”她越急越有些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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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听翠莲添枝加叶的说过,有位什么也不图的好心大哥曾经救过她。没想到竟是谢峰。她的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她喜爱的人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阿莹对谢峰说:“真没想到,你的英雄事迹还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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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的脸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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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吃饭。翠莲也破例上桌共进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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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阿莹装作不经意地对谢峰说:“你对你现在的工作满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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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满意,我喜欢这份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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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你也没试过别的工作,怎么会知道还有没有更喜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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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一下阿莹又说:“要不你来我们公司吧,算我请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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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莲在一边插嘴道:“好啊好啊,大哥干什么都错不了。肯定是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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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急忙说:“不行不行,我什么都不会,怎么能去你们那么大的公司呢。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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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那也不能总当保安呀。今后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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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打算么倒是有。我准备先攒够钱,然后也做工程,现在深圳这地方到处都在建设,不愁没活干。我以前在工地干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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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问:“你攒了多少钱了?放心,我不会问你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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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的脸红了。说:“有七百多块。我们经理说了,打下月起,给我加薪,每月加一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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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她装作低头往嘴里扒饭,强忍住笑,说:“那你得攒到猴年马月才能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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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会多久的,三、五年怎么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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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天!你觉得... ... ”她想说谢峰蹲了八年的大狱就将时间看淡了,但她这话没说出口。她已经有了主意,自己可以资助谢峰干他愿意干的事业。她接着说:“等三五年过后,估计这城市已经建得差不多了,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都在开发遍地都盖大楼。傻瓜。你得学会借鸡生蛋,别人也都是这么做的,你可以先向银行贷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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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贷款?我不会呀。再说,谁又肯贷给我呢?”谢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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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这你不用愁,我给你安排。你要真想做,就尽快动起来,组建施工队,先把队伍拉起来,趁现在快过春节了竞争不是太激烈,从小工程做起,多摸索多领会,一点点的就找到门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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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会吧?林姐,有这么简单?你是在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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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和你开玩笑,不许喊林姐,叫阿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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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阿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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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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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谢峰眼里干工程是件艰难的事儿,是他的理想。但在林玉莹看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困难,更何况谢峰是小打小闹的起步阶段。资金不是问题,也用不了几个钱。活源也多的是,林氏集团在深圳就有家很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手下有多支建筑施工队伍,哪家都能随便的挤出点活来给谢峰做。现在深圳城市建设摊子铺得虽然大,但汇集了全国各地的施工单位,竞争激烈,想揽下个工程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不肯明说,小心地维护着谢峰的自尊心。他喜欢干就让他试试吧,总比站在酒店里当保安好些,也不能总把一个保安拉过来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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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雄心勃勃,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按阿莹的建议,他必须先组建自己的施工队伍,招兵买马。他首先想到自己原来在龙岗区干过的那个工程队,找到了高鹏。正巧高鹏所在的工程队刚结束了一处工程,都正准备拿着卖苦力挣的钱返乡过年。听谢峰介绍了情况后,高鹏也很仗义,放弃了回家过春节的打算,痛快的答应要帮谢峰,又领出些熟练工人加盟,其中有几个谢峰也认识。阿莹还给谢峰介绍来位特别懂行的,做过许多大的工程。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这下谢峰心里有底了。他不会想到,那人是阿莹从公司高薪派到他这儿来的。不管怎么说人马在短时间内就凑齐了。谢峰辞了酒店的工作。注册了自己的建筑队,名字就叫“谢峰第一建筑工程队”,是阿莹的意思。她说谢峰的名字在这座城市本身就是块招牌,浪费了太可惜。取“第一”有些给自己壮胆之意,也希望今后会越做越大,还会有第二、第三之类的。谢峰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深切体会着创业的艰辛,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叫作跑细了腿,磨破了嘴。尿黄尿,嘴起泡,睡不着觉。其实不论他怎么努力,若单凭他的经验和实力还是远远不够的,好在有阿莹暗中相助,所有的问题都能及时地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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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件事情令他很高兴。陈九点二驴子来了,领着阿珍一起来深圳找谢峰。谢峰走后不久,二驴子的母亲就过世了,也没什么前兆的说没就没了。给老太太送完终,三位姐姐都各人有各人的日子,不愿意再多管赌博成性的陈九点,二驴子成了孤家寡人,生活更没有了秩序。好在有相爱多年的阿珍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他。可阿珍的父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闺女和二驴子来往,开始张罗着为阿珍寻婆家。逼得二人没法儿了,就偷偷私自逃了出来。按谢峰信上的地址,两人就奔深圳来找谢峰。二驴子人鬼精鬼精的,处事圆滑有心计,一些场面上需要出头露面的事儿,像采购或赊用原材料、租用建筑机械等等,谢峰都交给他去办,每次他都会比较圆满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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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程队刚成立,谢峰就接了一个活,是个很简单的小工程,打地坪。市检察院大楼快竣工了,楼下是一处停车场,有两千多平米。这个任务经过阿莹介绍来的那个人一再努力,落到了“谢峰第一工程队”头上,让谢峰很是欢喜。打地坪建停车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硬把这说成是工程都有些夸大其词。可别小看打地坪,事小但却十分挣钱,施工单位都愿意揽这样的活。如果那时候谢峰多长个心眼,问一下承包建设整幢大楼的开发公司是哪家,其总经理是何许人,那么他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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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默默的躲在后面帮助着谢峰,时刻关注着他,出钱出人出力,又不让谢峰察觉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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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施工。谢峰整个人变成了一座上紧了发条的座钟,从此没日没夜,全身心投入到那两千多平方米的工地中。他又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小工,筛沙运石地,逮着啥干啥。阿莹不止一次心疼地告诫他,说你是老板也好是包工头也好,指挥别人干就行了,哪有自己亲自上阵的呢?你现在要累的是脑子,不是身体。谢峰每次都是笑着应允,可一看见活儿他就急,就又忍不住手痒了。阿珍和翠莲也到工地帮忙,做饭洗衣。二驴子却适应不了这种日子,太苦太乏味,恨不能干一天歇两天,要不就是泡病休息,不是头疼就是屁股热地浑身是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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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停车场大功告成。拿出预算本一结帐,谢峰赚了二千四百元!这是怎么回事?按理应该剩十万,最少也得五万的进项啊!阿莹把派到谢峰身边的人召回,又多找了几个明白人,对着施工资料一起会诊,成本核算。查完后阿莹不禁哈哈大笑。谢峰太木讷了,傻得可爱。他真的严格执行停车场的设计要求,多少厚基石多少厚混凝土都一丝不差,用什么标号的水泥掺多少沙子也严格遵守一成不变。原因就出在这里,原料消耗大且都是优质原料,工期长,成本大。其实搞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所有的工程特别是土方工程,哪有一板一眼都按标准执行的呢?丝毫不偷工减料不以次充好的工程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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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谢峰很高兴很知足。仅半个月的时间就挣到了自己平时一年的工资,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努力见到了回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谢峰高兴阿莹就高兴,积极为谢峰联系下一个项目。只是见谢峰比以前消瘦了许多,她心里很难过,也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又看走了眼,心爱的谢峰也会虔诚地接受金钱的魔棒的驱使,围着它甘心情愿地团团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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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于男人,林玉莹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幻想,对爱情也没有多少信心,有些心灰意冷了。两次的失败婚姻对她的打击很大。第一任丈夫是她在英国读书时认识的,叫迈克。那时候她还小,二十刚出头的样子,和千千万万刚走向成熟的少女一样,对朦胧醉人的爱情的渴望和幻想,时刻占据着她少女的心扉。那男人比她大十岁,是英籍华裔,已经有家室了。混血儿,长得帅气。认识阿莹没几天,他便开始了进攻,每天一束花,标签上写满浓浓的令人心跳的爱意;每天一封信,诉说着他当初是如何如何草率娶妻,现在他才感觉到生命的春天才真正来临,阿莹就是他的公主,是天使,得不到她的爱生命即将枯竭。等等。文字历来都有它独具的杀伤力。情窦初开的阿莹怎能架得住如此的进攻,防线一点点的退缩,最后不得不缴械投降,成了迈克的俘虏。她把一切都献给了迈克,爱情充满了她生命中的角角落落。那男人唯一守信用的就是很快与英国妻子离了婚,和阿莹一起到香港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可蜜月还没度完,阿莹的那位白马王子又发现新的目标了,又开始和别的女孩子诉说着他的婚姻是多么不幸,是多么的草率,他的生命正经受着天堂和地狱的选择。等等。心一旦飞出去了,想收回来就很难。阿莹的哀求和眼泪打动不了去意已定的迈克的心。那时候,迈克作为林家的一员,已经进入了林氏集团的董事局,名下也分得到一定量的股份,加上结婚时阿莹的父母赠于他的名车豪宅,所以离婚时他大大的赚了一笔。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阿莹头顶的天空塌了下来。她的初恋就像雷阵雨一样,轰隆隆的来,急促猛烈,畅快淋漓。可去的也快,让她痛不欲生,过了好久才从伤痛的旋涡中挣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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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都是善变的,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是他们的本性。从此以后,阿莹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把感情封得死死的,独自轻抚着婚姻所带给她的创伤,对身后众多的追求者视而不见。但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受感情的驱使。在林氏集团,有一个叫阿生的员工,在国外修完学位后就服务于林氏,十年如一日,本分忠厚,循规蹈矩,兢兢业业,深得老板的赏识。阿莹的形单影支,自然让父母亲焦虑,就有意撮合阿生和阿莹。凭借他们的观察和经验,确信阿生是值得信赖的,是可以将阿莹托付终生之人。对阿莹,阿生表现出的耐心和不舍的劲头一点不比迈克差,他明白阿莹的父母的意思,追求起阿莹来就少了些顾忌。他略通诗词,东拼西凑的写就一首首火辣辣的情诗,每天放到阿莹的梳妆台边、枕头旁,甚至卫生间里,让阿莹时刻感受着他浓浓的爱意。每天都会有一大捧玫瑰花送到阿莹的面前,早晨一睁眼他打来的电话便会准时响起,晚间临睡前最后一个道晚安的也必定是他。... ... 阿莹冷若冰霜,对他的殷勤熟视无睹。父母亲很急,不住的在女儿耳边吹风,说尽了阿生的好话,劝她尽早成全了这段姻缘。阿莹很苦恼,不知怎么办才好,就选择了逃避。她独自一人来到了泰国,每天徜徉于庙宇之中,僧人们咏唱的婉转的梵音令她着迷、令她感动,她甚至有了出家的冲动。阿生也来到泰国。许是巧合抑或是人为的安排,在一天傍晚阿莹被当地的一群流氓围住时,阿生出现了,阿生救了她。阿生救下她后就仆人般的陪着她,将她视作神明,陪她四处毫无目的的闲逛,听她倾诉,任她发泄,并在一天夜里她喝得人事不省时静静的守护她一夜。阿莹被感动了,心扉之锁悄然开启。阿生不会放弃这机会,他长驱直入,迅速而坚决地占领了阿莹思维空间。天涯海角、海枯石烂,阿生跪在地上恨不能把世界上所有熟知的誓言都咏颂一遍。阿莹泪流满面,向阿生完全敞开了胸怀。从泰国回来没多久,阿莹在香港举办了第二次婚礼。阿生是名好丈夫,所有好丈夫该怎么做的他都做到了,阿莹像躲进蜜罐中一样,迈克留给她的阴影逐渐淡去,全身心地投入到家庭和阿生身上。两年后儿女双全,喜得林家老人也是合不拢嘴。阿生的地位在林氏集团也如日中天,聪明且精干。他装得太像了,真难为他一装就是十几年,直到最后大家也想不出一丝他是在欺骗的蛛丝马迹来。有一天,阿生忽然在人间蒸发了,随着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被他先期划走的几个亿之多的港币。他只留下张字条,上面写着:有钱的人都是猪,我再也不会和猪生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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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金钱买不来爱情,尤其对女人来说,财富往往成为欺骗和背叛的祸根。比如船王的女儿,世上有哪位女人还会比她富有呢?但偏偏她就没有或是得不到真正的爱情。有很多时候,阿莹怨恨自己生在豪门贵族,倒是十分羡慕那些平常人家的女子,相夫教子,过着朴素却温馨的安稳日子。她不喜欢钱,更瞧不起那些为金钱所折腰的男人。所以看到谢峰为了区区两千多元的辛苦钱所表现出的高兴劲儿,她心里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惶恐,自己为之芳心已动的谢峰是否也是个贪财之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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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忧虑一直困扰着阿莹。没过多久,阿莹释然了,心中的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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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第一工程队”完成了检察院停车场项目后,又很快接了一个活,是一处新区的排水工程。很简单,挖沟布管,有十余公里长,比上一个项目要大许多。谢峰又满怀热情地一头扎到工地上,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当作一名小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出在二驴子陈九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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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在工程队负责供应那一块。谢峰信任他,他也对谢峰忠诚,每笔业务丁是丁卯是卯的,不搞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义气着呢!但他有个毛病是不好轻易改掉的,那就是嗜赌如命,且总以为自己技高一筹。那天他怀里揣着五千多元钱出去了,骑辆旧自行车,去用现金购买些沙石。本来可以赊用,但价格要比现金购买贵出许多。工地上排水管铺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填埋打坪,用料跟不上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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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一个菜市场,有好多人围在门口处。好奇心驱使着二驴子停下了车,愣头愣脑的挤上前去看究竟。见圈内有一人,手里握着个小酒盅,酒盅里面有一个小铁片,两面分别写有“巾”和“中”字。地上铺块布,上面分左右也写着“巾”和“中”字。操作的人一边晃动着小酒盅一边冲围观的人吆喝着:“看一看啊瞧一瞧,试试自己的眼力好不好,押多赔多押少赔少,看准了不押毛也捞不着。”言毕停止了晃动,用一个小薄木片迅速盖在酒盅上。人群中随即就有人喊开了:“我看准了,是‘巾’!”“不对,是‘中’!”有人开始往那块布上押钱,几十几百的押,有押“巾”字的,也有押“中”字的。确定没人再下注后,设赌者掀开木片,立即引来一阵唏嘘声。“看,我说是‘巾’吧?怎么样?嘁!”“咦?我刚明明看着是封了口的呀?怎么就变了呢?”... ... 押对的兴高采烈数着赔来的钱,押错的一脸惋惜,把眼睛瞪成牛样,准备着再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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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的视力是没问题的,并且平时耍钱时就讲究个手疾眼快。心里痒痒的他挤到中央,在设局者身边蹲了下来。他把眼睛瞪得溜圆,不舍得眨一下地盯着酒盅里的小片片,他在用心观察。一次对了,二次对了,第三次他又猜对了。在连续三次他都看清并且被确认正确后,他开始出手了。头几次是十元十元地往上押,都是他赢。他心里美滋滋的,这不比在工地上一天的苦刨累作强多了么?但接下来论到他倒霉了,酒盅里的小铁片像长了眼睛一样,专门与他作对,他押“巾”就是“中”,押“中”便是“巾”,他看不准了!他不服这个劲儿,越输押得越多,后来他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怀疑,莫非真的有问题?就反其道而行之,自己看着是“巾”时,就往“中”上押,认准了是“中”就押“巾”,可还是不灵。他有些晕了,想到要住手时,他已经输了一千多元。他不甘心,心里还想着自己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怎么会在这小阴沟里翻船呢!此时他的脑中只有“巾、中”二字,什么工地呀沙石啊统统不关他的事。他盯着设赌者的手看,那人在使手段是肯定的了,可怎么做的呢?地上只有一个普通常见的酒盅,上面一个同样普通常见的木片,再没别的了。看着看着,他还真看出点门道来,那人掀木片时,有时是横着拿开的,有时是竖着拿开的,估计他就是这样操纵“巾”“中”的。这一发现让二驴子心头一阵窃喜。他和那人商量着说,我来开一次行不?那人抬眼看了看他,说行啊,不过就一次。一次就一次,一次也就够了。二驴子这样想着,皱紧眉头,死死盯住酒盅里的小铁片,恨不能长出三只眼睛来。当那人盖上木片后,二驴子抢先用手护住了酒盅,说我来开。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押在他认准的字上,然后小心地掀开木片。掀掉木片后他就傻住了,他又输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地上拾起那一堆钱,不紧不慢地掖进了怀里。二驴子汗都下来了,两眼通红。输红了眼的二驴子兜里已经没有钱了,他把采购沙石的货款输得一分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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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警察来了,来了许多人,将设赌参赌的人一网打尽。经过排查,围观的人多是同伙,真正参赌上当的人没有几个。这时候二驴子想起他出来要做什么了,想起了工地也记起了沙石的事。他怯怯地跟警察说:“我输的是公款啊,能不能把钱还给我,工地上正等米下锅呢。”那警察笑了,说:“你老哥可真够天真的。公款?就是生辰纲你也拿不回去啦,到这里的钱一律是赌资,没收不算,还要罚款呢。说吧,报上你家人或单位的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出去。”二驴子无比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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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出所打来电话时,谢峰正在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阿莹也在,她给谢峰送来她亲手煲的鸡汤。接完电话,谢峰又急又气,恨二驴子屡教不改,不争气;急的是怕二驴子在派出所犯倔而挨打受罪。谢峰一直对警察印象不好,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问明了事情的原委,阿莹说:“我去吧,我有车,方便些。”正往下换脏衣服的谢峰听她这么说觉得不错,也没谦让,出门唤来二驴子的女朋友阿珍,让她陪阿莹一起去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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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光了钱还不算完,派出所还因聚众赌博罚了二驴子五百块钱。阿莹交完钱二驴子就自由了。自由了他却不急着跟一脸悲哀的阿珍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而是十分恭敬的跑到一位警察面前,问人家:“同志,你能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摆弄的那个小酒盅吗?”那警察滩开手来给他看。在警察的手心里,有一块从那些设赌人身上搜来的白色铁块。那是高铁,即高性能磁铁。见二驴子仍是一脸的疑惑,那警察把那磁铁放到桌子上,就见半米开外的一个钢笔帽被“嗖”的一下吸了过来,死死粘在高铁上。二驴子恍然大悟,嘴里不住骂道:“个家伙,和老子出老千,真***。”警察说:“小伙子,明白了吧?以后可别再傻了,天上是不会往下掉馅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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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话说得有道理,二驴子记住了。但他更多的是对那帮人的骗术气愤,为自己这么一个常年在赌桌上混的人被人轻易的蒙骗而懊恼。“要是我大哥当时在就好了。”二驴子坐在阿莹的车上说,那大哥指的就是谢峰。“我大哥是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惜啊,他不务此道了,要不然有那帮人的好看。”阿莹说:“你大哥可不是赌博的人,你什么时候见他赌过?”一提起赌博,二驴子又来精神了,说:“林总你是没见啊,我可见过。那一次... ...”他绘声绘色的讲起了谢峰和万老板赌钱的那件事。阿莹有些不信:“四十万?真会有那么多?”阿珍在一旁说:“是真的,当时我就坐在旁边。有四十多万呢,装了满满一麻袋。不过大哥一分钱没要,还为此剁掉了一根手指。... ... ”阿莹不再问了,她的眼前不时闪现着谢峰那只总是躲躲闪闪不轻易示人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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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工地,在谢峰面前,没有看出二驴子有什么愧疚。工地上正在施工,到处都在用钱。更何况,上一个工程累死累活的才赚到两千多元,他可倒好,一下子就折腾进去近六千。阿莹原以为谢峰会很生气,就算不开除二驴子,怎么的也该狠狠地训他一顿。但谢峰却没有,他最关心的是二驴子在派出所受没受委屈。见他毫发未损,谢峰的脸上才强挂上严肃的表情。那二驴子像一名受了委屈的学生,急急地向谢峰这位老师告状。他说:“不怪我的,是那几个人出老千,弄块磁铁糊弄我。真***不是人。”谢峰问:“后来呢?”二驴子说:“后来警察就来了呗。警察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大哥你今天要是在的话肯定... ... ”谢峰不愿意当着阿莹的面提起这些,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刚才他的严肃是装出来的,装得不像,现在他的表情平缓多了。他对二驴子说:“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别再傻了。工地上正等沙石用呢,你快去赊来些。”二驴子领命急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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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就这么算完了?”过后只剩谢峰和阿莹俩人时阿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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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还能怎样?派出所没难为他就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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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叹了口气说道:“你就惯着他吧,早晚他会惹出大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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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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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飞快的流逝。阿莹对谢峰的爱也在与日俱增。但她不知道如何向他表白。她早已习惯了别人的恭维和追求,还从没有过试着去主动向别人示爱。她也清楚的知道,要是等着谢峰主动的来追求她是不可能的。每天他的心思都在工地上,他不热衷于金钱,但他热爱这份事业,在工地上的分分秒秒都让他的世界充实多彩。
>
> 排水工程完工了,这次效益不错,挣了六万多元。大家伙都很高兴。有一天谢峰就单独请阿莹吃饭。地点还是在海边的那个像大船一样的小海鲜馆,还是他们第一次来吃饭时坐的位置。谢峰是从心底里感谢阿莹。现在自己的工程队已经完全走上正轨了,也有了一些名声。二驴子把外界的关系打点得也非常好,项目一个个的接过来,不愁开不了工挣不到钱。谢峰准备成立“谢峰第二工程队”了,他已经和上海的石川商量过,让他过来帮自己,负责一个工程队,另一支队伍交给高鹏管理。石川在信上说他已经离婚了,而且在单位混得也不好。谢峰把这些想法和盘向阿莹托出,征求她的意见。阿莹的心思没在这些事情上,就简单地对谢峰说:“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放开手脚去做,不要顾虑太多。”她在想着今天无论如何要和谢峰挑明了,她爱他,这爱憋在心中太让人焦灼。她曾经许多次的向谢峰暗示过她的爱,但三十多岁的他心思都在工地上,好像是天生脑中就缺爱情这根弦,傻乎乎的领悟不出她的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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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机会来了,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了。可怎么说呢?她的脸微微泛着红光。她惊奇自己竟然像是初恋当中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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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你在东北待过,和我说说,那里的人互相表达爱慕之情都是怎么做的呀?”阿莹终于找到了这个可以令她发挥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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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对这些也不是很清楚。“记得,说不准,好象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就会对她说:‘能否将我们的同志关系再进一步呢?’对,呵呵,就是这么表达的。”谢峰说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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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没笑。她很认真地看着谢峰,说:“谢峰,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
> “好朋友呀,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谢峰说。
>
> “那好,你听我说,”阿莹一双美丽的眼睛紧紧盯住谢峰,急速的心跳使得她的话音有些颤抖。“谢峰,能否将我们的朋友关系再进一步呢?”
>
> 谢峰笑着说:“哈,你学得还挺像的。对,就是这么说的。”
>
> 阿莹的脸由于急促变得更红了。她抓过谢峰的手,紧紧地握着。“谢峰,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是认真的在和你说。”
>
> 谢峰愣住了。
>
> 阿莹一脸的娇羞,妩媚动人。终于和谢峰表白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心里感觉很是轻松。她看着对面的谢峰。他愣愣的望着自己。在他的眼中,分明的有一瞬间的兴奋从中闪过,但随即就暗淡了,布满了忧伤。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深低下头,嘴角动了动,半天才说出一句声音不大但很坚决的话。
>
> 谢峰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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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听到了,谢峰说的那个字无疑于一声惊雷,在她的心头轰隆隆滚过。“为什么?是嫌我比你大两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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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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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是嫌弃我结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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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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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那,是嫌我不漂亮,配不上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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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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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为什么呀谢峰,我哪里不好你就说呀,我可以改,为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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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红,看着满眼泪花的阿莹,他的心很疼很疼。他说:“不,阿莹,你很好,你是个好人,我尊重你。你没有错。只是我不能。我是什么人呀,我怎么能配得上你呢?都是我不好,阿莹,我不能骗你,我骗谁也不能骗你,我试过,要是行的话我早就对你说了。这不行,真的不行,在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媛媛,她时刻陪伴着我,我不能背叛她,也不能欺骗你。所以请你原谅,这,这真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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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很是伤心。在伤心的同时她也看到了希望,谢峰对爱情的忠贞让她感动,愈加敬佩他的为人。最后阿莹擦掉眼泪,望着谢峰一字一句地说:“谢峰,我爱你,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可以等,等多久我都愿意。直到有一天,你的心中可以容进我。我不需要太多的地方,只要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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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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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间谢峰做了个梦,他又梦到了方媛。有一条河,河面上好大好大的雾。方媛躲在一蓬水草后面,嘻嘻地望着他笑,像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他向她走去,不住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脚下松软湿滑。方媛说:“这里好热啊,而且到处都是水,怎么这么多的水呀。哥,你把我拿到火上烤烤吧。”谢峰说:“媛媛,你别再躲了,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吧,哥有个事要对你说呢。”方媛说:“你别往前走了,陷进去不好。我到你的工地上等你。”说完她就调皮地作了个鬼脸,隐身于那朦胧的雾气当中。谢峰醒了,浑身汗涔涔的。他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方媛的照片,那照片一直贴着他的胸口。照片里的方媛漂亮顽皮,冲他美美的笑着。他用手轻抚着方媛的脸庞,就那么端详了许久。

谢峰的事业滚雪球般的越来越大,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变成了南华市建筑行业中的佼佼者,成立了宏伟建筑开发公司,集设计开发建造于一身。南华市是座移民城市,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都来自外地,凭本事生存,靠竞争吃饭。谢峰领着他那一帮人,在阿莹的支持下,终于冲出一条血路,在南华站稳了脚跟。创业之初的工程队已经发展到了四个,且规模比原来要大许多,承建项目也不再是小打小闹的简单工程,就连南华市电视塔这样技术高难度大的工程都落到宏伟公司头上,其能力就可见一斑。石川早已来到谢峰的麾下,任副总经理,负责公司的全局日常业务。他底子好,有知识,自修了企业管理和建筑学夜大,没多久就能独当一面,成了谢峰手下不可多得的一员干将。高鹏也是副总,负责施工进度和质量,兢兢业业,有他在各工地指挥协调,谢峰就可以高枕无忧,省心放心。公司里还有一位副总,那就是陈九点二驴子。二驴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公关。南华虽然是特区,但政府部门在各个区域环节上设立的有形无形的红绿灯却比比皆是。二驴子有本事摆平这些,有事没事的就和政府的一些要员灯红酒绿,称兄道弟的,还有什么工程拿不下的呢?谢峰的宏伟公司能有今天,离不开二驴子的贡献。这点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时间长了,二驴子就想出去单立门户,碍于对谢峰的尊重,谢峰对他也真是没的说,所以那念头一直憋在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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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一如既往地爱着谢峰。她的爱在等待中一天天的变得很实际,很平和。在事业上默默支持他、帮助他,在生活中关心他、照顾他。谢峰有时也暗地里思量,自己爱不爱阿莹呢?是真心的爱她还是只为了感激?他找不到答案,这让他很费神。方媛也总是穿梭于他的梦境中,还总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和他诉说着没有阳光的苦处。对于那些个近乎雷同的梦幻,谢峰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媛媛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他,还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事业做大了事情也就多,每天睁开眼后就开始忙,就没有精力多想些别的。先放放吧,先把感情问题放一放。两人都这么想着,虽然没有明说但都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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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塔工程遇到了问题。那是一个标的额近亿元的大项目,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很重视。原来定下的工期就很紧张,只有八个月的时间。那天南华市的领导心头一热,一拍脑门子就把这个窗口项目的工期缩短了一半,定为向国庆节献礼项目。那时候全国都在弘扬所谓的南华速度,多半就是指南华的盖楼速度。其实那没什么好宣扬的,工程进度快,只不过是把内地人睡觉的时间都用上了。宏伟公司已经把人力最大限度的投放到了这里,两个工程队马不停蹄的奋战在工地上,按预想八个月的工期还略显紧张呢。但市委下了死命令,并且还追加投资三百万,各部门也给予大力协助。内地常说时间就是金钱,这里是金钱就是时间,市委是在用金钱买时间。钱不钱的倒不重要,关键是宏伟公司得罪不起市委,也不能毁了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牌子。咬紧牙关撑下来吧。谢峰把正在建造住宅小区的一个工程队抽调回来,少不了的要赔偿承包商的一些损失。又派二驴子四下里高薪招来些工人,四班倒,工地上每时都保证有近百人挥汗如雨。将进度分解到每班每个工段,重奖严罚,时间就是进度,进度就是生命。谢峰恨不能把每一分钟都拉长成一天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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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关键时期,谢峰想闲也闲不住,又如当初刚组建工程队时的样子,全身心扑到工地上。已经说不准他上一次睡眠是什么时候了,胡子很长,眼睛很红,声音沙哑,像一名打红了眼的战地指挥员。他毕竟不是钢铸铁打的,身体的极度透支终于使他倒下了。那是在一个深夜里,站在半空中的工地上,谢峰听着高鹏向他抱怨,说眼瞧着电焊条就跟不上了,市委总说各部门都要大力协助,可现在整个南华市电焊条都紧张,以钢铁为骨架的电视塔没了焊条还怎么弄?总不能用绳子捆到一起吧?... ... 听着听着谢峰感到眼前一黑,顺着那一丝夜风就向后倒去。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脚手架,但没有抓住,在高鹏的惊叫声中,谢峰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塔下飘去。幸亏有护拦网截住了他。但那网中有一块石头,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石头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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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手忙脚乱的把谢峰救了下来。在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喊中醒来的谢峰,望望身边围着这么多人,只说了一句:“快去,快去开工吧。”就又昏了过去。二驴子赶来了,他像疯了一样,不由分说的抓过高鹏就给了他两拳,嘴里骂道:“***的,我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高鹏倒在地上,鼻子里流出了血。虽然感到自己委屈,但他也没和二驴子计较,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啊。一帮人找来车,把谢峰送到南华最好的平安医院。谢峰的肋骨断了两根,脾也摔坏了,流血不止,需要马上动手术。半夜三更的,所需的血浆就不能保证很及时。二驴子把眼睛瞪得老大,冲医生伸出他那直蹦青筋的胳膊,说:“抽我的,我是O型血。”医生同意了,紧急联系从血库调血,这边先用二驴子的血顶一阵子。二驴子人长得瘦小,血管都有些干瘪,400CC的血抽出后,小脸煞白,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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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过后天已经大亮。谢峰暂时脱离了危险。阿莹是在早晨上班后才得到的消息,就急忙赶往医院。那时候谢峰还处于昏睡当中。麻药的药劲还没过,他也是太疲惫了,现在要把缺的觉都补回来。望着谢峰清瘦苍白棱角分明的脸庞,阿莹心如刀割。她坐到床边,抓过谢峰的手握着。那手很脏,挂着道道污渍。她掏出手绢,仔细而轻柔的擦拭着。泪水在眼眶中越积越多,最后滚落而出,吧嗒吧嗒砸在谢峰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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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一直跋涉于梦中。还是那条河,那条萦绕着许多雾气的河。方媛站在河边,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对谢峰说哥呀,怎么这么多的水呀。你把我拿到火上烤烤吧。谢峰说媛媛,我想你想得好苦啊!方媛说你不要总想我,你越想我这里的水就越多。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的土呀,你要学会爱惜自己呢。... ... 谢峰说媛媛,有个叫阿莹的女人对我很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她,你帮我出出主意好么?方媛笑了,可她的眼中分明有晶莹的泪花。方媛说哥啊,你怎么这样傻,你难道不知道,都是因为你我才过不去这条河呀!你们好好的相爱吧,只要你过好了,有人像我一样的爱你、照顾你,我就可以到河对岸去了,那里阳光明媚,干爽宜人。只是要走好远的路。哥呀,你好好的,你好了我就好了。说着方媛就笑开了,声音越来越小,面容也越来越模糊。谢峰呆呆的望着她,当他明白过来方媛正离他而去时,已经晚了。方媛的影像消失在雾气的后面。他什么也看不到抓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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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媛媛,你别走啊媛媛。”谢峰喊着,紧紧抓住阿莹的手摇晃着。阿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应和着谢峰:“谢峰,我在这儿哪,你醒醒啊谢峰。”谢峰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的世界还是朦朦胧胧的。眼前的方媛十分关切地看着他。“媛媛,”他说,“你为什么要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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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把谢峰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水又一次的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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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不是媛媛。他很平静,过了半晌他对阿莹说:“阿莹,媛媛走了。她让我们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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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好好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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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好好的,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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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愣住了。这一天她等得太久了,但终还是被她等到了。她把头埋到谢峰的怀里,用手轻抚着谢峰的脸颊,任由幸福的泪水悄悄流淌,嘴里喃喃的说:“太好了,我们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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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谢峰急也没用,只得老实地在医院待着。白天一般都是翠莲来照顾他,每天夜里都是阿莹陪伴他。他们像初涉爱河的少男少女,有着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缠绵。阿莹从来没有这么忙过。自己公司的事情她已经顾不上了,像以前的谢峰一样,整天扎在电视塔的工地上,并从自家公司抽过来许多人力物力支援。在那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电视塔一天天的长高,可阿莹的身体也开始日渐消瘦。一阵阵的发烧、恶心,她没时间多顾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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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塔提前五天交工。躺在病床上的谢峰激动不已,早早打开电视,等着收看竣工祝捷大会的盛况。阿莹把事情安排好了后也来到病房陪谢峰。电视上终于出现了那座高高耸立的电视塔,怎么看都让人感觉亲切美好,差点没把谢峰的眼泪看出来。“太好了,阿莹你看它多美呀!”谢峰禁不住的指着电视屏幕说。他俩就像是打量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盯着电视塔看,心里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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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许多领导和嘉宾参加庆功会。电视上出现了石川的身影,他作为宏伟公司的代表端坐在主席台上,面容疲惫,强装着笑脸,身上的衣服褶褶巴巴的,谢峰就很不满意,埋怨说怎么穿那么件衣服,早知道这样让他把我的那套西服穿上多好。阿莹就在一边笑。谢峰的那套西服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阿莹买的,想起那时候谢峰的老大不情愿,她就有些忍不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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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电视塔最高处悬下一长串鞭炮,噼噼啵啵的响过后,典礼开始了。南华市的领导致辞,说的那些话让谢峰很不以为然,什么改革的春风孕育了南华这块土地的勃勃生机,使得电视塔以超常规的速度来向国庆献礼。今后就是要以这样的速度,加快加深各行各业的改革。等等。谢峰说你可得了吧,又不是搭积木,哪能说快就快的,没见把工人们累成什么样了,还差点要了老子的命呢。轮到施工单位宏伟公司发言。石川走到话筒前,声音洪亮。一套套的官话,什么整个工程自始至终是在市委市政府的关怀下呀,离不开全市人民和兄弟单位的支持呀,等等,不论怎么说,最后石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这就完了?他什么也没说呀!”谢峰眼瞪着电视屏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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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笑着问谢峰:“你要是上去会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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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挠挠头皮想了一会儿,说:“要我呀,就说三句话。电视塔的按期完工,是全体施工人员日夜奋战的结果;它标志着宏伟公司从此迈上了崭新的台阶;它是谢峰同志和林玉莹女士之间爱情的最好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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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着谢峰一板一眼严肃认真的样子,阿莹被逗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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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阿莹的父亲----香港林氏集团董事会主席林老先生来病房看望谢峰。他是应邀来参加电视塔竣工庆典的。他找不见自己的女儿,听了手下人添枝加叶的向他汇报阿莹和谢峰的情况,他满心欢喜。女儿阿莹的婚姻问题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她自己有了如意郎君,并且看得出那小伙子很有能力,能在短短的一百多天时间里竖起那么一座雄伟的电视塔来,让他这位久经风雨见过世面的老人也不由得心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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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一进病房,就见自己的女儿阿莹正很幸福的依偎在病床上的一个男人怀里。他立即笑眯了眼睛,打着哈哈冲女儿说道:“呵呵,臭丫头,有了男朋友连老爸都不见了,好在老爸还能走几步路,你躲在这里我也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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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羞红了脸,急忙站起身来,嗔怒着对父亲说:“人家怎么知道你会来呀。”说完把谢峰介绍给他。知道了眼前的这位老人就是阿莹的父亲,谢峰慌忙想起身施礼,却被林老爷子拦住了。他按着谢峰的肩头,嘴里不住声的说:“不用动,好好养着。好,真好,小伙子,看到你真让人高兴。我就说嘛,我们的阿莹眼力肯定错不了。”说着他在谢峰的身边坐了下来,慈祥地望着满脸通红的谢峰,接着说:“要不是亲眼所见,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那么短的时间就竖起座电视塔来。真是了不得,后生可畏呀!好好养伤,愈快愈好,我在香港等你,我请你喝酒,为你庆功。要是阿莹她妈那个老太婆见了你,说不出会高兴成什么样呢!哈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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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人很健谈,看得出他对谢峰是满心的欢喜。谢峰也很喜欢这位老人,打心眼里尊重他。而站在一边的阿莹。此时正被幸福层层包裹着,看看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父亲,再瞧瞧一脸恭敬神态可爱的谢峰,她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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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情好了病好得也就快。谢峰出院了。出院后所要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二驴子陈九点要离开他了。他已经和别人合伙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叫作安科物业。主要经营建筑用料和地产中介,是他熟悉和擅长的行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各有志,谢峰也不好强留。他拿出十万元给陈九点,算是对他这几年为宏伟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奖励。又额外拿出五十万给他,因为谢峰明白,创业之初最头疼的事情就是资金短缺。二驴子也接受了,说这钱算是我借你的,或者算是你入的股份。谢峰笑了笑,拍拍二驴子的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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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嘛算得那么清呢?我们谁跟谁呀!”

谢峰出院没多久,就和阿莹一起回了趟香港,拜见阿莹的家人。大家都很高兴。回家省亲是一个理由,另一方面是谢峰要领阿莹到香港最好的医院看看病。有一段时间了,阿莹总是莫名的发烧,感觉乏力、恶心。刚开始,由于谢峰的电视塔工程拖着,阿莹恨不能要把时间抻长了来用,就没顾得上检查,总觉得自己年轻,挺一挺就过去了。工程竣工后,接下来的的结算等收尾事项也很繁琐,因为有很多事都是她当时替谢峰拍的板,缺了她怎么能行,加上自己公司也好久没用心打理了,要处理的业务也非常的多。总之只要身在南华,就不可能有完全空闲的时候。也抽出时间到南华的医院简单检查过,有说感冒的,有说肺部感染的,没什么大病,只简单开了点药,就拖了下来。到了香港,该把南华的事都放一放了,两人都很轻松,尽情的享受家庭的温馨,幸福地感觉着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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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方媛在谢峰的心中虽然还是刻有深深的烙印,但对他和阿莹之间相爱的影响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大了。说来也怪,自打在医院时的梦境中和方媛提起过阿莹以后,谢峰就再也没梦到过方媛。有时他就想,是否媛媛真的欢喜他与阿莹的相爱,而躲着不来见他呢?梦里没有了方媛,并不等于他就把方媛忘记了。方媛是他心头的痛,每每想起,都会使他的心底爬满苦涩。所以当阿莹问起他最怀念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时,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是红卫星生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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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个很宁静的夜晚。阿莹和谢峰依偎着,坐在别墅顶端宽大的阳台中的摇椅上,眼前是香港的夜景,流光错落,起伏叠映。灯火萦绕着的都市星星就显得很稀少,都隐藏于城市的浮躁中了。只有一弯残月挂在当空,也不怎么亮堂。一切都朦胧可人。阿莹和谢峰说起泰国,说起泰国来她的兴致就很高,讲那里的风土人情,那里的金碧辉煌的庙宇和随处可见的僧人,特别是和尚诵经作课时的声音,她说那就像天堂里的音乐一样,会一点一点的沁入到人的心灵深处。谢峰说真有那么好的话,我们找时间去就是了,我陪你。阿莹很高兴,就问谢峰:“你最喜欢最想念的地方是哪里?是上海么?”谢峰说:“不,不是上海,我最想去的地方是红卫星生产队。”阿莹问:“那是什么地方啊,远么?”谢峰说:“很远,在东北。”阿莹明白了,抱着谢峰的手不由得加了些力气。幽忧的说:“那等有时间我们就去吧,我陪你去,去看看方媛。”谢峰在阿莹面前不愿意提起方媛这个话题,就把阿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脸在阿莹的额头摩挲着。他感到了阿莹异常的热度,急忙又用手去试。“阿莹,你又在发烧呀!”谢峰说。阿莹说:“没事的。谢峰,好好抱抱我,我就喜欢让你抱着。”谢峰把阿莹紧紧的搂在怀中,一边亲吻着她滚烫的额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陪阿莹去医院仔细的检查一下,明天就去,一天也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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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阿莹家的司机开车,把谢峰和阿莹拉到了香港最好的医院----博康医院。随着胸透、全身CT等一项项检查的进行,谢峰的心也跟着责任医师那严肃的表情在渐渐地往下沉。最后那医生把他单独叫进内屋,问明了他和阿莹的关系后,低声对谢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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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严重呀!在她的颈部、腋下、腿根等部位发现有大量的肿块,初步断定是淋巴系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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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惊得瞪大了眼睛:“您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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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点了点头:“嗯,看情形是淋巴癌。不过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这样吧,再做个血液化验,明天看一下HCG项指标就可以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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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还没有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大张着嘴:“怎么会是这样呀!这怎么可能哪!医生你告诉我,她怎么会得这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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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说:“这个医学上目前还没有个确切的说法。有遗传的,也有药物或放射线污染的,还有因过度操劳和焦虑而得这种病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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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劳和焦虑?谢峰在心里默念着。他的眼前浮现出南华市那座高耸的电视塔。现在怎么看它都不美丽不壮观,黑黑的沉沉的向谢峰压过来。谢峰的两眼发黑,险些站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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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扶了他一把,说:“先生,你可得挺住了。治疗这种病,病人的精神状态是很主要的。所以千万不能灰心,不能丧失信心。这样吧,你赶紧领你的未婚妻去做一个血液化验,明天来取结果。”
>
> 谢峰垂头丧气的走出医生办公室。见到坐在休息室里的阿莹。他马上强作平静,冲着阿莹急切征询的目光笑着说:“没什么大事,感冒引起的肺部感染。不过医生说还要采血化验一下。”他的笑肯定很难看,因为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脸部的肌肉有多么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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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晕针。这种化验抽的血量还很大,所以见到医生拿出个很大的针管,她的身体便开始微微颤抖,胳膊也不由自主的往回缩。谢峰在一旁鼓励她说:“不怕,阿莹咱不怕,坚强些,不疼的。我给你蒙着眼睛吧。”说着他就用手蒙住了阿莹的眼睛。阿莹看不到针管心里就轻松了许多。同时她也看不到谢峰,看不到此时的谢峰正紧咬着下唇,泪水刷刷的从眼中滚落下来。这一刻谢峰从内心里深深的体会到,原来自己是如此热烈的爱着阿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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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化验结果是谢峰和林老爷子一起去的。头天谢峰和阿莹从医院回到家后,谢峰在林家人面前平静如昔,吃晚饭时还讲了几个故事,逗得大家伙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等对他依依难舍的阿莹睡下后,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阿莹父亲的书房,和他说了阿莹的病情。听着听着,适才面对谢峰而挂在老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眼瞧着幸福和快乐又回到了历经磨难的女儿心田,哪曾想更大的不幸正等着她呢?“怎么会呀,”他低声叨咕着,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会呢,她还这么年轻。”谢峰痛苦地用手撑着深垂的头,自责道:“都怪我啊,不该接那个该死的电视塔项目,不该从塔上摔下来。唉,要是当时一下子摔死也就好了,就不会连累阿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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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车里的林老先生拄着拐杖,一言不发。一夜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他和谢峰昨天就商量好了,要瞒着阿莹。今天找了个借口,奔医院而来。血液化验结果出来了,又是一个令人惊恐神伤的结果:HCG项指标超过了800,而正常人一般是不会高于60的。医学方面两人都不太懂,只好听医生的解释。医生说要赶紧住院治疗,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如果肿瘤是良性的,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良性恶性都得尽快化疗。半个月一个疗程,中间休息十天。... ... 阿莹的父亲眼睛盯着医生的嘴,生怕露掉一个字。见他不说了,林先生问:“医生,你就明说了吧,我的女儿还剩有多长时间了?”谢峰也在一边瞪大了眼睛。对这个问题医生很为难,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这个不好说的。依我们的经验,从以往的病例来看,你的女儿还有三个月的时间,顶多半年。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通过治疗病愈的可能也是有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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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先生整个人委顿在休息室的塑料椅子里,神色黯然。良久,他抓过身边同样是悲痛欲绝的谢峰的手,说:“谢峰,我这人一把年龄了,从没有求过谁,现在我求你,对阿莹好些,让她把最后的几步路幸福的走完。她这些年真是太苦了。”
>
> 谢峰说:“我会的,伯父,我相信阿莹一定会闯过这一关的,我们的幸福才刚刚开始。如果你同意,我想尽快和阿莹结婚。”
>
> “结婚?你想好了吗?”
>
> “是的,从昨天晚间开始我就想好了。这不只是为她的幸福,也是为我自己。我不想再留下遗憾。”
>
> “好,好啊年轻人,我同意,也支持你们。看缺什么尽管和我提出来。我代表林家感谢你。”说完这些林先生禁不住的老泪纵横。
>
> ... ...
>
> “阿莹,我们结婚吧。”
>
> “好啊,我们结婚。”
>
> “你答应了。哈哈,真是太好了。你看怎么办才好呢?”
>
> “当然是越快越好,越简单越好。我等着做你的新娘已经等了三年啦。谢峰,我有点等不及了。”
>
> “别的呢?阿莹你还需要别的什么?”
>
> “嗯,也不能太便宜了你,我这么大的一个活人,结婚后就变成谢林玉莹了。嘻嘻,这么的吧,你得给我买一枚戒指,还要请几桌酒席。”
>
> “好,我答应你。我给你买个大钻戒,在最好的酒店摆宴席。”
>
> “什么什么呀。我不喜欢什么钻戒,我只要一枚白金的戒指。也不喜欢大饭店,就去我们第一次去的那家小海鲜馆,像一艘大船的那家,多好多美呀。让老板娘把海鲜都上全了,你说好不好?”
>
> “好,好,我什么都依你。不过阿莹,医生说你的病没什么大事,但最好还是住院治疗一下。前一阵子你太累了,也正好可以歇一歇。”
>
> “那我们不结婚了?”
>
> “谁说不结了,你也得让我准备一下呀。过半个月后我们就回南华举行婚礼。”
>
> “谢峰,我害怕医院。我们还是就结婚吧,别去什么医院了。”
>
> “不怕,阿莹你不用怕的。我会陪着你,你不想健健康康的和我永远在一起么?”
>
> “嗯,好吧,我听你的。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只是,谢峰,我好想我们快些在一起啊!”
>
> “用不了多久了阿莹。从今天起,我一刻都不会离开你。”
>
> ... ...
>
> 阿莹第二天就住进了医院,开始了紧张而痛苦的化疗。阿莹表面上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笑嘻嘻的换上了病号服,实际上她紧张得不行。治疗先期进行的一整套化验手段就够她受的。抽血采血,都令她不寒而栗,尤其是采血,护士抓过她的手,用一只锋利的小刀片在她的食指上一剜,血的汩的一下渗出来了,然后被吸管吸走。接下来就是挂吊瓶,还得扎针。忙活完这些,阿莹躺在床上,脸和床单一样白。谢峰用毛巾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他心疼啊,那针那刀就像剜在他心上一样。
>
> 每天要一连气的打六瓶药。头四瓶是营养和消炎的,到第五瓶时是关键,挂上了一个小瓶,看似简单,里面却兑上了一针剂以毒攻毒的药物----更生霉素。那药很霸道,点滴的速度稍快些都会令人的血管疼痛难忍。然后是一瓶生理盐水,主要是起冲洗的作用。
>
> 头两天的反应不是很大。医生告诫说要趁着现在体力好,尽可能的多吃。阿莹的家人就送来些有营养的,阿莹虽没什么胃口,但见只要自己多吃了谢峰就会很高兴,就尽可能多的强迫自己往肚里咽东西。谢峰守着阿莹。白天看着吊瓶,看那药水一滴滴的流进阿莹的血管,心里默默祈祷着阿莹的病能通过这些药水的作用尽快好起来;夜里他就守在阿莹的身边,握着阿莹的手,或是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陪她说话,给她讲故事,逗她开心。他一刻也不舍得离开阿莹,拒绝林家其他人陪护,就自己守在阿莹的身边。他不想再犯第二次错误,深怕自己离开后,阿莹会像方媛一样,发生什么不测的事端。
>
> 第三天。化疗引发的生理反应开始了,阿莹呕吐不止。谢峰吓坏了,急忙去喊医生。医生过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就出去了。他对追出屋的谢峰说:“这还不算什么,你要有心理准备,更严重的反应还在后面呢!”
>
> 第四天。阿莹口腔溃疡,嘴肿得老高。已经吃不下什么了,但医生说,一定要努力进食,像吃药一样的吃,像打一场战役一样的吃。食物是提高人体机能的最好良药。就弄来流食,阿莹一点点地坚强的往下吞咽。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知道了自己的病不像谢峰说的那么简单。从每天早晨护士来采血,从她一天要打如此之多的药物,从她身体发生的如此剧烈的反应,她什么都明白了。她就是不说,用很哀怨很忧伤的眼神盯着谢峰看。谢峰表面上一如既往,乐呵呵的。内心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
> 第五天。阿莹手臂上的血管呈现出黑色。那药真是太毒太厉害了。头发也脱落了许多。
>
> 第六天。所用更生霉素的剂量开始加大,由原来的一只变为一只半。阿莹的眉毛掉了。谢峰用眉笔为她画了两弯柳叶眉。
>
> 第七天。阿莹的头发掉得更多,谢峰为她梳头时,看到她露出大片大片的头皮。望着那一卷子脱落的秀发,阿莹伤心地哭了。“谢峰啊,我还怎么给你当新娘啊!”她近乎绝望地说。
>
> 第八天。阿莹的头发掉光了。谢峰躲到卫生间里哭了一会儿,出来后拿出个假头套给她戴上,还做出手舞足蹈的样子,说阿莹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漂亮呢。阿莹不信,泪水涟涟。谢峰说,三言两拍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在一座庵里有几个年轻的尼姑。有一天,她们将一名年轻英俊的书生骗留在庵里,风流快活。... ... 阿莹听后艰难的笑了起来,说,哼,看你平时挺老实的,想不到还有一肚花花肠子。... ...
>
> 第九天。剂量又加大了。加到两只。
>
> 第十天。阿莹咽口水都很费力。谢峰端着一小碗小米粥拌红糖,说:“你吃吧阿莹,在北方,只有刚生完孩子的妇女才有资格吃这东西呢!”阿莹吃了半碗。夜里,阿莹出现第一次昏迷。那药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在她的身体里疯狂的吞噬着血红蛋白。
>
> 第十一天。阿莹吃不进东西。谢峰给阿莹又编了个故事。说有一只大灰狼抓住一只小白兔,想马上就吃掉它。白兔说:你看我多小呀,要吃我的话也要等我长大些呀!狼说:我现在很饿了,等你长大得什么时候,我现在就想吃。说完它张开了血盆大嘴。小兔说:别急别急呀,我有办法快些长大。后山坡有一块草地,只要我吃了那草就会立即长大的。狼半信半疑,心想眼前的这小东西还不够自己塞牙缝呢,长大些当然好。怕兔子跑掉,狼用一根绳子拴着白兔,放它去吃草长大。兔子钻进草丛中,摘掉绳子,并把绳子系在它迅速用牙齿咬下的一堆草上,自己借着杂草的掩护溜之大吉。那狼还在那里傻等,到最后实在等不及了,就使劲拽绳子,却拉出了一个大草包。笨蛋和草包同义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大灰狼垂头丧气的来到河边,寻思着:唉,今天是吃不到兔子肉了,还是喝碗粥凑和一下吧。故事讲完了,阿莹也明白了故事特别是末尾的含意。她一边拿过粥碗,一边笑着对谢峰说:“我是大灰狼,那你就是大灰熊,是狗熊。”谢峰是什么熊无所谓,反正阿莹把那碗粥都喝了,这比什么都好。夜间,谢峰伏在阿莹的床边睡着了。天亮时,阿莹想上卫生间,见谢峰睡得正香,就没有叫他,自己下床来。还没走到地方就晕过去了。谢峰十分生气,对苏醒过来的阿莹大声训斥了一顿。直到把阿莹像小学生一样训哭了才停下来,留着泪为阿莹擦脸洗手,迎接新一天的挑战。从这天开始,医院给阿莹用一种新药,名叫增白能,瑞士进口的,能增加人体白细胞和免疫力。
>
> 第十二天。这天是阿莹的生日。谢峰早早的为阿莹化好妆。她显得很有精神。林家来了好多人,来病房为阿莹庆贺生日。阿莹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姐弟俩非常可爱,一个六岁,一个五岁。很乖巧,围在阿莹身边妈眯长妈眯短的唤着。后来两孩子为他们的妈妈表演节目,用英语唱生日快乐歌。唱得不错,大家鼓掌。那女儿又说了一句话:祝妈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话在如此环境下就有些不中听。小孩子嘛,谁也没说什么。那当儿子的也不甘落后,跨前一步,也喊了一句:妈眯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真难为他小小的年纪竟想出这么一句来。在场的人什么也没说,就像他啥也没说一样。阿莹的眼中滚落下一滴一滴的泪珠。
>
> 第十三天。阿莹昏迷变为经常。医生给出了个主意,说吃小孩子的胎盘可以增强人体免疫力。林家到妇产医院找来一只,包成饺子送到医院来。谢峰端给阿莹,说你好歹吃些吧,这是鹿肉做的,大补。阿莹幽忧的看着谢峰说:“谢峰,我恐怕是熬不住了,留下你孤孤单单的我真不放心呀。我去替你把方媛换回来吧。”谢峰听罢,呼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他很激动,对阿莹一字一句的说:“阿莹你听好了,咱这里是八楼吧,你要是狠心撇我而去,我马上从这窗子跳下去。”阿莹说:“跳下去做什么呀?你可别傻。”谢峰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说:“我去找老婆呀。楼下好多人,我砸到个男人就给他当女婿,碰上个女的就给她当老公。”阿莹嗔怒地白了他一眼,说:“哼,那么随便呀,我还不放心呢!”她让谢峰喂她,一口气吃了十余个饺子。
>
> 第十四天。阿莹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两眼死死盯着吊瓶。目光中透射着坚强。
>
> 第十五天。最后一天。阿莹开始不住的询问谢峰结婚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最后一瓶药滴完后,护士刚把针头拔下,她就让谢峰抱着自己,带着很重的喘息声说:“谢峰,太好了,终于熬出头了,咱们快出院吧,我可以做你的新娘了!”
>
阿莹的第一个疗程结束了。经过化验,她血液中的HCG项指标接近400,虽然还很高,但比起化疗前的800要强多了。人体的承受能力有限,一个疗程过后要恢复一段时间,只吃些口服药物,准备下次剂量更大的化疗。一回到家阿莹就兴奋异常,迫不及待的和家人宣布她马上就要和谢峰举办婚礼了。俩人只在家休息了一天,便在林家以及他们亲戚朋友的前呼后拥下,赶往南华市。
>
> 这边的一切事项石川他们已经安排妥当了。新家安在阿莹原来的住处。那天海边的那个小饭馆被整个包了下来,布置一新。婚礼喜庆而热烈,谢峰穿着当初和阿莹第一次见面时阿莹买给他的那套西服,英俊洒脱。经过打扮的阿莹也是光彩照人,完全看不出她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就像谁也没看出她戴的假发一样。几位女宾偷偷的在抹眼泪。大家心照不宣,都极力掩饰着对两位新人的同情和感慨,用最美丽的辞藻为他们祝福。气氛有些夸张。
>
> 二驴子也来了。他的安科物业运行得不错,风头正劲。谢峰借给他的五十万已经按股票的形式还了回来,每年可吃许多的红利。他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和大家一样,望着他打心眼里敬重的新郎新娘,强颜装笑,心里感慨着上天弄人、命运不公,就多喝了几杯。有些喝大了的二驴子不知怎么就和同桌的高鹏吵了起来。其实他瞧不上高鹏已经有些时间了。
>
> “... ... 你这人顶***操蛋,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二驴子指着高鹏的鼻子骂。
>
> 高鹏说:“你喝多了,我不和你理论。”
>
> 二驴子瞪着一双红眼睛,冲高鹏大声的嚷:“有本事你理论呀?别以为你做下的那些肮脏事儿我不知道,现在整个南华市建筑圈里谁不知道你吃里扒外、尽干昧良心的事儿!”
>
> 二驴子的声音很大,听到的人就多,这让高鹏的脸上很挂不住。他脸胀得通红,说:“你,你血口喷人!”
>
> 二驴子说:“我血口喷人?我问你,建电视塔时我给你搞来多少焊条,你私下里卖了多少?市人防工程的两台掘土机是不是宏伟公司的,你得了多少佣金?前些天我按计划价给你的九十吨水泥,你回去是怎么和石川报的帐?... ...”二驴子越说越气,一口气抖落出一大堆。旁边的石川等人就劝他,说今天是谢总的喜日子,少说几句,别搅了大家的兴致。二驴子气哼哼地说:“今天要不是看在我大哥的份上,老子就扁他个驴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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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鹏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起身,吼道:“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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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也不示弱,顺手抄起一个酒瓶子,横眉怒目,嚷着就要动手。谢峰奔了过来,他心里本来就很沉重,见自己的兄弟们也不捧场,在婚礼上打架,就有些不高兴。二驴子见了谢峰,不知道就坡下驴,还借着酒劲和上来的驴脾气冲谢峰嚷:“大哥,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今天你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宣布就地开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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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强压心头的气,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都好好的喝我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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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不依不饶,驴脾气又上来了,说:“不行,就今天,大哥你今天非开除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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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怎么劝二驴子都不听。最后他也没压住火,很冷的对二驴子说:“你管好你自己的公司,我们公司的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
>
> 二驴子愣住了,半天没说话。他气哼哼地拉起身旁的阿珍,说我们走,我们都是外人,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说完就往出走。阿莹拦住了他,说:“九点,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留下喝一杯吧。”二驴子的眼睛就有些红,说:“林总,不,我该叫你大嫂了,对不起,扫了你们的兴。你多保重吧!”说完领着阿珍头也不回的走了。
>
> 二驴子走了婚礼还得进行下去。谢峰和阿莹打着哈哈说不要紧的,他就是那么个驴脾气,过两天就没事了。对高鹏的事谢峰心里也犯着嘀咕,但他没心思多想,和阿莹在一起的时间太宝贵了。他把公司所有的事务交由石川全权处理,他要全身心的陪护着阿莹,欢度他们渴望已久的蜜月。
>
> 说是蜜月,其实只有一周的时间。七天后阿莹还要回博康医院接受更残酷的化疗。谢峰和阿莹一样,都十分珍惜这七天里的分分秒秒,都恨不得把这七天当作他们的一生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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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几天,石川来找谢峰。他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谢峰他们,但有些事他实在做不了主。高鹏的事他早有察觉,也憋在他的心中许久了。这几天经过严密的调查,发现问题远比想象的严重。高鹏除了倒卖工地用料、私自出租公司建筑器材获取佣金,还存在贪污和收受客户好处等诸多问题,金额近六十万之巨。石川来请示谢峰,要不要报案,由公安部门查处。谢峰十分生气。他是信任高鹏的,给他的待遇也不低,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呢?想了想他对石川说:“算了,还是我来处理吧。这事真是讨厌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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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谢峰在一个歌厅里找到高鹏。谢峰坐到高鹏的身边,端起一杯酒,对高鹏说:“来,我们共饮此杯。喝完这杯酒后,你就不再是我们公司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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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鹏有些激动,说:“开除我?好,我早知道会有今天。狡兔死走狗烹,你这是卸磨杀驴啊。”
>
> 谢峰说:“不,我从没把你当驴使,我们都是拉宏伟公司这架车的马。可是你不该为了几个小钱就背叛了我们的情谊,你不该呀!”顿了顿他又说:“高鹏,看在我们共同创业的份上,那六十来万我就不追究了,也不会因为这而再有人找你的麻烦。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歌厅,留着高鹏独自在那里发愣。高鹏没有想到谢峰连他这些年搜刮了多少钱都一清二楚。这肯定是那个二驴子捣的鬼。想到二驴子,高鹏心里充满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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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很快的就过去了,谢峰陪着阿莹又来到香港博康医院,进行第二次化疗。化疗说白了,就是在拯救生命的同时也残害着生命,只能延缓癌细胞的快速生长和扩散的脚步,并不能将之消灭干净。人的生命和现代文明技术在癌这个病魔面前无能为力,显得是那样的苍白。阿莹的状况一天天的恶化,透过她坑坑包包的肌肤,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癌细胞在多么肆意的侵蚀着她的肉体。疼痛,除了疼痛还是疼痛,她咬牙坚持着。她不想放弃和谢峰刚刚开始的新的人生。第六疗程过后,阿莹再没有走出医院。药物引发子宫内膜脱落,血流不止,周身浮肿,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最后,她的浑身生出许多褥疮,斑斑点点的。医生说病人身上出现了褥疮,就意味着此人将不久于人世了。谢峰的痛苦可想而知。每天早晨他都要到医生那里,在阿莹的病危通知书上恶狠狠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恨命运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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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就像一盏灯,顽强地发着光亮。最后灯油渐渐的耗没了,她就把自己像灯芯一样燃为灰烬。从第一次化疗算起,她的生命在非人的磨难中熬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医生说这简直就是奇迹。她舍不得谢峰,只要是清醒时她的目光就一刻也不会离开他。那天傍晚,阿莹似乎知道自己人生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她竟坐起了身。这以前她连抬下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她坐起身,偎在谢峰怀中。她盯盯的看着谢峰,脸上慢慢的浮现出醉人的笑容。她伸出右手,让谢峰把他们结婚时的那枚纪念戒指戴上。那戒指不是钻石的也不是白金的,而是谢峰特意去庙里求的一枚桃木戒指,他祈求那戒指能避邪驱病,能挽留住阿莹的生命。由于阿莹的手指肿得厉害,前些日不得不摘了下来。现在她又要戴那枚象征着他们婚姻的戒指。谢峰拿了出来,只能套在阿莹的指尖处。阿莹看看戒指,又望向谢峰,断断续续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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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我不能陪你了,你一定好好的,好好的活着。这戒指,再找个和我一样爱你的人戴着它吧。... ... 你别忘记我,千万别忘记我,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找我,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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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死了,很平静的死在谢峰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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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阿莹,谢峰像丢了魂儿一样。昏头胀脑的办理完阿莹的后事,他就准备离开香港回南华了。临行前,阿莹的父亲林先生递给谢峰一只鼓囊囊的大信封,说里面是阿莹在林氏集团的股票,另外还有一张空白支票,由谢峰随便填数字,算是林家对谢峰略表感激之情。谢峰拒绝了。他把那个信封很沉重的放回林先生的手里,流着泪说:“阿莹都没了,我还要这些钱有什么用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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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南华,谢峰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公司里的事情他也没心思过问,总是将自己关在曾经和阿莹度过七个甜蜜日子的房间里,有时一待就是几天不出门。就是出来也是直奔海边的那个小海鲜饭馆,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喝酒,常喝得酩酊大醉。好在有翠莲照顾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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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九点二驴子出事了。正如阿莹所预料的那样,这次他出的是大事,还是犯在“赌”字上。二驴子有了自己的公司,生意红火钞票多多。他可以过赌瘾了。他到澳门赌,什么六合彩、轮盘机、掷?子、百家乐,样样精通,凡是有输赢的他都喜欢。他太喜欢澳门那种合法的赌博氛围了,赢了钱赢多少都没人管你,拿上钱走人。开始时他一个月去一次澳门,有赢有输,略有剩余。后来每逢周末去,赌的也越来越大,输的时候也多。最后这次,同去的阿珍也不知道他到底带了多少钱,她没有过问的习惯,只知道有整整一密码箱的钱,只知道狂赌了一夜后二驴子把钱都输光了。二驴子是和另外四个人玩牌,钱输光后他又从箱子的隔层拿出公司股权证明,好象那些人对此也非常感兴趣,就押上了,也输了。二驴子输红了眼,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又借了高利贷,借了一百万。说是一百万,拿到手的只有八十万,二十万的利息被直接扣下了。他要放手一搏,希望能时来运转,把输掉的一切都捞回来。他没有成功,疲惫不堪的望着其他四个人冷漠的表情。这时候,高鹏走了进来,冷笑着问二驴子那一百万怎么还。这一切都是高鹏安排的,是他与二驴子公司的另一个合伙人共同策划的。二驴子明白了这些时已经晚了。高鹏让他给谢峰打电话,说凭借他和谢峰的交情,谢峰不会见死不救的。二驴子知道阿莹刚去世不久,他已经许久没和谢峰联系了,这高鹏纯粹是要他难堪,出他的洋相。他不干,驴脾气又上来了,对高鹏破口大骂,坚持回南华后想办法还钱。最后那高鹏很不是人,召来几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当着二驴子的面轮奸阿珍。二驴子气疯了,愤怒和耻辱将他的心撕成了碎片。但他身旁有几个男人架着他,使他动弹不得。后来他猛的挣脱开来,奔那扇宽大的落地窗冲了过去,随着一声巨响,二驴子从十八层楼像只大鸟一样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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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是高鹏打给谢峰的。二驴子死了债可没死,阿珍还在他们手上。谢峰到公司提上一百万现金就奔澳门而来。那时候人民币还很坚挺,比现在值钱。交上钱后高鹏还不肯放人。他对谢峰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靠着女人起家吗?当初你说炒就把我炒了鱿鱼,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还要求我啊?现在你要领这个女人回去,可以,但你必须得给我磕三个响头。”他话音刚落,就见谢峰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十分平静地看着高鹏。他的额头青了一大块。谢峰问:“高鹏,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么?”高鹏很得意的样子,说:“当然可以。不过我给你纠正一下,从今天开始,你要喊我高总,我现在是安科物业的法人代表了!”谢峰愣了一下,随即他乐了,他说:“那我祝贺你了,高总。南华市有你这样的人才加盟地产业,肯定会一片兴旺发达!再会。”说完谢峰拉起摇摇欲坠的阿珍的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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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南华,谢峰把阿珍安排到自己的公司,自己一头扎进家中,谁也不见。五天后他走出家门。又走出家门的谢峰又是原来的谢峰了,他穿着那套他视为宝贝的西装,坚定、执着又回到了他的眼神当中。他回到宏伟公司,和石川一个心劲的把公司的业务发展壮大,同时也在等待着机会。谢峰和石川说:“你说得对,我也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就会死无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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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一直等到1993年才终于到来。那一年,中央开始调整宏观经济政策,紧缩银根。对于房地产业来说,这无疑于釜底抽薪,南华市更是这样,房地产业一下子萧条起来。原来人们都在用银行的钱炒地皮,炒楼花楼盘,几亿十几亿的用国家的钱玩“空手道”,无本万利。那时候,安科物业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谢峰手头上的五十万股票在每股四百多元的疯狂价位上悉数抛出。(后来安科股最高时涨到六百多元一股。)由五十万变为两亿多。安科主项就是房地产业,那高鹏贪大求洋,正准备大展宏图的干一场,把公司的钱都投入到工程建设中不说,还以股权做抵押分批从银行贷了几个亿的款,热火朝天的买地盖楼。国家“银根紧缩”政策一出台,银行立即停止放贷,并开始追缴到期贷款。安科大多数楼盘还正建到一半,建好的几处花园小区问津者也很少。大家都一样,不给贷款了还拿什么将楼买来卖去的。贷的款已经到期了,原来可以续贷,现在不行,押在那的股权由于那时的政策还不允许变现,高鹏被死死的套住了。如果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就此收手也坏不到哪里去,关键是他又错误的估计了形势,以为这次萧条和以往一样,是短期的调整,中间蕴藏着巨大的商机。他借高利贷,咬牙硬撑着。哪曾想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中央的政策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高鹏彻底的傻了。
>
> 对于宏伟公司,萧条带来的影响也是有的,但不大。宏伟公司主要承担政府部门的工程建设,多是基础设施和民用工程,银行基本上没什么贷款,而且帐面上有几个亿的资金,这是实力的象征。长期以来所做的一些工程特别是电视塔等项目为宏伟公司赢来了极高的声誉,谢峰和石川稳妥扎实的作风使公司的效益不断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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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来了。谢峰像猎人一样守候着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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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出击。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谢峰有林氏集团的全力支持。林先生在听完谢峰专程来香港作的情况汇报后,对谢峰的计划完全支持,认为邓小平南巡讲话是大方向,现在的不景气是相对的暂时。要抓住这一时机,拿下安科,借壳上市,发展自己。在资金上林氏全力以赴,不会成为问题。
>
> 为了维持日常开销和还高利贷和银行的利息,安科不惜血本的抛售建好的楼区,多数被宏伟接手。新建成的楼无人问津。有贷款到期,银行天天上门催贷,再不还就有被封门的可能。就低价出售一部分股权,也被宏伟专门新成立的公司买去了。再以跳楼价卖出刚盖好的楼,维持开销。... ... 就这样周而复始,又半年多过去了,高鹏所期望的“银根松动”遥遥无期,楼市复苏更没有踪影。而且他做什么都不顺当,工地上出点事死个把的人很平常,现在也被闹得沸沸扬扬,想私了都不行。... ... 最后,他彻底绝望了,现在他除了几幢有气无力的半截子楼荒凉地杵在那儿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更可怕的是,他还背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几百万的高利贷。
>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在酒店里寻欢作乐通宵达旦的高鹏,拎着一瓶洋酒爬到了酒店的顶端。他对着明晃晃的太阳诉说了一通后,咕咚咚的把酒喝干,然后就拿出大鹏展翅的动作,向空中飞去。在他坠地前,脑子里还想着他的老板桌上压着的那个条幅,上面写着李白的一句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其实高鹏他什么鸟都不是,白起了那么一个名字。
>
> 高鹏的死并没有给谢峰带来预想的快意,相反的心中还惆怅了许久。按谢峰的意思,后来由宏伟公司出面,为高鹏操办了后事。
>
> 高鹏死后没多久,安科物业改名为宏伟地产。房地产业也走出了低谷,日渐景气。
>
> 谢峰现在是公司董事长,石川为总经理。有了以前高鹏给上的一课,公司新招聘了一些有文化有才干的员工,健全规章制度,增强约束机制,引进现代管理模式。这样一来反倒让谢峰轻松起来。人一闲下来就想着四处走走,谢峰没有忘记,在遥远的北方,还埋葬着孤零零的方媛,还有他没有炸死反受其害的万致祥。他就想着,离开红卫星一晃已经十二年了,该回去看看了。总有这事那事的拖着,不能成行。后来使他下决心马上回去的是上海的包立新写来的一封信,信上说艾丽娜死了,在前进镇被人害了。还说在上海的艾丽娜的女儿艾欣欣很不听话,常做出些出格的事情。
>
> 石川赞同谢峰回去的想法。他说:“是该回去看看了。这边的事你放心,不用挂念。回去后别忘了,到方媛的坟头替我为她烧柱香。”
>
> 这一天,谢峰带着翠莲和阿珍,登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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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夏天的一个下午,谢峰和阿珍翠莲一起,走出了上海虹桥国际机场。阿珍和翠莲都是第一次来上海。翠莲这些年一直照顾着谢峰的生活,所以石川就坚持让她与谢峰同往,在谢峰身边也有个照应。翠莲已经二十多岁了,已经完全寻不见当初刚从农村出来时的那种憨厚和质朴,多年的城市生活早将她同化成一位时髦的都市女郎。但她骨子里的善良依旧,一直像对待亲哥哥一样的爱戴着谢峰。阿莹去世后,谢峰的生活一度陷入混乱当中,记不得有多少次了,翠莲夜半时分走出家门,到海边的那个小饭馆里把烂醉的谢峰扶回家,任由他将方媛和阿莹的照片摆到床头,看一阵说一阵哭一阵,然后吐得一塌糊涂。谢峰哭翠莲也跟着哭。她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一次谢峰喝多了,把她当成了阿莹,还搂了她一下。她真希望自己能变成阿莹,用全部身心热爱谢峰,去温暖他凄凉的灵魂。但第二天谢峰酒醒后,依然拿她当小妹妹一样看待,根本就不存在别的想法,这让她很失望。阿珍已是过三十的人了,周身洋溢着成熟的韵味。只是她不容易让人接近,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冷漠和哀怨。那年的澳门之行对她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痛苦和耻辱将她几乎逼到了崩溃的边缘。谢峰带上她,主要的目的是想让她出来转转,多接触外部环境,能散散心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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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立新开着一辆奥迪车来机场接他们。他在上海外贸局工作,是副局长。文凭加才干,是那时候官场上大力提倡的,这些包立新都具备,加上他岳父是上海刚解放时的元老,所以他在仕途上的一帆风顺也就不难理解,从一名秘书一步步升到今天的位置。前些年南方的改革温度火烧火燎的时候,包立新去过几次南华,也曾经与谢峰石川一起,在海边的小饭馆里畅想过去,酩酊大醉。现在南方的改革差不多没有人再提了。九十年代是上海浦东的时代,全世界的眼球都盯在这片热土上,包立新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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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他们住进锦江饭店。傍晚时包立新领着老婆孩子来饭店为谢峰一行接风洗尘。见到包立新的爱人谢峰不免心里一惊。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她,如果时光能倒退十年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冲站在眼前的这位女人喊一声艾丽娜。她与艾丽娜太像了。包丽新向他介绍夫人时又让谢峰心里一沉。他说:“这是谢峰,我从小的好朋友。... ... 这位是我爱人,杨丽娜。”谢峰机械地和那位叫杨丽娜的女人握手,嘴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想包丽新为什么要找一位容貌和艾丽娜相象的女人呢?甚至于这女人的名字都和艾丽娜一样,每天面对这么一位酷似自己初恋情人的人,嘴里“丽娜丽娜”的叫着,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呢?他觉得自己以前对包立新是有些误解了。在包立新的心中,看得出艾丽娜还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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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啊,有时候真的是让人不好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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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包立新拿出戚雪的信给谢峰看。她在信中说,艾丽娜是被人掐死在家中的,很惨。还说在这之前艾丽娜曾经找过她,似乎预感到自己将要被害,和她说了很多话。说的什么信中没有细说。戚雪在信里还提到一件事,说去年村里各家各户向市外贸交的山货,到现在货款还没有兑现,不知道今年还收不收,还怎么个收法。对艾丽娜的死,谢峰心里很难过,他没有忘记在前进镇上看到她时的情景,这样一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加害于她呢?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内疚,后悔自己没有帮她一把,早就应该把她接到南华来,那样就不会有今天这悲惨的结局了。对戚雪信中提到的另一件事,包立新解释道:“所说的山货,是一种学名蕨菜当地人称作猫爪子的山野菜,向东南亚国家特别是 *** 出口。当年 *** 鬼子占据东北14年,回去后对这种东北特产念念不忘,每年都大批量的进口。戚雪所在的附近山区盛产这种山野菜,这些年依靠它增加了不少的收入。至于去年合江市外贸的收购款还没有兑现的事,我不太清楚,这几天正打电话过问此事呢。”介绍完情况后包立新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是谁在中间收购这些山货吗?是万斌,就是万致祥的儿子,他现在是合江市外贸公司的经理,个人承包的。”
>
> 听到万致祥的名字,谢峰的心头不由得一动,脸上的肌肉也随即绷紧了。包立新看出了谢峰的这些细小变化,又介绍说:“万致祥现在是合江市副市长,万斌就是靠着他老子的权势,叼住了外贸的这块肥肉。听说他手下还有两家公司,是合江市有名的太子爷呢。”
>
> 谢峰说:“我倒真想会会这位太子爷。”
>
> 想了一下谢峰问:“外贸这块我不懂,是怎么个操作法呢?”
>
> 包立新笑了,说:“莫非你谢董事长也看中了这蝇头小利?”
>
> 谢峰说:“或许。如果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就麻烦你透露一些内幕消息吧。”
>
> 包立新说:“哪有什么秘密,简单得很。签定合同后,我们发过去包装桶,他们直接把桶运到农民家里,按 *** 人的要求把蕨菜装桶,再运回来就完事了。”
>
> 谢峰问:“价格呢?”
>
> 包立新说:“哦,他们下去收是每斤三角五分钱,到我们这里是一元七角,估计一斤去掉运输等费用,能纯剩一元钱。”
>
> 谢峰问:“量有多大?”
>
> 包立新说:“我们局今年是一百五十吨的任务,另外大连外贸也做这个,数量也小不了。”
>
> 谢峰问:“这么大的量,戚雪她们那里会有这么多么?”
>
> 包立新说:“嗨,你是不知道呀,红卫星附近的山区属小兴安岭山脉,那山野菜跟野草差不多,背光的山坡上一片一片的,而且就那里的长得好,多的是。中国人又不太待见那东西,没有多少人吃,据说营养丰富着呢。”
>
> 谢峰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然后对包立新说:“好吧,我做。不过我要做大连的。你这一百多吨,最好能都给那万斌,给他越多越好,没什么问题吧?”
>
> 包立新说:“问题倒是不大,大连外贸那我也可以帮你打招呼。不过这是为什么?你得和我说清楚,耽误了外贸任务可不是小事。”
>
> 谢峰笑了,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和那位太子爷玩个游戏。你放心,绝不会耽误你的任务的。那姓万的若完不成我还会帮你完成,你就放心好了。”
>
> 包立新说:“那就好。不过你要小心,签下合同就要履约的,要不然会课以三倍的罚款呢。外贸上的合同可不是闹着玩的,法律上都有特别的保护措施。”
>
> 谢峰愈加高兴,说:“好,罚得越多越好。哈哈... ... ”
>
> 事情当即就定下来了。上海外贸的一百五十吨指标准备都给万斌。另外包立新在酒桌上给大连的同行挂了电话,很顺利地为谢峰争取来一百吨的份额,近日内便可签订合同。忙完这些,包立新对谢峰说:“你可帮了万斌的大忙了,他这些天一直打电话催问此事呢,知道可以签这么大的量,高兴得会睡不着觉的。”
>
> 谢峰说:“哼,高兴?我让他哭都找不到调!不过你最好先让他把去年的收购款付清再签合同。”
>
> 包立新说:“这个自然,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
> 谢峰笑着端起酒杯说:“用不用我给你这位大局长上上态度呀?哪能让你白帮忙呢。”
>
> 包立新的脸就有些红,说:“瞧你说的,以后我能帮上忙的,你吭一声就是。别忘了,那万致祥不单单是你个人的仇人。”
>
> 两人哈哈大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
> 吃过饭包立新就领着妻儿回家了。谢峰的心情很好,和阿珍翠莲一起,漫步于上海的街头,任凭凉爽的晚风缓缓的沁润心田。上海的夜景要比南华市绚丽多姿,灯光层次分明,疏密得当。翠莲很高兴很活泼,谢峰高兴她就轻松,唧唧喳喳的欢天喜地,她好久没这样快活了。阿珍还是那样,绷着脸,像是有满腹的心事。看到她这样谢峰很忧虑,怕眼前的繁花似锦再勾起阿珍对澳门夜晚的回忆。就领她俩到上海有名的小吃一条街去吃夜宵。那条街比以前要热闹得多,小吃的种类也汇集了华夏各地的精华。小的时候他和方媛常常在夜里溜到这儿来,两人合吃一碗混沌或买两只油炸糕。... ... 那都是很遥远的事了。身处这条人流如炽的街旁,谢峰忽然想到离这儿不远,也就是有几百米的距离,就是他少年时生活过的地方了。想到那座小洋楼,谢峰心里萌发出立即跑过去看一眼的冲动。但他最后克制住了自己。想起自己十二年前离开上海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兜里揣着几十元钱,那还是戚雪给的。现在他又回来了,他已经是亿万富豪了。可有钱又能怎样呢?钱能让时光倒流么?他想起许多事,有许多事让他无法忘记。从南华动身上飞机开始,他就在一点点的向过去靠拢,那些曾经的往事就像幻灯片一样,一祯一格的在脑海中闪过,使他心里一阵阵的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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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谢峰只身一人来到艾丽娜的父母家。两位老人已近暮年,认出谢峰后就开始抹眼泪,老爷子拉着谢峰的手颤微微的说:“当初是你把欣欣领回来的,你快救救我家欣欣吧,不然这孩子就彻底毁了。”说着就要给谢峰下跪。谢峰急忙扶起他,说:“您不要这样,我就是为这事儿回来的,您放心好了,我不会不管的。欣欣这孩子人在哪呢?不在家么?”艾丽娜的母亲说:“她早就不回这个家了,嫌家里穷,嫌家里破,给她丢脸。嫌她妈每个月给她寄的钱太少不够花,她在外面做小姐,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呀?这才是丢人呢!到现在连她母亲死了她还不知道呢!”谢峰很震惊,问欣欣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说包立新知道。谢峰安慰两位老人道:“你们别急,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说完他就告辞出来,马上给包立新打电话询问。包立新说他有一次陪外国的客商到西霞路的一家夜总会玩时见过欣欣,好像是船长夜总会。还告诉谢峰欣欣在那里名叫宝宝,是头牌小姐。... ... 没等包立新说完谢峰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有些生包立新的气,对欣欣了解得这么多,为什么还听之任之袖手旁观呢?就因为她是艾丽娜和别人生养的吗?那未免太小气了些吧。
>
> 这样想着,谢峰打车来到西霞路。那家夜总会很好找,离得远远的就会看到街边它那很大的招牌。但谢峰进不去,他来得太早了,要到下午两点才开门,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谢峰想不出该如何打发这几个小时,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到原来方家也是自己小时候居住的的旧居看一看,这个从昨天晚间产生的念头的诱惑力太大了。“去看看吧,”他对自己说,“毕竟自己在那里生活了十来年,那里有自己想忘也忘不掉的一段生命痕迹。阿莹的母亲虽然有不对的地方,但毕竟,她对自己有着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
> 那栋楼已经很破旧了,墙皮有多处脱落下来,看上去斑驳不堪,花花点点的。顺墙根爬到楼顶的几棵长青藤已经枯死了,有气无力的垂挂着几片黑褐色的叶子。谢峰按下门铃,并不见有铃声传出,显是门铃已经坏掉了。他便敲门,里面有个人用很细的嗓音说:“门没锁,请进!”谢峰推门进屋。一进屋他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见一楼诺大的地中间,摆着十多只长条椅子。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圣母玛丽娅抱着耶稣的画像,两边的墙上挂着上面雕有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冷丁的还以为自己走进基督教堂了呢。屋里有位年轻的女人正在用水淋淋的拖布拖地,见了谢峰手里的活并没停下来,说:
>
> “都散了,你怎么才来呀?”
>
> 谢峰问:“什么都散了?”
>
> 那女人说:“弥撒呀!刚刚散。你以为是什么?难道你不是?... ... 你是谁呀?”
>
> 谢峰说:“哦,我么,我是这家人的亲戚。”
>
> “亲戚?”那女人直起身,“我在这里三年多了,就没见胡阿姨有什么亲戚。胡阿姨说她一个亲戚都没有,只有万能的主是她的唯一可亲近的。至高无上的主是最仁慈的,会饶恕我们所有人的过错... ... ”
>
> 方媛的母亲姓胡。那女人说起基督教义来滔滔不绝,一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谢峰不得不打断她。谢峰问:“你是干什么的?”
>
> 女人说了一句“宽恕我吧万能的主”后才转回话题,说:“我是这家的保姆,也是胡阿姨的教友。”
>
> 谢峰问:“这家的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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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说;“老爷子几年前就升天了。他那几个孩子把胡阿姨的钱花光了就谁也不来了。他们被撒旦迷住了心窍,主会拯救他们的,主和我们同在。阿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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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起来又没完没了。谢峰四下里打量了一遍,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后面传来那保姆的声音:“喂,你真是胡阿姨的亲戚么?我去给你喊一声吧,她在楼上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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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头也没回,用手冲身后摆了摆。他想,还是让她睡吧。她现在这个样子,挺好!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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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街边吃了一份盒饭后,谢峰又来到船长夜总会,那儿已经开门迎客了。里面昏昏暗暗的,冷气大开,有点阴森森的感觉。几十名坦胸露背浓妆艳抹的小姐坐在前堂,胸前都挂着号码,个个拿挑逗的眼神望着谢峰,使他浑身不自在,也认不出哪位是欣欣。幸好一位女领班走了过来,嗲声嗲气的和谢峰说她是这里的妈眯,想选哪位小姐和她说就行,保证服务周到让你满意。谢峰说我找一个叫... ... 名叫宝宝的。领班听后夸张地瞪大眼睛,说先生你真有眼力,上来就选了我最好的女儿。说完她冲小姐堆里一招手,就有个女子走了过来。谢峰打量着她,这女孩子可真漂亮啊,漂亮得令人眩目。如果不是她活生生地站到谢峰面前,他相信只有画里才会有这样的女子。还没等谢峰说话问问或辨认一下此女子是否是欣欣,那叫宝宝的已经过来挽上他的胳膊,随即便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让谢峰不禁皱紧眉头。那宝宝说:“大哥,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谢峰没有说话就算默许了,被宝宝领进了一间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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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是第一次来这里玩吧?”落坐后宝宝偎在谢峰的身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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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点了点头。他仔细打量着这位叫宝宝的女孩子。眉宇间还依稀可见欣欣小时候的影子。没错,是她,这就是欣欣。小时候的欣欣就漂亮,人也乖巧,小嘴巴甜着呢。十二年过去了,算来欣欣该是二十岁的年龄。多好的青春呀,她却在这种地方做事。谢峰坐在那里,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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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一看大哥就是个新手,蛮老实的嘛。嘻嘻。大哥要喝点什么?这里什么酒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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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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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那大哥唱歌吧,我陪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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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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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嘻嘻,那大哥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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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我要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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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大哥你好坏耶!这么快就直奔主题呀。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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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你应该叫我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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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叔叔?我干脆叫你爷爷吧,我们玩个爷孙恋岂不更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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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别乱讲。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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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去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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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去锦江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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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大哥好酷耶,竟能住那么高档的地方。看不出大哥你还真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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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我们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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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别急呀大哥,我们得先说好了,你知道这里什么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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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问:“价?什么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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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快枪一千,过夜二千,台费另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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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我不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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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那也行,总共是一千三。我一千,妈妈桑是三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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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强忍住怒火,伸手掏钱。还好早晨临出门时阿珍在他衣兜里放了钱,平时他是不带多少钱的,都由阿珍保管。把钱交给欣欣后他就往外走。欣欣说:“别急呀,这位大哥可真性急,嘻嘻。我得和妈眯说一声,还得准备一下。”她称刚才的那个领班为妈眯,让谢峰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他说:“我在门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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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饭店的路上,谢峰坐在出租车前排座位上,一言不发。他想起艾丽娜饱经风霜的面庞,还有她那双流泪的眼睛。心头不由涌起酸楚。身后的欣欣坐在那里左摇右晃,车上录音机里放着歌曲,一个男人用他沙哑的嗓子似在唱又像是在诉说:“不是我搞不明白,这世界实在是变化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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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领着一个妖艳的小姐回来,让阿珍和翠莲吓了一跳。他们住的是套房,有两间卧室。看到她俩惊讶的表情,谢峰说:“你们俩也过来吧。”说完就走向客厅。欣欣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回过头看跟过来的阿珍和翠莲。到客厅后,欣欣一屁股萎到沙发里,笑眯眯的望着谢峰说:“大哥,是一个个的来还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玩车轮大战呀?嘻嘻。”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烟,很熟练地点燃,翘起二郎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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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盯着她,说:“欣欣,你真不认识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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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谢峰叫自己的名字,欣欣愣住了,急忙坐直身,问:“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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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我是你谢峰叔叔呀,你还记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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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瞪起她那美丽的眼睛把谢峰打量里一番,她认出来了。脸上堆满灿烂的笑容,起身抓住谢峰的胳膊,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还是你领我来大上海的嘛。今天和你一照面我就觉得眼熟,我还以为你是哪位老熟客呢。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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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把欣欣让到沙发上坐好,心里盘算着怎样和她说。欣欣兴高采烈,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说:“大哥,哦不,应该是大叔,嘻嘻,谢大叔,这些年你躲到哪里去了呀?一定是发洋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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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我在南华。没发什么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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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哇噻,跑那么远啊!走,今天我请客,这家饭店的西餐很不错,我们去撮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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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伸出手制止了正要起身的欣欣,说:“欣欣,不急。我们这次是专门为你来上海的。”
>
> 欣欣说:“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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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是的。欣欣,你为什么要做小姐呢?”
>
> 欣欣说:“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那谢叔我问你,我就为什么不能做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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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你这样能对得起你的妈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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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别和我提她,提她我就来气,有她没她没什么两样。这么多年她只回来看过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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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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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什么?你说谁死了?”
>
> 谢峰说:“你的妈妈,艾丽娜死了。”
>
> 欣欣的眼里一下子就聚满了泪水。她开始哭,很伤心地哭了好长时间。后来她用纸巾擦去鼻涕和泪水,哽咽着问谢峰:“谢叔叔,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呀?”
>
> 谢峰说:“是被人害死的。”
>
> 欣欣说:“我妈妈肯定是因为我而被人害死的。”
>
> 谢峰问:“为什么?”
>
> 欣欣哭着说:“几个月前,我给妈妈写信,和她说限她一个月内给我十万块钱,要不然我就自己挣钱,出去当小姐。”
>
> 谢峰问:“后来呢?”
>
> 欣欣说:“她当然不会同意,来信训我,给我邮回三万块钱。可三万块钱能当个屁事儿呀。她说余下的她再想办法,她肯定是被我逼死的。”
>
> 谢峰说:“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挣钱寄回家吗?你知道三万元钱在你妈妈住的地方意味着什么吗?在那里,三千块钱够一家人幸福的生活一年。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
> 欣欣说:“有钱才有好日子过呀。我不要受穷了,我要攒够钱,吃好的穿好的,开家时装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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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他又递给欣欣一块纸巾,也冲一直站在一边发愣的阿珍和翠莲摆摆手,示意她们坐下,说:“欣欣,好孩子,别哭了。阿珍你们也坐过来些,听我给你们讲一段故事吧。”
>
> 谢峰点上一支烟,慢慢的吸了两口。他在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开始讲:“在二十年前,确切的说是应该从1974年说起。那年到东北的红卫星生产队插队落户的是六名上海青年,男的有石川、包立新和谢峰,女的有方媛、艾丽娜和戚雪。对,就是南华的石川,包立新你们也见过,就是昨天的包局长。... ... ”谢峰像讲述别人一样地诉说着自己,像是在剖析自己一样讲述着其他人。听得其余三人瞪大着眼睛。
>
> “... ... 就这样,方媛疯了,死了。谢峰下了大狱。石川考上了大学。艾丽娜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换来了包立新在上海的官运亨通,戚雪留在农村务农,艾丽娜过得也不好。为了不打扰她所爱的人的生活,她没有回上海,忍受着万致祥的凌辱。她嫁给了一名食品厂的工人,后来那男人受不了万致祥总上门来骚扰,就和她离了婚。她一个人拉扯着女儿生活。她在当地名声很不好了,但她要活下去,她什么都豁出去了,甚至当街卖笑。她是一位很少为自己着想的女人,是值得尊敬的女人。... ...
>
> “后来,谢峰从监狱里出来了。在他要回上海时,艾丽娜为了女儿欣欣的前途,托他把女儿带回了上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艰难地支撑着生活。谢峰只身去了南华,在那里奋斗了十余年,挣了些钱,也遭了许多罪。他后悔没有帮助艾丽娜。现在艾丽娜被害了,死得不明不白。谢峰准备回去看看,看看这世界是否总是小人得志坏人当道的天下。他先来到上海,想找到艾丽娜寄予全部希望的女儿。他找到了,原来的那个乖巧懂事的欣欣已经做上了小姐,而且一提起她的母亲就会气不打一处来。... ... ”
>
> 阿珍和翠莲早已听得泪水涟涟。欣欣更是哭得昏天暗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别说了,”她说:“求求你了谢叔叔,求你别再说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还不行么。”
>
> 谢峰扳过欣欣的肩头,慈爱地为她擦拭红肿的眼睛。“好孩子,”他说,“你还小,路还长,有开时装店的理想也不用走做小姐这条路,叔叔会帮助你的。今天你回家陪陪外婆外公,明天我们一起回东北去看望你的妈妈,好不好?”
>
> 欣欣流着泪水,不住的点着头。
>
> 知道谢峰他们第二天就要离开上海了,晚间包立新又来到饭店,共进晚餐。谢峰把艾丽娜的父母也接了过来。大家互相说着告别的话。欣欣一劲劝着她的外公外婆不要为她担心,她又成为两位老人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了。喜得老两口哭一阵乐一阵。吃过饭,包立新将欣欣叫到一旁,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对欣欣说:“欣欣,这是我给你妈妈写的一篇祭文,你拿到你妈妈的坟头替我烧了吧。”他没想到欣欣对他横眉冷对。她说:“得了吧,收起你这一套吧!你欠我妈妈的债永远也还不清。这么多年你为她做过什么?现在想着找心理安慰来了,不,绝不!”谢峰走过来,接过那页纸揣好,又拍了拍尴尬地站在那里的包立新。他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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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谢峰让阿珍拿上两万元钱,和他一起去方家的小洋楼。他在门外等着,让阿珍自己进去,嘱咐阿珍一定要把钱交给胡阿姨。阿珍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不但没有将钱送出,还倒拿回两万块钱。方媛的母亲听说是谢峰派她来送钱,就从柜子里取出个布包,托阿珍将里面的钱带给谢峰,说那是方伯年补发工资的一部分,她为谢峰留了许多年了。阿珍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就出来问谢峰。谢峰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唉!那就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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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饭店的路上阿珍问谢峰:“确定明天去东北么?”
>
> 谢峰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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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珍说:“那好,回去我就订机票。”
>
> 谢峰说:“不,我们坐火车。”
>
> 阿珍说:“火车?那要硬卧还是软卧?”
>
> 谢峰说:“要硬坐。当年我们就是那么去的。”


3

红卫星村变化真是很大,进村前谢峰有些不敢相认了。原来这里家家户户都是草房,房屋只有大小新旧的区别。现在的住房是清一色的红砖青瓦,整齐化一。有一条笔直的沙石路,横跨村中,泛白的路面显得光洁明亮,虽然和见惯了的城里的柏油马路比起来还显得很土气,但与印象当中的那条一下雨泥水就会漫过脚面的泥路相比,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村里有一百多户人家,呈扇型依山而居。

谢峰一行人步行进村,立即吸引了村里男女老少的目光。他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游戏当中的孩童也停了下来,有许多人还跟在他们的身后,指手画脚。不为别的,他们都在惊慕欣欣的美丽。欣欣只略施淡妆,几天来的旅途劳累也让她显得有些疲惫,但这些都不影响她成为这村里人从没有见过的美人,如同天女下凡一般。欣欣小的时候随母亲来过这里,现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想着这就是妈妈艾丽娜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不由得左盼右顾,四下里观看,更引得村民们纷纷向她翘首张望。

戚雪还是老样子,风风火火的,见了面后嘴里就没有闲着的时候。看得出她深得村民的尊敬和爱戴,见了她都是讨好般的村长这个村长那个地和她打着招呼,对她安排的一些事也都唯唯诺诺,麻利的去照办。眼见日头已高,戚雪开始在自家里张罗中午饭。她给围在她家院杖前的村民分配着任务。

“二柱子,去把你家地里的新品种西瓜搬两个过来。挑好的。”

“好咧。”有个年轻人答应着就去了。

“大海,去养鸡场抓两只鸡收拾了,要快。”

“是喽村长,你放心吧。”又一个人乐颠颠的去了。

“大丫二曼,你们俩过来帮着做饭,其余的回去到地里多摘些新鲜菜来。”

人们应着散去了。谢峰看到这些心里很高兴,他喜欢农村的乡土气息,觉得农民的日子更接近生活,就连农家院里的鸡鸭鹅狗都能让人体会到生活的原汁原味,比起大城市的喧哗浮躁来更显得厚实温馨。他也喜欢农民的憨厚朴实,在城里特别是生意场上混久了,人的虚伪和做作就会在不自觉间变为习惯,变为麻木。戚雪现在的生活状态也令谢峰高兴。看得出她活得很自信很自如,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位就是欣欣吧,”戚雪一边倒茶水一边说:“瞧这闺女是怎么长的啊,怎么会这么水灵呢,掐一把都会出水似的。哪像我家那两个东西,随他们的爹一样,一扁担也压不出个屁来。”说着她冲倚在门口看着谢峰他们笑的两个年轻人招呼道:“过来呀,也不知道叫人,来见过叔叔阿姨。”她给谢峰他们介绍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军二军,都在上初中。

饭菜不一会儿就弄好了。煮土豆玉米,蒸茄子蘸酱,本地鸡炖蘑菇,瓜片炒鸡蛋,糖拌柿子,都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菜。戚雪说你们城里人整天大鱼大肉的,还是给你们换换口味吧。谢峰很喜欢这样的饭菜。戚雪的丈夫陪谢峰喝酒,他老实,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戚雪说闫胜天是去年过世的,死前就一直住在她家,没遭什么罪,算是善终。桌上谢峰就问起了收购山蕨菜的事。戚雪说:

“本来今年我们村不打算做了,款子一压就给压了一年,为这事我跑了十几趟市里,不够操心的。昨天市农贸派人来,把去年的帐结了一半,而且还说今年收的量大呢。那就做吧,好歹也是一块收入呀。”

谢峰问:“是那个叫万斌的收吗?”

戚雪说:“不是他还会有谁。那小子坏着呢,比他老子万致祥还要坏,来我们村没几趟,就看上了老徐家的二丫了,骗人家说要领她到城里找工作。幸亏我给拦下来了。你想啊,他会有那份好心肠?”

在一边的二军嗡声嗡气的插了一句:“他还吃了我的狗呢!”

戚雪说:“可不是咋的,去年那万斌领了几个人来,非要吃狗肉,说三伏天吃狗肉,能把人补个透。没法子呀,他手里还攥着我们村里人的货款呢,现如今欠钱的是大爷。就把我家二军养的一条看家狗给吊死吃肉了。走时还把吃剩下的狗肉都带走了,说是拿回去给他老爹也补补,能气死个人呢!”

谢峰听着听着气就上来了,他说:“我们公司今年也要做山野菜的生意。我们用现钱收购。”

戚雪说:“那敢情好啊!实话说我是真不愿意和那万斌打交道,看到他就让人心里发堵,就会让人想到那个挨千刀的万致祥。”

谢峰说:“不,他是他的我是我的,都要做。价格嘛,就先定两元五一斤,也可以定到三块一斤。”

戚雪把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真的假的啊?这么贵?你准备收多少呀?”

谢峰说:“我收一百吨,二十万斤。万斌那儿是一百五十吨,他若收不齐我就都收。怎么样?没问题吧?”

戚雪说:“那会有什么问题,附近十里八村的都做这个,要知道是这个价,大家还不挤破头地干啊!”

谢峰问:“村上有没有企业?”

戚雪答:“有呀,我们有一个农工商联合体,养鸡养鱼,还做特产这一块。”

谢峰说:“那就好。明天我就把钱打进你们的账上。以你们联合体的名义做,就说是替南华市的一家公司收。另外,阿珍和翠莲要尽快去一趟大连,与外贸把合同签好,催他们发包装桶过来,越快越好。有什么问题就和包立新联系。这事就交给你们俩了,你们费些心,代表公司把这单生意做好,赔或赚先不考虑,你们只管放开手脚做就是。我去合江市,遇到具体的问题我们电话里沟通。”

戚雪听着谢峰指挥一场战役一样的布置着工作,目瞪口呆。阿珍和翠莲听谢峰讲过他以前在这个村子插队时的遭遇,对他的作法心领神会,也十分愿意替他做好这桩生意。

欣欣说:“我也去大连吧,我还没有去过呢。”

谢峰说:“现在是在做事,要去大连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就在这里多陪陪你妈妈吧,我忙完了事就回来接你。”

欣欣心里很不情愿,面上也没表露什么,很听话地点头服从。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吃过饭,戚雪领着几个人上山。天空瓦篮瓦篮的,阳光毫无遮拦的倾洒下来,将空气搅拌成一团团热乎乎的气流。艾丽娜死后是戚雪为她办的后事,就葬在了方媛的坟旁。她是考虑着让两人互相作个伴,不再孤单。

两座坟相隔有两米远,坟头上开满了各种颜色耀眼夺目的小花,红色的,白色的,紫色的。有一溜紫色的小花开得很特别,像是排好了队一般,站成了一条飘带,缠缠绵绵的,将两座坟的肩头搭在了一起。有许多蝴蝶翩翩起舞,使得此处多了一丝生机。每座坟前都立有一块小木碑,上面的字很简单,分别写着“方媛之墓”、“艾丽娜之墓”。不简单还能刻上什么呢,想想除此之外也确实没什么可写的。木碑都面向南方,那是她们家的方向。

欣欣跪倒在艾丽娜的坟头,嘤嘤地哭起来。阿珍和翠莲将两束进山路上采集的黄色野花放到木碑下,然后拿出冥纸,祭奠另一个世界里的两位未曾谋过面的女性。谢峰从口袋里掏出包立新写给艾丽娜的祭文,扔进火焰当中。自始至终他也没看过包立新到底写了些什么。看着那张纸很轻易的被火苗熔化,变成了一卷黑色的灰烬。然后他在离坟十几米远处找了一个干爽的地方坐了下来,盯盯地看着方媛坟头的那块木碑,直到看出了眼泪。他点燃一支烟,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让胸中的郁闷随着烟雾一起散去。他别过脸,望着离坟不远处的一片白桦林,呆呆的看入了神。那片白桦林很有些规模了,每棵都很粗壮挺拔,且都枝繁叶茂。在每一根雪白的树杆上,都长有只只圆瞪着的充满疑惑的眼睛。

到太阳西沉时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里。路上,谢峰问起艾丽娜的事。戚雪早就想和他说了,一直苦于人多,也正等着谢峰问她。她说:

“那还是在半年前,有一天我去镇上,碰到了艾丽娜。她拉着我去了她家,说她遇到了难事,需要十万块钱,她只有不到一万块,问我能否帮帮她,借给她一些。我家那时候刚盖完房,有些钱还拿不到手,就回来东拼西凑的给她送去一万块,我真的就这么大力量了。给她送钱那天她说她又搞到了一万,有三万元钱了,说或许能把事情应付过去。我问她是什么事她也不说。又过了一个月,有一天她突然跑到我家来,说是想我了。那一夜我俩聊了一宿,说了好多的话。她和我说起了万致祥,说她在公社上班时,就发现了万致祥做过的许多见不得人的事,贪污知青安置费,诬陷他人,至于猥亵强奸女知青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可谓坏事做绝。她说不能让他就这么的心安理得的把官越做越大。我就问她怎么忽然想起这些事来了,想要做啥呢?她说她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也该让万致祥付出些代价了。我估计她肯定是找过万致祥了。因为她临走时她对我说,假如她出什么事的话,那肯定就是万致祥害的她。”

“后来呢?”谢峰问。

戚雪接着说:“后来,没过几天就传来丽娜被害的消息。那天我去镇上,艾丽娜已经在太平间停放三天了,真是可怜。公安局说是一定会抓到凶手,可也没个线索,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谢峰说:“你没有和他们讲艾丽娜和你说的那些事吗?”

戚雪说:“说了,我能不说吗。可他们说口说无凭,不能乱说。艾丽娜住的地方我也去过,什么都没有了。唉,真是作孽啊!”

这时,身后传来哭声。谢峰急忙回头看,见欣欣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的跟在了他和戚雪的身后,满脸的泪水。他和戚雪说的话,显然已经都被她听到了。欣欣哭着说:“谢叔叔,是我害死了我的妈妈,我不是人,我逼死了自己的妈妈。... ... ”

谢峰扳过欣欣的肩头,说:“好欣欣,咱不哭了好么?杀害你妈妈的人不是你,你放心,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欣欣擦去脸上的泪水,说:“谢叔叔,我求你一定要帮帮我,我要替我妈妈报仇。”

... ...

阿珍和翠莲第二天就拿着戚雪所在村的农工商联合体的执照去了大连,有包立新的从中帮忙,很顺利的就和大连外贸签下了一百吨山野菜的购销合同。她俩又马不停蹄地把包装桶用空车配货的形式运回红卫星村。这时谢峰已经只身一人来到了合江市。这是一个有三百多万人口的地级市,离俄罗斯很近。在这里,谢峰酝酿着更大的举措。

红卫星村高价收购山蕨菜的消息,风一样吹遍了十里八乡。人们纷纷跑来打探消息,确认了以后又把这一信息传播得更远,没过几天就有几十公里以外的山民前来索取包装桶。戚雪很有头脑,先期派人四处采购回许多粗盐,因为包装蕨菜时按要求需在桶中撒几层粗盐。等各地都买不到这种盐时,她的盐少许加价,就挣了一笔。阿珍也是生意场上混出来的人,她明白谢峰的意图,所以就不急着将包装桶都发下去,除了红卫星村的村民外,外地的一律限量发放。收购价格也是从两元开始。她在等着万斌的收购行动,要留有余地和他玩一场游戏。

合江市农贸公司的人没几天也带着包装桶下乡来了。那几位收购大员很牛气,一副老爷的派头。按惯例,他们到哪个村都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完事后还会赚得不小的好处。但今年他们傻了,一进村他们就傻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采、装山野菜,可没人再把他们当作救世主一样看待了。印有“上海外贸”字样的包装桶一只也发不下去,村民们看他们就像是打量一只只长得人样的畜牲,瞪着眼睛冲他们嚷:“你没病吧?三毛五一斤?三毛五你买一两还差不多!”

万斌接到下属从红卫星村打来的电话,头一下子胀得老大,从老板椅中蹦起来,冲着电话里嚷:“什么?净扯***蛋,现金收还两块钱?我们送到上海才多少钱啊?你和他们说,赶紧痛快地往出交,耽误了合同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他就摔了电话。摔过电话他冷静的一想,自己一厢情愿的在这里发脾气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现在的老百姓谁还吃你这一套呢?别说是有一块多的差价,就是别人的比你贵出一毛钱,你也别想收到货了。他又给上海外贸打电话,询问是否今年蕨菜的价格涨了,对方说没有,还是一元七角。这怎么回事?本来想着今年能很轻松的就在这块生意上赚得三十几万,按现在的趋势,还说不准会赔多少呢!赔钱不说,若完不成合同,那三倍的罚款可就是一百五十多万啊!想到这万斌不禁心里一哆嗦。山蕨菜季节性很强,每年只在夏秋之交时有那么一个月的生长期,收购也在这时候开始,过了这一个月,你出多少钱也买不到新鲜的了。万斌越想越害怕,越想心里越冷。他坐不住了,急忙喊来女秘书,收拾一下就奔红卫星村而来。


4

万斌今年正好三十岁。他长得很帅气,集中了父母亲的优点,主要是父亲万致祥的优点,因为他母亲在长相上基本上没什么优点可言。他还有个同胞妹妹,叫万洁,长相正好和他相反,集中了父母亲的缺点,当然,主要的还是她母亲的缺点。

万斌不但长相和万致祥相似,秉性也和他差不到哪去。从小就好吃懒作,看上去鬼精鬼精的一个人,穿着打扮也像个人似的,就是不干正经事。初中勉强毕业后就说什么也不念书了,这也是与他老子唯一有区别的地方,万致祥不论怎么说书读得还是不错的,算是个文化人,现在又是夜大又是函授的弄了一大堆文凭,要想当官没有文凭怎么能行。不念书了万斌就整日在社会上瞎混,打架斗殴、流氓妇女,专挑坏事做。按他的话讲叫做“吃喝嫖赌不抽,坑蒙拐骗不偷”,反正惹出了事端有他父亲那把伞给撑着,胆子就越来越大。八十年代,小青年们都流行戴军帽,特别是帽遮上有两道线的那种。按说万斌弄顶军帽也不难,自己头上每天就扣着那么一顶。但他还不满足,一半是为了刺激一半是为了在同伴面前炫耀,开始疯狂的抢军帽。军帽嘛,只有解放军同志的头上才有,他就抢解放军的。多数时都是到火车站去抢,那里过往的解放军多些。一般都是等一列客车快要开动时,将探出头来的解放军的帽子掠了就跑,屡屡得手。那一次,从火车上下来两位兵,一老一少,不紧不慢地走出站台。万斌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他骑上一辆自行车,从那两人的身后冲了上去,一把将那老兵的帽子薅到手中,蹬车就溜。那年轻的兵可没惯着他,掏出枪来,只听“叭叭”两声枪响,谁也搞不清哪一枪是冲天上放的以示警告哪枪是奔万斌去的,就见万斌一头从车上栽了下来,大腿被子弹嗑了个窟窿。老兵是省军区的首长,年轻的是他的警卫员。万斌躺在地上,捂着腿哀嚎。警卫员来到他身边,拿过首长的帽子,还踢了万斌一脚,然后和首长扬长而去。万斌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那一枪是白挨了,要不是他父亲的面子大,没准还要到牢里体验生活呢。

那一枪打得万斌长了许多见识,最起码他知道了这世上还有许多比他老子的官还大的人。他遇事不再那么嚣张,有所收敛。用收敛这个词不太准确,应该是他经过沉痛的反思后,骨子里变得更狡猾。在公共场所打打杀杀或是拦着放学的女学生死皮赖脸的事他不再做了,那都是小混混做的事,他要当老大,像港台录像中威风八面的老大。

九十年代初有许多物资都实行价格双轨制,这就给官倒创造了一个有利条件。万斌和许许多多公子哥们一样,将化肥、钢材、化工产品等紧俏物资通过老子的手批出来,左倒右倒,就把腰包倒鼓胀起来了。有了钱就是好啊,能办许多事。吃香的喝辣的玩爽的,里里外外的都被人恭维着,想什么就是什么,喜欢谁就是谁。依仗万致祥的权势,万斌没怎么费力气就承包了市农贸公司,经营种子、农药化肥,兼做土产特产,每年象征性的向上面交点管理费用,余下的都归自己。此外他还有一家大的娱乐公司,地处市中心,原来是合江市纺织厂,工厂不景气,工人们都下岗回家了,他把厂房承包下来,改造成集酒店、洗浴桑拿、夜总会按摩城于一体的大型娱乐场所,每天灯红酒绿,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日进斗金。

对于女人,万斌完全继承了他老子万致祥的传统,见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动步。虽然只有三十岁,但他已经结过三次婚了。三任老婆为他生了三个丫头。前两次婚姻都没有维持过两年,女的都忍气吞声的离开了他,为被他新看中的人让位。第三任也就是现在的老婆名叫苏惠,原来是市剧团的报幕员,人长得漂亮且风情。女人风情了就招男人。万斌看上了她,死缠烂打的又使出他的那套本领,终于使苏惠就范。苏惠那时候有一个男朋友,是名军人。她可不想让万斌白占了便宜,有一天她把一张医院开的怀孕证明拍到万斌的面前,说这是你干的好事,你看怎么解决吧。还能怎么解决,苏惠虽没有结婚但也沾着点军婚的味道呢,破坏军婚是犯法的。虽然万斌并不太害怕法律,但他老子万致祥怕,他害怕苏惠扬言的去上面告万斌的话会变为现实,影响了他的形象。苏惠人长得也不错,就娶过来吧,万斌就软硬兼施的和第二任妻子离了婚,娶苏惠进门。苏惠进万家的第八天就生了个女孩。那时合江市的老百姓都在背后里传,说剧团的报幕员很有两下子,生孩子比孵小鸡还要快。苏惠人很厉害,总算计着管住万斌。她深知万斌的德行,对他看管得很严。但男人的花心只凭看是看不住的,看住了人也看不住心。万斌还是利用工作之便背着她在外面为所欲为。比如他和公司的女秘书就早有一腿。

万斌和女秘书风风火火地驾车赶到红卫星村,见自己派下来的那一帮子人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而阿珍和翠莲她们那几个外乡人忙得正起劲,满村子的人都把心思用到了蕨菜身上,连十来岁的小孩子都跟着忙活,外村往这里送菜的车也是络绎不绝,一片繁忙景象。他气哼哼的找到戚雪,问眼下的情况是怎么回事?说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总该要顾及老交情吧。戚雪打着哈哈说:“哎呀呀,万老板,我又有什么办法啊,一方愿买一方愿卖,这又不是收公粮,只有国家能收。”说完她凑到万斌身旁,很神秘地小声说:“万老板,您是大老板,怎么会怕她们呢?话说回来,山上的蕨菜可就那么多,你可得抓紧呀,等被别人都收去了,你出多少钱也买不来啦。”

“我会怕她们?哼!”万斌一副不屑的神情。他来到阿珍她们的收货点,眼睛恨不能长到脑袋顶上,很有派头的说:“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

翠莲放下手头正忙的事,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过来搭腔:“我是的啦,这位老板,你有什么事情啦?”

万斌说:“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收山货的?有许可吗?”

翠莲说:“收山货还要什么许可吗?我们有外贸部门的合同,他们可是指定要这里的山货的啦。请问先生,你是哪位啦?”说完递上自己的名片,上面印着广东南华宏伟集团贸易公司经理的头衔。

万斌将名片很随意地扫了几眼,然后抬眼又看了看翠莲。他的目光凝固了。倒不是翠莲的原因,是她身后坐着的那个女子,一下子把他的目光吸引过去了。只见那女孩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丰满适称,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皮肤白里透红,柔净光嫩,像一个熟透了的桃子;小巧的鼻子,鼓嘟嘟的红嘴唇,一双波光荡漾的大眼睛,不时的瞟向已经有些失态的万斌。无疑那是欣欣了。欣欣的目光对男人向来具有杀伤力,没几眼就把万斌的骨头都给看酥了。他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欣欣,不住地咽着唾沫。直到他的女秘书在他后面掐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翠莲又和他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楚,含混地说:“哦,对,对,你们收吧,好,你们收吧。”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有些语无伦次了。

欣欣坐在一张桌子前,怀里抱着一个大兜子,不时的从兜子里掏出成叠的百元大钞,为刚将交来的蕨菜过完秤的村民结帐付款。平时她就喜欢数钱,现在可过足了瘾了,玉指翻飞,两片性感十足的嘴唇不住翕动着,那神态更为她迷人的光环添色不少。

此时万斌的脚已经不由他支配了,不由自主的往欣欣身边蹭。就像当年他父亲万致祥头一次见到方媛一样,他的心底不住的惊呼:“太美了!怎么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呢!那眼睛,再大一点就不好,再小一点也不好;那嘴巴,再宽一点就不好,再长一点也不好。什么都是这样完美、这样正好!”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和欣欣似曾相识的感觉,总像是在哪里见过她。他挤出满脸的笑容,上前和欣欣搭话:

“小妹妹,我们好象在哪儿见过啊。”

欣欣冲万斌芫尔一笑,说:“先生真会开玩笑。您是大老板,怎么会稀罕认识我们这样的打工妹呢?”

万斌不失时机的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欣欣,嘴里说:“小姐说哪里话,能认识你是本人的福份呢。”

欣欣很认真的把万斌名片上的一大堆头衔读了一遍,然后面带兴奋站起身,向万斌伸出手,说:“哎呀,是万大老板啊,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能认识您我太高兴了。我叫欣欣,你可要多关照我们呀,您万老板动根手指头都比我们腰粗呢!”

万斌有些晕了。“是吗?你早就听说过我?那太好了,看来我们有缘呢。... ... 没问题,我们大家共同发财,共同发财嘛!”他握着欣欣柔软的小手,半天不舍得放开。“请问欣欣小姐你住在哪里呀?”

欣欣说:“我就住在镇上的宾馆。”

万斌马上接口说:“那太巧了,我也住在那里。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呢。晚上欣欣小姐可否赏光,我想请你吃顿便饭。”

欣欣说:“可以,当然可以,能和万老板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呢!”

万斌心花怒放。直到离开欣欣所在的收购点很远了还频频回头,向欣欣招手。直到下属的人问他现在该怎么办时,他才想起自己此行是干什么来了。他冲手下的人嚷:“还能怎么办,收哇,她们两块,我们比她们的价格还要高,就两块零五分好了。赊帐!”他心里盘算着,只要是记帐就不怕,赊着呗,没有拿出去钱就不叫赔,农民们还能把自己怎么着啊?

下面的人就开始按他的命令去办,在村里的场院中支开了摊子开始收购蕨菜。令万斌没有想到的是,村民们已经根本不信任他了,不见现钱谁也不把山菜交给他。更可气的是,村民们还提出来必须把去年所欠的一半货款结清,否则价格再高也不卖给他。万斌连气带急,对阿珍和翠莲恨得牙根疼。忙活了半天,一根蕨菜也没有收到。但也有令他兴奋的事,那就是认识了欣欣,而且晚间还可以和他一起吃饭,一想到欣欣他的心里就会一阵阵的激动,周身热血沸腾。

阿珍用电话和谢峰联系上了,汇报了收购情况,还把当天万斌的到来以及欣欣答应赴宴等事也说了。谢峰在电话那头安排说,要依靠当地和乡里的力量,防止万斌捣乱。然后他让欣欣听电话,告诫她离那万斌远些,别吃了他的亏。欣欣说:“谢叔叔你也太小瞧我了,这些年臭男人我见得多了,他是男人,而且还是位好色的男人,我还正想找他万家的人呢,您就放心好了,那姓万的想从我这里占到便宜,哼,窗户都没有!”

戚雪按阿珍说的出面给乡领导打了电话,诉说了当前阿珍她们收山货的情况,说价钱比以往高出几倍不说,而且还都是现钱,单凭这一项,村民的人均收入就会迈上个新台阶。可现在有人捣乱,利用自己的势力企图阻止这件事。那边的乡领导听后很重视,说不用担心,有人高价收购山货,是好事,是利国利乡利民的好事,乡里会支持协助的,明天就派乡派出所的人来维持秩序。这么的就挺好,就不怕那万斌再捣乱了。阿珍她们每天把收来的蕨菜都用空车配货的形式发往大连外贸指定的码头,戚雪和当地村民也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都把这事当作自己家的事一样,尽心支持维护。

晚间,万斌来接欣欣去吃饭。本来他不住前进镇宾馆,白天时那么说只是为了和欣欣套近乎,现在也不得不住进来了。欣欣特意穿戴一新,还化了妆,更显楚楚动人。席间就万斌和欣欣两个人,万斌没有带他那形影不离的秘书,这时候身边坐着另一个女人不太方便。

好吃好喝的都上来了,万斌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很有风度。他是装出来的。欣欣也在装,装作不谙世事的女子,桌上的好菜也叫不出名字,说出的话也略显幼稚。反正不管怎样她在万斌看来那都是天真都是可爱。欣欣说她家里经济条件不好,高中毕业后就没上大学,独自到南华给现在这家公司打工,每月一千块钱,她把钱多半都寄回家了,供弟弟念书,给爸爸看病... ... 说着说着她的眼中就涌上了泪花。这是她在夜总会经常讲给客人的故事,是为骗取客人的同情和腰包里的钞票用的。哪个小姐没故事呢,骗呗,小姐哪有真情在,多骗一块是一块。万斌有些感动,坐得离欣欣更近了,他强忍着想拥欣欣入怀的冲动,握着欣欣的手说,你要是早遇到我就好了,我会帮助你的。接着他就说服欣欣到自己的公司来上班,做秘书,月薪两千。欣欣很高兴,敬了万斌一大杯酒,说我今天遇到贵人了,你放心万老板,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不过我必须把这次收购工作做完,因为过后公司会给一笔奖金和提成的。万斌心花怒放,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步计划。只要欣欣来到自己的身边,那么今后还不是得乖乖的听从自己的摆布?鱼儿上钩了,他自然也就有了钓者的欣喜。他没有忘记自己目前正和欣欣所在的公司抢收蕨菜的事,就向欣欣打听她现在公司的情况。欣欣说:“按理我不该和你说的,这属商业机密呢,看在我马上就是你公司的员工了,我就告诉你。这蕨菜的利润很大的,在南方要七、八块一斤呢!有多少收多少,做完这单生意公司还要继续收其它山货,蘑菇、木耳、猴头,都收,利润据说比蕨菜的还大。”有钱赚万欣就来兴趣了,就问欣欣:“你知道你们把货卖到哪家吗?”欣欣说只知道是南华的公司收,具体哪家她真不知道了。实际上原本她也没有编好。万斌从包里拿出一叠钱塞给欣欣,那钱有几千块。他说:“这是你的情报费,回去后要尽快打听到具体哪家公司收,事成后还会重奖。”没想到欣欣胡吹乱侃的竟把事情弄复杂了,不过她可不怕,美滋滋的收了钱。吃完饭,万斌送欣欣回房间,欣欣她们三人住同一房间,万斌不便进去。在门口,他拉着欣欣的手,依依不舍,色迷迷地盯着欣欣说:“欣欣小姐,你真可爱,盼望着你早一天来我们公司上班。”欣欣回敬给他灿烂的笑容,说:“万老板也很潇洒啊,用不了多久我就是你的下属了。还请你多关照我呀。”说完她意味深长的瞟了万斌一眼,推门进屋。留着万斌傻呵呵的站在门口,对她的眼神回味无穷。

第二天,继续收蕨菜。万斌本来想实在不行就玩阴的,找人将阿珍她们几个外乡人赶走,看情形这条道是走不通了,因为乡里派来了警察维护秩序。眼瞧着蕨菜一斤斤一桶桶的都被阿珍她们收去了,他心里别提有多上火。完不成合同那外贸的索赔是无论如何承受不起的。赔钱也得做了。他从公司调来资金,先把上一年欠村民的货款结清,然后按每斤两元零五分的价格开始现金收购。只收几吨,又没人交货了,原来阿珍翠连那边将价格涨到每斤两块二了,就也跟着再涨,涨到两元两角五分。没多一会儿,阿珍那边又挂出牌子,每斤两块四角。... ... 交售蕨菜的村民潮水般的一会儿涌到这边,一会儿又涌向那边。只三天的工夫,价格已经涨到每斤三块五。到这个价位后阿珍就不再加价,一百吨的任务她们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任由村民们都把货向万斌出售,他那儿的价格是三元五角五分,比上海外贸的收货价贵出一倍还多。

到最后,到万斌还差五十吨的时候,他收不下去了,因为他再拿不出现金了,已经投入六十多万,就是拿得出钱他也不想就这么大把大把的眼瞅着往里赔。他告饶了,和上海那边的包立新打电话说就一百吨吧,他实在是没有力量再多收。包立新不怕,有合同在,还有谢峰为他托底,就很和气的对万斌说,一百吨就一百吨吧,赶紧发过来。放下电话时包立新说了一句脏话。他说:“操,你以为外贸是你们家的自由市场啊,说不交就不交了?”

接着包立新就给谢峰打手机,让他将万斌交不上的五十吨无论如何要补齐。谢峰早就等着他呢,他在电话里说,补齐可以,原先定好的,要算数。但是,他有三个条件:一是万斌的三倍罚款不能免;二是他后期替万斌补交的五十吨共十万斤蕨菜价格提高三倍,就是要把原定给万斌的一百五十吨的货款都付给这五十吨上,不多不少正好;三是今后收购蕨菜的任务都要交给红卫星村农工商联合体操作。包立新听得目瞪口呆,说谢峰你可真黑呀,竟乘人之危。谢峰哈哈大笑,说你不知道收货是什么价,我们也在大把的赔钱啊。我是怕你把货款给了那万斌,那就前功尽弃了。再说你们外贸也不损失什么嘛。我们不是有着共同的目的么?包立新想想也是,就同意了谢峰的条件。他并不太在乎货款交给谁或是怎么个交法,他在乎的是完不成供货任务对他的政治影响。另外,他也打心眼里恨着那姓万的呢!

和包立新通过话,万斌满心欢喜。以为合同不完成五十吨不收了也不会有什么事,就停止收购,收摊撤人。走时也没忘记拉着欣欣的手道别。那时候经过阿珍和翠莲的安排,欣欣已经把南华市收购山货的公司的名字“打听”出来了,也告诉给了万斌,他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做这生意。“我等着你,”他对欣欣说,“你忙完了就来呀,可一定要来,越快越好。”... ...

万斌领着一帮人撤了。按谢峰的指示,阿珍她们要多收购五十吨。没有了竞争对手,这会儿的价格变成一块钱一斤了。在这之前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村民们在增加了不薄的收入的同时,也实实在在地补上了市场这一课。一块钱的价格虽不高,但比起往年的三角五分的价还算不错的,而且会立即拿到现金。又过了十几天,五十吨额外的任务也完成了。交货结帐后一核算,总体上她们竟没赔,还有几千元的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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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斌可惨了!发到上海的一百吨山蕨菜一分钱的货款都没有收回不说,而且上海外贸再也没有好脸色,还凭借一纸合同要告他违约,货值三倍的索赔就是一百五十多万啊!上海不是合江市,离他太远了,不但他兴不起风浪,就是他老子万致祥也左右不了什么。好在万致祥在官场上也不白混这么多年,有些关系,少不了的要使些银子,七搭八搭的就将关系搭到了上海外贸,看在万斌的公司损失惨重,看在上海外贸毕竟没有耽误出货没有损失什么的份上,求包立新不要立案起诉。包立新也没想把事情闹大,愿意做个顺水人情,最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只是苦了万斌,六十几万砸了进去,连个水漂都没看到,心疼啊!他窝火,他不认输,说在哪跌到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他的农贸公司还要继续做山货的生意,要把损失夺回来。对欣欣提供给他的关于南华的信息,他虽然动心但却有些不放心,为万无一失,他决定派一名得力的值得信赖的人亲自到南华去,摸清情况,逮准机会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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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谁呢?自己去当然是最稳妥的了,但那时候上海外贸的事还没有了结,正让他焦头烂额,就脱不了身。欣欣已经到他的农贸公司上班了,她对南华一定会很熟悉,按理派她去或让她陪着去合适,但她是一盘香喷喷的菜,自己正寻思着如何去享用,怎么会舍得让她溜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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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来选去,万斌有了人选,那就是万洁的丈夫他的妹夫周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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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涛是九十年代初毕业的大学生,学文的,喜欢些酸诗馊词,人长得秀气,戴一副眼镜,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派头,看上去就是学问很大的人。毕业后先后换了几家单位,都不如意,就时常感慨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在他极为交困落魄之际,高中时的同学万洁来到了他的身边,给他温暖给他安慰,并依靠她父亲的权势为他调换工作。权力就是好啊,虽然周涛骨子里很不屑于权势,但也没有坚强的意志拒绝万洁利用权势给他带来的满足。最后连他整个人都成了万洁的俘虏。万洁人长得很丑。丑怕什么呢,多看几眼习惯了就好了,漂亮的脸蛋也不能当饭吃。他只有时不时的这样安慰着自己。当上了万家的乘龙快婿也并没有给他的工作状况带来转机,还是工作得不顺心。他在银行上班,原本这世上让他瞧得起的人就实在是太少了,单位的同事更令他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谁都像是在成心和他过不去。后来他干脆就不上班了,“天生我才必有用”,他就在家著书,发奋要写就伟大的作品。长篇短篇的写了有几部了,自我感觉每章每节都很好,他的那些个恩恩怨怨也发泄得淋漓尽致了,可就是没遇到慧眼伯乐,稿子寄出去后都成了石牛入海。单位惹不起他,也不在乎白养他个闲人,巴不得他能永远消失而还单位一清静。万洁也高兴,她在市民政局上班,工作清闲自在。她对周涛的爱很投入,只要周涛能总在家陪着自己,写出写不出伟大的作品无所谓,工作不工作的也无所谓,反正有她父亲万致祥那棵大树在头顶撑着,不愁吃喝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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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失落很茫然的周涛万分高兴地接受了大舅哥万斌布置的任务。作家嘛,要有雄厚的生活基础,总憋在家里闭门造车,每天面对着万洁那么一位黄脸婆怎么会写出伟大的作品来呢?现在正是他体验生活拥抱生活的大好时机。在他看来,到南华市摸清那家收购山货的公司情况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杀鸡用了他这把宰牛的刀。他要借这个大好机会,深入了解一下南华这座改革开放的桥头堡,然后写一篇激情荡漾字字震耳的文章,那还不是水到渠成易如反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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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着这样的美好构想,周涛登上了飞往南华的飞机。他是第一次坐飞机,心绪随着机窗外起伏的白云变得飘然若仙。三个小时后,他到了南华,时间是下午两点多。他顾不上休整一下被飞机晃得有些发胀的脑袋,在一个中档酒店开好房间放下行李就出门办正事,他要做出个样子给万斌瞧瞧,自己的办事效率是多么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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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街上,他叫了一辆出租车。万斌和他交代过,要去的那家公司地处中英街,但不知道多少号,名字是宏伟公司。他就对出租车司机说去中英街。司机说中英街大了,先生你去哪呀?周涛闹得很尴尬,说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号,就是要找到宏伟公司。司机说,嗨,你早说到宏伟集团不就完了吗,南华人谁不知道宏伟集团啊。说完就拉着周涛放开了跑,没一会儿就停到了一幢大楼前,到了。周涛下车一看,哦,这楼可真够气派的!楼前门壁上四个足有一米见方的溜金大字:宏伟集团。看来就是这里了。那黄澄澄的字反射的光芒令他的眼睛很不适应。进门来,门卫拦住了他,问你找谁?要找谁周涛也不知道,就说他找这里的负责同志。门卫白了他一眼,让他登记。周涛就很认真的在本子上填写起来。那支签字笔不太好用,使得他以为自豪的龙飞凤舞的字体没有体现出应有的水平。填完后那门卫看了看,就让他去八楼总经理办。周涛乘上电梯到八楼,找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敲门进屋。屋里有五个女孩子,都正低头忙着事情,见了他很热情,有一位还起身为他泡了杯茶。周涛有些局促,说起话来嘴也有些打漂。他说:“我,我是东北的,找你们公司管事的。”一女子笑盈盈的问:“请问先生你有预约吗?”周涛说:“没有,我刚下飞机就赶来了。很急的,我是东北的。”那小姐问他要名片,周涛说没有。那小姐冲他笑了一下,说你跟我来吧。她把周涛领到一个挂有总经理室的房间里,让到沙发前就坐,自己冲门口办公桌后的一个小姐细声说了几句就走了。那小姐过来仔细询问了周涛的一些情况,然后也说了一句您稍等,转身走进另一扇大门。周涛坐在那里,心里不免有些惶恐。平时他是瞧不起万斌的,总私下里对老婆万洁说你大哥没什么了不起的,资产阶级暴发户而已。可要是拿万斌那个破草台班子和眼前的公司比较起来,那他连暴发户也算不上啊!万斌的公司他去过,就那么几位素质低得不能再低的鸟人,怎么能和这里比呀,单是这几位明眸皓齿的秘书小姐就够他万斌学几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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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书小姐出来了,对周涛说总经理请您进去。走进那间足有百十平米的装修典雅的办公室。秘书随即送来茶水。周涛见到了那位总经理,个头没有自己高,长相也不见得有自己英俊,也戴副眼镜。但那总经理很热情。握手寒暄过后,总经理递过自己的名片,上面赫然印着:南华宏伟集团总经理石川。周涛没有名片,一边在心里懊悔着没早做准备一边向石川介绍自己。看得出石川总经理在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后有些喜出望外,他说:“哎呀,太好了,我们算是半个老乡呢!我二十年前就在你们那里插队落户,那真是块美丽的地方啊,我时常在梦里还回去呢!”周涛心里也很高兴,就急忙忙的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想着趁石总经理在感情上的热烙劲抓紧把事情办了。石川说:“做啊,你说的这生意我们做。我们集团生意范围很广,本着两条原则:一是不违法,二是有钱赚。我们先把生意放一放,一切都好说,既然你大老远的来了,就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你住下了么?... ... 哦,已经住下了,那好,我马上还有个会议,就不能陪你了。你放宽心,生意上的事好商量,既来之则安之,晚间我去你住的酒店接你,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 ”石川一直把周涛送到大门口,又派自己的豪华奔驰送周涛回酒店。这让周涛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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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川返回办公室,关起门和谢峰通报情况。没想到欣欣顺嘴说的那几句话,竟使得这游戏越玩越大。他早就知道周涛要来,和周涛短暂的接触后也基本上让他摸清了周涛的底细。现在他要做的,是安排好下一步,怎样将陷阱越挖越深。谢峰说他那边进展得也很顺利,怎么安排周涛和万斌的“生意”就让石川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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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后,石川推掉了所有的应酬,领着公司这部那部的男男女女一帮人,开着几辆豪华轿车,浩浩荡荡来到周涛住的酒店。周涛哪见过这阵势呀。随行的各部门经理心里也直纳闷,总经理今天这是怎么了呢?平时他是最讨厌排场的啊,就为了这么一位东北来的和公司也还没什么关系的木头木脑的人么?但石川不说他们就谁也不敢说什么,石川对周涛尊敬他们也就都得争先恐后地献着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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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地点选在南华最讲究的地方。周涛挨着石川坐。酒菜高档自不必说,人们轮番向他敬酒说着得体的恭维话,使他在不知不觉中心里充满了豪气,内心深处自己是个人物是个人才的自信又浮了上来。更令人高兴的是,他还遇到了知音,石川也懂文学,真是太好了,周涛可找到显示他才华的机会了!他滔滔不绝地发表着演说:现实主义文学是狗屁,后现实主义文学更是狗屁,杨炼的诗歌是狗屁,北岛的诗歌也是狗屁,前两年自杀的顾城的诗歌还稍微不是狗屁些,因为他写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现如今的什么刘震云啊余华什么的,简直就不值得一读了,等等。石川附和着,说你说得太对了太精辟了,来,我们为文学干一杯!来,我们为“狗屁”干一杯!三喝两喝的,就把周涛喝多了。石川专门派了公关部的一位经理陪周涛,领他去洗浴去桑拿,然后又按摩醒酒。最后,又有个妖艳的小姐将周涛带入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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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涛那时候经过又洗又蒸还加按摩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心里清楚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在家时他常把自己比喻成一块骨头,万洁就是一只狗,把他啃得没什么肉了还死死的看着,惟恐别人抢了去。平时若有哪位女子多看了他几眼,万洁都恨不能撵到女方家里去吵架。这次临来时,万洁就差没让他的耳朵长出老茧来,一遍遍的叮嘱他南方是花花世界,是小姐多多的地方,千千万万要离她们远点。周涛嘴上不耐烦地应和着,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是有素质的人呢,怎么会干那种龌龊肮脏的事端呢!其实全国都一样,在合江市也有许多妓女,但在万洁的眼皮底下在万斌的势力范围内,他实在是有那心没那胆。男人都是猫,猫都喜欢吃腥,不吃腥的猫是病猫。周涛不这么看,他的观点比较纯洁比较高尚,他是在体验生活,体验最下等的人和最上等的人在金钱上是如何发生的碰撞。所以在小姐给他按摩问他感觉怎么样时,他竟也问小姐此时的心理感受。接着他又“体验”了诸多服务项目的生活,比如“冰与火”,比如“推油”等。所谓的“冰与火”就是一漂亮女子,将你全身亲吻两遍,一遍是口含冰水,一遍是口含开水,连脚丫子都不肯放过... ... 那所谓的“推油”就更刺激,将你的全身抹上油,小姐趴在你的身上蹭,和两条蛇拧在一起差不多,最后再给你各个部位的“推”,连肛门都“推”得舒舒服服... ... 所有服务最后都包含着男女之间最原始的事。周涛置身于云里雾里梦里,找不到北了。想起他那一脸皱纹呲牙咧嘴的老婆,再看看身边如花似玉的姑娘,他觉得自己真正过上了人的日子。他心里乐开了花,哈哈,有钱人的日子就是好啊,自己前些年那都是白他母亲的活了。天高黄帝远,姓万的娘儿们,有能耐你都来看着我呀?去你妈妈地吧!他不时地美滋滋的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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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反正周涛的一切开销都记在宏伟集团的帐上,花销上不用他顾忌,他恨不能猎遍人间春色,有些“此间乐,不思蜀”的感觉。生意的事也很顺利,挑来选去,他和万斌的看法一致,决定做山木耳,因为山木耳便于存放和运输,多久也不会变质,而且宏伟集团出的价是三十四元,数量上不限,货到付款。宏伟集团的实力他是亲身感受到了,他对万斌说:“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你的腰粗呢!”所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后来万斌从家里给他下了指令,决定和宏伟集团签订四十吨共八万斤木耳的合同,一个月内到货。并让他签完合同就在南华等着接货。他当时就乐了,又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待在南华,他可以更为细致的“体验”特区的生活了。合同签得很顺利,一些周涛自己没想到的条款宏伟集团都替他想到了,觉得合同天衣无缝了,就签了字。周涛把合同锁进密码箱,然后将自己一头扎进南华五光十色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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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再说说合江万斌这边。先说他的爱情生活吧。前面已经说过,收完蕨菜没多久,欣欣就来到了万斌的身旁,当起了万斌的秘书。免不了的万斌要和原来的女秘书费些口舌,用些钱物,先行将之辞退掉。在万斌看来,女人就是衣服,隔三差五的换件衣服实属正常。有欣欣在他身边令他心旷神怡,就是领着她出现在社交场合时,欣欣都为自己增色不少。有她这么一位全合江市属一属二的漂亮女孩围着他转,可以明显感觉到别人都在羡慕他或是嫉妒他呢,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什么都高人一等的感觉。他心急火燎的想尽快得到欣欣,各种手段差不多都用上了,可他发现欣欣简直就是个小人精,对他不温不怒不离不即,像泥鳅一样滑,让他没占到多少便宜。欣欣是谁呀,她清楚地了解男人的本性,没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得到的就不再会珍惜。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想过对万斌付出什么,她讨厌万斌,讨厌他一脸的色相,讨厌他恨不能把人衣服扒下来的目光。万斌越是对她好她就越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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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在万斌的办公室,是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万斌将欣欣叫了进来,没说几句话万斌就抱住了欣欣,他心中的“爱”已经快把他烧焦了。他抱起欣欣就往沙发里摁,手也开始扒欣欣的衣服。欣欣很冷静,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那样的话会更加刺激万斌的兽性。她哭,咬紧牙关地哭,泪水滂沱地哭,可怜兮兮的样子。倒将万斌哭愣了,欲火也熄灭了许多。欣欣的那种哭法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过。欣欣说:“万老板,你何必这样呢,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是十分喜欢你的,要是不喜欢你我也不会跑到你们公司里来。但我不是个随便的女孩子,我们这样算什么呢?女孩子对爱情都存有幻想的。如果你真心喜欢我,那你就娶我,多久我都能等,我们天长地久的在一起。除此之外我不能失掉我的纯洁,如果你要是硬逼我,那我就... ... 那我就只有死给你看。”说完她就抓过一把裁纸刀比划到脖子处。欣欣的一席话对万斌的震动很大,他没有想到看上去柔弱的欣欣是如此的刚烈如此的有主见。这种女孩子是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的,他可不想失去她。好吧,大不了再离一次婚!他早就厌烦了老婆苏惠,她还与早先的那个初恋军人保持着联系,还以为他不知道呢,现在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就以她的不忠闹离婚。主意打定后,万斌给欣欣跪下了,拉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欣欣,对不起,我真是太爱你了,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你。你等着,我马上离婚,然后就娶你,我会让你过最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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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干就干。万斌当天晚间回家后就开始和苏惠摊牌,态度坚决地要求离婚。苏惠那时和她的初恋情人依旧保持着来往,而且还有越轨行为,但她可不能承认,她不想失去目前优越的生活。就开始闹,沸沸扬扬地闹,扯破脸皮地闹,最后的结果令苏惠相当满意,同意离婚,房子存款都归她,万斌等同于净身出户。离婚没几天苏惠就和最初的恋人办了结婚登记。气得万斌屁股直冒烟。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再理会这些了,他要赶紧做好与南华宏伟集团那笔木耳的大买卖。他和欣欣说:“等这笔生意做完有了钱,我马上就买栋新房,娶你进门。”那时欣欣已经以万斌未婚妻的身份拜见了万致祥和他老婆玉秀,人乖巧会来事,深得万致祥两口子的喜欢,特别是万斌他妈玉秀,觉得这回抱孙子又有了希望。差不多整个合江市都知道了,那位非常漂亮动人的女子就是万副市长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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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涛从南华打来电话说合同已经签好了,山木耳,每斤三十四元,数量不限,货到付款,让万斌放心地赶紧发货。按往年的价格,木耳每斤收购价是十四、五元左右,这么一算一斤除去费用还能剩十多块呢,看来欣欣的情报并没有错。但经过上次蕨菜事件的折腾,万斌手头的钱已经不多了。从红卫星村传来消息,已经有人开始在村里收购木耳了,又是现金收购。万斌这个急呀。自己从娱乐公司凑了二十万,在几个朋友处借了三十万,又从他父母处挖来五十万,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攒的钱。才一百万,要想将生意做大这些钱怎么能够呢!就说服父亲万致祥出面,以农贸公司和娱乐公司抵押,在银行贷款一百万。有了这二百万,万斌底气就足了,满怀信心地又一次奔红卫星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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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疑问,又是阿珍她们在红卫星村收购木耳,但她们只收了不足一千斤就走了,说资金没有了,回去拿了钱再来收。阿珍和翠莲为木耳定的价是每斤二十三元,又一次破了历来的收购价格记录。可把村民们乐坏了,这样一来只蕨菜和木耳这两项收入,今年他们就可以提前迈入小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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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斌又晚了一步。来到村里后,他开出的价格无人问津。人们嫌他的价低,另一方面村民也不喜欢他,都等着把木耳卖给回去取钱的阿珍和翠莲。万斌急得焦头烂额,他的性格使他不会轻易认输,怎么会总输给两名女子呢,更何况是在可爱的欣欣面前。二十多元一斤也有得赚,怎么的也能将上次收蕨菜的损失夺回来。就把价格定在每斤二十五元。这回行了,只用了短短的十来天,万斌就收购了八万斤木耳。两百万的资金都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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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万斌的算计,三十四减二十五等于九,去除运输等费用,一斤还能净剩八块,那么八万斤就是六十多万,上一次的损失就全部收回了,岂不是挺好的事嘛!但他的如意算盘又落了空。货到南华后,宏伟集团很讲信用,验过货后就开始结算,为周涛开出了支票。但数额却只有一百三十多万,还差一半啊!怎么回事?周涛急忙去问,人家说我们没有错啊,严格按合同办的。周涛说合同上不是说三十四块钱一斤吗?那位负责这笔业务的经理拿出合同冲周涛嚷:“先生,你搞搞清楚,KG是什么?是千克的意思吧?千克是什么?是公斤吧?公斤是什么?是两市斤吧?”周涛拿过合同再仔细一看,人整个的傻了,纸上赫然写明的价格是“价格按34元/KG结算”!那位经理又说:“有没有搞错,三十四元一斤?你到菜市场打听一下,看看木耳是多少钞票一斤嘛。”周涛昏头胀脑的跑到自由市场上一问,可不是嘛,小贩们零卖的木耳才十八、九块钱一斤。天啊!这可怎么是好啊!自己当初做什么去了呢?为什么不将合同看仔细呢?光顾“体验生活”了,他恨得狠狠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心里惊呼着:天哪,这得赔多少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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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回合江,万斌恨不能跳楼。一算,足有八十万又赔进去了,简直把万斌气疯了。这还不算完,还没等到他将周涛骂够将气喘匀,又一个坏消息接踵而来,市委马书记已经拍板决定,将在他的娱乐公司所在地建一个占地十万平米的大市场。也就是说,他占用的市纺织厂地皮和厂房都被征用了,原本他和纺织厂也没履行过什么正规手续,有些强占的性质,老百姓特别是纺织厂的工人一直对这事有意见,又写信又上访的闹吵了好一阵子,所以这就意味着他的娱乐公司将要说没就没了,得不到多少补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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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不好找出什么词汇来形容万斌现在的形象了。用泄了气的皮球?用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丧家犬?用形容死人面部表情的僵木?都可以,但都不是非常的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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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来到合江市已经有一段时间。前面说过,合江是一个临近俄罗斯的地级市。城市不大,历史却很久远,这从市里的一些欧式建筑上就可以看出。之所以被称作合江,是因为有松花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都从这里经过,故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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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来这儿的头些天里,谢峰在修自行车处租了一辆旧车子,每天蹬上大街小巷的窜,将整座城市跑了个遍,对这座城市也有了表面上的初步了解。市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质量还很低,住着拥挤的房屋,差不多家家有下岗的。谢峰特别留心市里的新闻,每天闲着的时候就把市里的主要的几份报纸买回来看,从中他知道了市里当前正轰轰烈烈的开展反腐倡廉活动,到夜间有执法的在各个娱乐场所检查公车;正进行着扫黄打黑战役,报上说又抓了多少卖淫嫖娼者打掉了几个黑势力团伙;正狠抓市民的“菜篮子”工程,在郊区新建了许多保温大棚,今冬新鲜蔬菜保证供应;还为吸引俄罗斯游客,论证着要建一个大型的游乐场项目。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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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住在临江边的一个个体小旅馆,每天五十元的房费。清晨和傍晚他都要到江边去散步。正值雨季,江水充盈,来江边纳凉和晨练的人很多。其中有个老头,每天早晨都拄着根拐棍来江边走一圈,表情严肃,别人纷纷和他打招呼,他只是漠然地点下头,眼皮都懒得抬。谢峰散完步一般都到旅馆旁的一个小餐馆吃早点,他喜欢那里的豆腐脑和油条。那老人溜达完了也经常会来这个小餐馆,找个旮旯处坐下,要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旁若无人的吃,然后依旧是拄着拐棍不紧不慢的离开。一来二去,谢峰总和他照面,也算对他有些熟悉了,只是没有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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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早晨,谢峰和往常一样,悠闲地抽着烟漫步于江堤。整日少了生意上的繁琐,也没有生意场上人来送往的喧闹,让他感到心里很清静很透彻。在一棵树旁,他发现有一老者倚着树杆,一动不动。他心里就想,这里的人锻炼方式真是有趣,有许多老头天天来用撞树的形式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眼前的这位倚着树不动,这又是在和树叫着哪门子劲呢?这样想着他就不免多看了几眼,他认出来那人就是总与之谋面却没搭过话的老头。再一细瞧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只见那老人面色苍白,双眉紧锁,似有摇摇欲坠的感觉。谢峰急忙上前,用手搀住老人的胳膊,问老师傅,您没什么事儿吧?就见那老者也没反应,身体却软软的顺树杆往下瘫。谢峰很吃惊,大声的呼唤着那人。喊声吸引来许多人围观,人们纷纷猜测着,有人说这是犯病了,应该马上服药。谢峰就翻病者的衣袋,找出一小瓶速效救心丸来,倒出几粒塞入老人口中。老人紧咬牙关,闭着双目。看情形病得不轻呢!人群中有人说,这么拖着可不是办法。另一人说,可不是嘛,得赶紧上医院啊。大家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就是没人伸手相助。时间不等人,谢峰将老人背起来,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风风火火赶往医院。他为老人交上住院押金,急救室里也开始了抢救。老人是心脏病发作,幸好救治及时。悠悠醒来的老人得知是谢峰救下了他,只是感激地冲谢峰笑了笑。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情,谢峰索性就留在病床前多陪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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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姓赵,名久远,是合江市最早的市委书记,现在退休闲赋于家中。赵久远十多岁时就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给抗联名将夏英杰军长当过警卫员。后来夏军长溜马时被叛徒所害,队伍也给打散了。年纪不大的他扮作要饭花子,只身来到合江市,终于寻到原来是抗联排长的那个叛徒,将他一家五口都送入地狱,为夏军长报了仇。之后他一直随部队转战于东北的黑山白水之间。全国解放后,他脱了军装,做了官。前些年才从岗位上退了下来,老伴已经去世,孩子们都很有出息,有出国的,有在北京高就的,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舍不得这块生活战斗过几十年的热土,哪都不去,就一个人过,连组织上给他配的保姆也被他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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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情稳定下来后,赵久远对谢峰自然是很感激,两人的话也就多起来。谢峰和赵久远介绍自己,说自己是打南方南华市来的,这次来合江主要是考察一下北方的投资环境和与俄罗斯进行贸易的可行性。说到合江市,赵久远兴奋异常,不住嘴的和谢峰提起自己以前是如何如何做的,是怎样的将合江一步步带入今天的样子,很有些沾沾自喜。人老了就是喜欢怀旧,谢峰笑呵呵地听他说,也不发表什么看法,这让赵久远很高兴,夸谢峰人品好,谦虚老实。等他说够了,谢峰也把自己这些天来对合江市发展的一些看法说了出来。他说:“目前合江市的发展相对来说还是滞后的,工作重心还没有落到根本之处。发展才是硬道理。这话不能只喊在口头上,要结合实际情况做文章,紧紧抓住市场不放,搞活与俄罗斯的贸易,吸引全国各地的资源来发展自己。”赵久远对他的话很感兴趣,催他说得细致些。谢峰笑着说:“我也只是粗略的有一些想法,怎么好在老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呢。”赵久远说:“我们这一茬人老了,思想难免会跟不上形势。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特别是从特区来的,思想解放,但说无妨。”谢峰说:“就目前而言,上游乐场的项目显然就有些不合适宜。本市人手头都不宽裕,有谁会舍得会有心情拿吃饭的钱去游玩呢?若是对外的话,外商是来做生意的,没有生意谁会大老远的专程跑到这里游乐?这样一算游乐场项目还是不建或缓建的好。”谢峰的话正合赵久远心意,他说他也反对这个劳民伤财的游乐场项目,还说有许多老同志也都持反对态度。谢峰接着说他对合江市发展的一些构想:先修路。修一条直通口岸的高速公路。在市中心建一座大市场,围绕市场做文章,依靠自身地理资源优势,吸引全国各地的商家来和俄罗斯做生意。只要市场做大做活了,整个合江市这盘棋也就活了。像现如今市政府的一些举措都是治标不治本的短期效应。赵久远听后,琢磨了好久。他不住的咂吧着嘴,转脸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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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万致祥来到病房。他代表市政府来医院看望老领导赵久远。万致祥的变化不大,只是皮肤更白嫩了些,身体也有些发福。经过赵久远的介绍,万致祥和谢峰握了手。显然经过了二十年后,他并没有记起谢峰来,很机械的握手打着官腔,和谢峰说说谢谢你救了我们的老领导,你真是当今的活雷锋啊等等。谢峰一眼就认出了万致祥,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看万致祥的眼神也有些迷朦。他的不自然并没有引起万致祥的疑惑,还以为谢峰是由于见到了大领导而心里紧张呢。他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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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含混的打过招呼后就走出了病房。和万致祥共处一室让他感到呼吸都很困难,心跳得厉害,激动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没有回旅馆,而是直接来到江边,在一个供游人歇脚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呆呆的望着滚滚而下的滔滔江水出神。他心中的五味瓶又一次的被碰翻了。但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很平静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在他的胸中,正如这江水般的涌动着波澜。他在江边坐了许久,直到夕阳将江面一点点的染红,又一笔笔的涂去,只留下远处淡淡的一抹红线,他才站起身回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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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久远已经在旅馆不大的前厅等候谢峰多时了。他领个人来见谢峰。互相介绍后让谢峰吃了一惊,赵久远领来的那人是合江市委书记马明启。马书记早年是赵久远的秘书,每一次升迁都离不开赵久远的提携,心存感激,知恩图报,所以就很尊重赵久远,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神态。偏那赵久远有些喜欢摆老资格倚老卖老,总将马书记当作过去的小马来吆五喝六地。今天又是这样,赵久远打电话要马明启下班后就到医院来见他。马书记只好推掉其它的应酬匆匆赶到。见了面赵久远拉上马明启书记就走,说是要带他去见一位高人。那就跟着来见吧,没想到却到了这么一个低档次的小旅馆来,而且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让马明启心里很不痛快,对赵久远津津乐道的这位高人也开始产生怀疑,但碍于赵久远的面子,他还得小心应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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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相认识后,谢峰住的房间小不便于招待客人。这时赵久远对谢峰说:“小谢啊,你吃没吃饭呢?我们可一直饿着肚子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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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那正好,我也没吃呢。这附近有一家饭店,很干净,而且小鱼酱做得相当不错。我们去那里边吃边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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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赵久远和谢峰的口味差不多,听说有小鱼酱吃也很高兴,就嚷着快去。马明启虽然是市委书记,但在赵久远面前也只有做配角的份。来小旅馆等人,然后去小饭店吃饭,都是为了这位貌不出众的“高人”谢峰。这一切在他看来未免有些滑稽。他只是希望事情能快些结束,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想过多地陪着赵久远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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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久远的用意很清楚,他对谢峰的那一套关于合江市的构想钦佩不已,特别是反对建游乐场项目也正合他的心意,就拉马明启来当面听谢峰详细谈谈。谢峰把他和赵久远说过的设想更详尽地述说了一遍。游乐场项目是马书记主张立项的,不过目前由于资金短缺而迟迟开不了工。听谢峰谈的对游乐场的看法,马明启很不以为然,坚持说建游乐场也是一个吸引外商的手段,只有种下梧桐树,才能引来金凤凰。谢峰说:“吸引外商是好事,那何不如做大些呢?合江离俄罗斯这么近,边贸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修高速公路、建超级市场,把投资环境搞好,岂不更能吸引外商。市场做大做活了,一方面可以缓解市民的就业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加财政收入,再想做什么事情就会得心应手了。... ... ”谢峰说得头头是道,马明启也不得不佩服他想得长远。但是他没有钱,他领导的市政府也拿不出多少钱,而谢峰所说的建高速公路和大市场的构想,哪一个都得需要大笔的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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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谢峰说:“你说的这些好是好,可这得需要多少钱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目前市里财政紧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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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钱这方面不是问题,我正有这方面的合作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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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启说:“你?”他有些不相信谢峰说的是真的,“你准备怎么和市里合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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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我也正想和市领导谈这事,准备在合江市成立一家公司,和市里合作,全力开发这两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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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启说:“好啊,我们诚心的愿意与你合作,也会为你提供一切必要的方便,但请原谅我的直率,你有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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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钱嘛我倒是有一些,不过既然是合作,我们双方都应该有所投入。具体的还要我们坐下来进一步协商。在商言商,我的投资也是需要回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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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启说:“这都好商量。只要是对合江市的发展有利,我们肯定会一路绿灯。你准备投入多少资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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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具体的我还没有估算好。这两项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市里能出多少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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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启还是对谢峰不信任,怕谢峰也像某些人一样,借着投资的幌子进行欺骗。他要验证谢峰的实力了。他说:“我们市里肯定不会比你出的钱少。我有个主意,我现在就向市工商银行行长要个帐号,你把你的钱以你的名义打过来。只要你的钱到帐,那就证明你有实力也有诚意,我们就可以马上开始进入实质性的合作。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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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我理解。好吧,你看我先拿出多少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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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启说:“怎么也得有几千万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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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几千万相对于这两个项目来说能做什么呢?这样吧,我出两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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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马明启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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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已经在一张纸上写好了电话号码。他说:“麻烦你让银行方面把帐号按这个号码传真过去。我先打两亿。银行到帐还得等些时间,我会让他们将汇票传真过来,你们也可以通过银行查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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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启惊呆了。他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这么一位住五十元钱小旅馆吃小鱼酱也津津有味的人,一张嘴就会摆弄上亿元的资金。虽然他是市委书记,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也听说过南方有些人富得很,但就个人动用上亿元资金的事,他还是闻所未闻。今天他算是看到了,如果这谢峰所说是真实的,那对他对合江市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他只是有些懊悔,自己刚才把话说过头了,如果谢峰的两亿元真的到帐,那么自己说的市政府出的钱不会比他少这话就不好落实,到哪里去筹措这么多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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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为定!”马明启握着谢峰的手说,现在他的表情比原先要谦逊了许多。“明天上午我们就办这事,你说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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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各方面还请马书记多关照。”谢峰依旧是一脸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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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马明启一大早就来到市工商银行,坐在行长办公室亲自看着将一个新开的帐户号码传真给南华的石川。那边回电说收到了帐号,又说了句您稍等就挂了电话。只过了半个多小时,就听传真机“嘟”的一声响后,缓缓的吐出一页纸,上面是一张银行大额汇款的复印件。收款人是谢峰,金额大写着贰亿元整,小写是一个2后面跟着八个0。马明启还不放心,又让银行通过自家的系统到南华市银行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南华宏伟集团确有一笔两亿元的款项刚刚划入东北的合江市,是打给集团的法人谢峰的。合江这边还进一步询问了南华宏伟集团的资信情况。那边说,两亿元对宏伟集团算不上什么,在南华市,单凭“宏伟集团”这四个字就值十几个亿。等等。马明启这回信了。现在谢峰对于他来说,无疑于老天凭空给他送个财神来。这怎能不令他欣喜万分呢!他出了银行就急急地奔谢峰住的小旅馆而来。他仿佛看到谢峰所说的高速公路和超级市场已经横空出世,在这两项大型工程的拉动下,整个合江市一片繁荣昌盛,自己的仕途之路也洒满阳光,前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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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书记到旅馆时谢峰正在门口与一位老者下象棋。马明启不由分说地往起拉谢峰,说你赶紧收拾一下,住到市委招待所去,你是我们市的贵客呢。谢峰笑着拒绝了马书记的好意,说这里清静,离江边又近,他喜欢在这旅馆住着。之后他又问:“款子到了吗?”马明启忙不迭地说:“到了到了,你的办事效率真是令人钦佩。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商谈合作事宜。”谢峰说:“那太好了,我请马书记去江边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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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漫步于江堤上。谢峰进一步谈了自己的设想。合作方面,宏伟集团和市政府无论人力还是物力,各出一半。条件是当市场运营后,宏伟收租政府收税;高速公路通车后由宏伟集团经营,视情况而定经营年限,收回投资和利息后就交还政府管理。具体操作上,一切都要突出一个快字,一拖拉就什么事都办不好,边设计边施工(指清理场地)边宣传,舍得投入,在全国范围内为合江市造声势,吸引人们到这里做生意。... ... 马明启不住的点头称是。他有个问题,不得不向谢峰说明,那就是市里要拿出几个亿来一时很困难,还要和上面请示想办法。谢峰早替他想过这问题了,他给马书记出了个主意,发行彩票。马书记有些犹豫,说这能行吗?上级可没有说过这事可行呢。谢峰说上级也没有明说不行吧?先做起来再说,只要钱不往自己的衣兜里揣,是为了造福于老百姓,就不会有什么大错。另外还可以将各大商场积压的货物都搬来做奖品,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再有只要大市场动工兴建,如果宣传跟得上的话,不用完工就会收上来许多的的前期资金。... ... 两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深入,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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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他们约上赵久远,又到那个有小鱼酱的饭馆吃饭。席间将一些枝梢末节的事情想细谈清。吃过饭马明启就回市里紧急召开常委会议研究此事。谢峰给南华的石川打电话,吩咐他准备好抽调一些设计、工程和财务等人员,近期赶往合江市工作。然后他就又回到旅馆,坐在门口继续和那位水平很高的老人下开了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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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启马书记的工作作风不错,有些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劲头,很快市里就通过了关于筹建高速公路和超级市场的决议。谢峰也成立了南华宏伟集团驻合江办事处,专门从南华抽调来的公司人员也基本到位。设计施工招标工作随即展开,各方面都有条不紊紧锣密鼓的按设想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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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启采纳了谢峰的建议,在合江市热热闹闹地发行彩票,两元钱一张,特等奖是桑塔纳轿车。商场把多年积压的冰箱彩电也搬了出来做奖品。彩票发行的当天,整个合江市恨不能万人空巷,附近一些县市的人也纷纷赶来碰碰运气。当上级有关部门正研究这发行彩票是否有非法集资之嫌时,合江市的彩票已经快售完了。紧接着市委的一纸拟建通向口岸的高速公路的报告摆到了省主要领导的案头,并称建造此项目的资金已经通过发行彩票筹集了一半。领导也只好命令下不为例,让其它也正想效仿合江市做法的地方很是眼热了一阵子。只短短十余天的时间,合江市政府通过彩票净赚一亿多,让马明启对谢峰的远见卓识更增添了一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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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发行彩票的过程中还有这么一挡子新鲜事,不妨多说几句。前面说过,万致祥的女儿万洁在市民政局工作,这次发行彩票的工作就是由市民政局牵头。到后期,彩票只剩下两万多张了,可还有一个特等奖没有开出。那可是一台桑塔纳呀!万洁脑筋一转计上心来,回家取来五万块钱,为示公正,民政局的人员不得参与抽奖。她就把钱交给她的一个同学,以那同学的名义将剩余的彩票都买了下来。按说那辆桑塔纳应该稳稳的到手了,可是没有,五万元钱只中了一台彩电和许多洗衣粉等零零碎碎的东西,没有中得特等奖。正纳闷,有一个农民领着一帮人来领特等奖了。原来那人发现自己中奖后并没有声张,悄悄回家喊来了亲戚朋友一同来领奖。万洁傻了眼,气得呜呜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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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每天一有空闲马明启就会和谢峰在一起,他亲自抓政府和谢峰的宏伟集团合作开发的工程,谈合同定规划,他要为合江的老百姓轰轰烈烈的办一件造福工程。在轮到为超级市场选址时,谢峰显得成竹在胸,他拿出一张合江市的地图,一拳头就砸在了市中心的位置上,说地点我早就考察好了,就选在市纺织厂这里。一是因为这儿是市中心,就处在客运站旁边,交通便利;二是这儿附近的居民少,施工后就省下了居民搬迁的麻烦,也避免了噪音扰民。另外他还答应等市场建好以后,可以优先考虑安排一百多名原纺织厂职工上岗就业。如此好的条件马明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特别是安排原纺织厂工人上岗这一条,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这些年那些工人上访告状可没少让他头疼。地址就这么算是定了下来。他马上找来城建和规划部门,责令他们立即进驻纺织厂,做好前期现场清理工作,等占地十万平方米的市场设计方案通过后就立即在那里破土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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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的,万斌的那个大型娱乐城被“规划”进来了,所有那一片的建筑都要限期拆除。他即五地产也无房产,好说歹说的,看在他的娱乐城装修豪华的份上,也多半为照顾他老子万致祥的脸面,得到马书记的认可后,城建部门也象征性的会给予他些补贴,不超过十万。其余的,他再没有什么其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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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家乱成了一锅粥。万斌被逮捕了,雇凶杀人可不是小罪,虽然没有得逞,但却把市委书记马明启给伤到了,而且还是伤到脸上。俗话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呢。欣欣一大早就来到万致祥家,她很会演戏,进屋后就开始哭天抹泪,央求万致祥赶紧想办法营救万斌,说万斌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就不活了,说她和万斌已经决定近期就要结婚了,哪曾想会出现这样的事。等等,边哭边说,情真意切。万致祥和他老婆玉秀急得团团转,万致祥忍不住破口大骂万斌,骂儿子万斌事情做得太愚蠢,让他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伤谁不好,偏偏伤到既是自己的同僚又是自己的上级的马明启头上。别说是像以往一样疏通关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就是现在让他表现出疾恶如仇大义灭亲还惟恐不及呢!现在他必须马上要做的,就是要在这件事上向市委表明态度,拿出高姿态,依法严惩,绝不能因为万斌是自己的儿子就姑息迁就,只有这样以守为攻,或许市委还会多少照顾一下他的情面。玉秀向来就没什么主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更让她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欣欣可怜兮兮的样子愈加令她焦躁不安。她是长辈,反过来还要劝慰欣欣。她说:“欣欣你别太伤心,我家老万毕竟是在合江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不看僧面看佛面,万斌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欣欣抽泣着说:“不论万斌在里面待多久,我都等他。”听欣欣这么说玉秀很欣慰,也很感动。她说:“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常来吧,在这里住也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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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句话叫作“按下葫芦起了瓢”,儿子万斌的事还正处在焦头烂额之际,女儿万洁那边又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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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因女婿周涛而起。在南华市只顾了“体验生活”而把生意做得一塌糊涂的周涛,垂头丧气的从南华回到家中,回到家中他就哭开了。万洁还算是很贤惠,怕他的自尊心受不了,赔了那么多钱也没怎么埋怨他,还劝他说钱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健康就好。可没过几天,周涛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健康了,下身那个不争气的家伙一阵阵的奇痒难忍,并时有污秽的东西流出。他禁不住的在心底里惊呼:莫非自己在南方染上了那脏病?虽然此次南方之行赔了钱,但回到万洁的身边不久他就又恢复成了一个守身如玉的正经男人,恍惚间觉得在南华时的周涛根本就不是自己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高尚的人,是个不低级趣味的人,如果自己真的染上花柳病,那将是对他人格的极大讽刺。他极要脸面,这种事怎么好到公众医院去看呢。可不治疗硬挺着也不是办法。还好现在满大街的到处都有专治性病的广告,他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溜到一个电线杆前,快速的记下了一则,然后找了个借口,按广告上提供的地址来到火车站,沿着一个小胡同七扭八拐的找到一处小平房,就是这里了。那个“医生”操一口外地口音,表情麻木地让满脸尴尬的周涛褪下裤子,只简单看了看就断言是淋病,说是要打针。一针特效药一百八十块钱,若要除去病根可以一次打两针,收三百五十块。周涛当然想除根了,就狠下心掏了三百五十元,两个屁股蛋上各挨了一针。周涛虽然不缺钱,但他是苦出身,从小就习惯了节省,所以这钱花得很让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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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多块钱花得还算值得,周涛能明显感到自己那里的病情得到了控制,更主要的,是他在心理上获得了安宁。他又可以仰起脸做人了,他又可以继续圆他的文学之梦了。可这份安宁没有持续几天,又出问题了,还是出在他裤裆里那根惹祸的玩意儿上,它虽然不再留脓不再痒了,可不知不觉的却在头端长出几根鲇鱼须子一样的东西,看着都非常恐怖。周涛狠着心咬紧牙用剪刀剪,倒是不怎么疼,只是像铰断血管般的冒血,就用手使劲捏着止血。血止住了,可那须子还照长,一天能长出一寸来长。又去火车站那游医处诊治,那人看后也惊讶不已,声称自己也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这可怎么办?这便如何是好?可把周涛愁坏了,寝食不安,萎靡不振,面黄肌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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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多久这事就被万洁知道了,不用谁和她说明,她自己被周涛染上了那种怪病,下身也长出了那既可怕又令人恶心的“胡须”。她就到医院去看,医生看过后瞧她的眼神都很鄙夷,说你得的是恶疣,是一种严重的性疾病,须用灼烧疗法治疗。万洁还不相信,问大夫我怎么会得这种病呢?大夫没好气的冲她说这你问谁呀,你和哪个男人上过床你还不记得吗?万洁明白了,她明白了为什么周涛自打从南华回来后,情绪一直处于反常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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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可不得了!要知道再柔弱的女人也忍受不了爱人的背叛,更何况万洁是那样的爱周涛,信任他,依赖他。女人都是为感情而生存的,而且她们的嫉妒心天生就蕴涵着巨大的能量。万洁那一刻觉得天都塌了下来,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如恶兽般地啃噬着她的肺腑。她疯了一样奔回家,恨不得一下子就将周涛撕个粉碎。好多恶毒的话语从她的心底火山样迸发出来,又子弹般的射向周涛的每一根神经。像什么道貌岸然厚颜无耻龌龊下流卑鄙肮脏等词汇她都用上了,让周涛内心一激灵然后又一激灵,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已经变得摇摇欲坠,那是他自以为骄傲赖以生存的家园。最后万洁骂道:“... ... ***的!像你这种文化败类只配去沤大粪,对,沤大粪!撒泡尿沁死算了,你和街头的小流氓阿飞有什么两样,甚至连他们都不如,这种恶心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呸!要我是你就寻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省得到处丢人现眼。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你这么个无耻的人。你到南方风流快活去呀,还回来做什么,你就死在南方得了,干嘛还要回来害别人!... ... ”她尽情的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一点也没有理会周涛的感受,没有看出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只顾自己骂得起劲骂得解恨。周涛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经受不起她一波高过一波的轰炸了,起身奔向阳台,毫不犹豫的飞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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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洁家住四楼,离地面的高度不够,令周涛舍生取义的行动没有实现。没有死成,活着还得受罪,他没跳好,一屁股砸在地面上,将胯骨坐成了粉碎性骨折。这回好了,万洁也不骂了不闹了,急三火四地的将周涛送往医院,在接骨的同时还得及时地治疗他们俩的脏病。周涛整天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死对于他来说并不可怕,他知道有许多伟大的文化人都是用选择自杀来逃避世俗困扰的,像哲学家尼采,像大画家凡高,等等,他还知道许多,偏偏他的效仿就没有成功,让他挣脱不掉凡尘的羁绊,还得忍受着这撕心裂骨的痛苦,还要忍受旁人更多的嘲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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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检察机关没几日就对万斌雇凶杀人一案进行了宣判,判处“大眼贼”刘伟东有期徒刑五年,万斌有期徒刑三年。这当中包含了照顾万致祥情面的成分,不然的话雇人将市委书记的脸给挑开个大口子,就不是三年徒刑能够罢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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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在儿子万斌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妥帖,在马明启的病床前守了一夜,常委会上他对万斌的所为义愤填膺,坚决要求负责政法的副书记对万斌的恶行予以严惩,并深刻检讨自己教子无方,就差掉下泪蛋蛋来。看情形他是过了这关了,与会同志都很同情他理解他,这可是大是大非关乎仕途的原则问题,丝毫马虎不得。现在是非常时期,政府换届工作用不了多久就会展开,他为这一天已经足足等了四年。不,应该说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从他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那时起,他就立志要将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帽越做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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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多岁的万致祥看上去还像是四十岁左右的人,面膛红润,精力充沛。现在他是合江市的常务副市长,离市长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那位市长每年有多半时间都待在医院里,多数时都是万致祥在行市长之职,明眼人都看得出,将他市长前面的“副”字抹去早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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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宦海沉浮,有时和战场上的左突右杀没什么两样,内涵有极大的学问,是一本丰富的厚黑学。脸皮要厚,心肠要黑。炼就了厚黑就够了吗?不,厚黑只是基本功,离得道出徒还差得远呢!还要磨练出“见缝插针”、“阿谀奉承”、“看风使舵”等等真功夫,每一招每一式都叫硬,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成的。这方面万致祥深有感触,他常在心里琢磨,古时候有本《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以后自己老了退休后,写本《万氏升官七十二策》类的官场宝典,肯定会畅销。二十年过去了,他从一个基层公社小小的副书记一路攀升至现在的副市长,按过去的说法这也相当于州府大人的位置了,不容易啊!其中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外人看来,万致祥不苟言谈,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着衣朴素,举止得体。就是开会时他也不同于旁人,可以一坐几小时一动不动,发言作报告从来不用秘书的书面稿,滔滔不绝有板有眼,显示出他非凡的记忆力。上级看他是稳健务实,下属对他既敬又怕。他善于抓住群众关心的热点问题作文章,什么菜篮子工程或者是市民孩子入托难问题再不就是沿街多建几处收费厕所等,每年都会抓几件深得民心的实事,老百姓是容易满足的,就会对他竖大拇指。万致祥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生活不是很奢侈,不抽烟不贪酒,给人表面上的印象还不贪财。说他不贪财是相对的,是相对于那些个动辄就贪污受贿成百上千万的大蛀虫而言。现如今还有几位当官的屁股是干净的呢?逢年过节大事小情的,下面各部门各区县的人来送往挡都挡不住,成千上万的钱用红纸一包递上来,和一张名片的意义差不到哪去。水清则无鱼,你太廉洁太一本正经了反倒显得你不懂规矩不合群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只是别太出格或者别太招摇就好。这些年他拒收金钱的次数也不算少,一般他不太熟悉或觉得不太可靠的钱一律不收,他可不想因为滥贪那点小利而丢掉了大好前程。那些他认为可交的也是他扶植起来的几位“大款”就不一样了,他们每求他办一次事或是逢年过节孝敬的钱物也不是小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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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万致祥吃喝方面不太讲究,工作上没什么大的政绩可也挑不出大的过错,但他有个非常缺德的嗜好总也改不了,那就是好色。当年任公社副书记时就开始近乎疯狂地猎取女色,被他蹂躏的女知青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位。现在他的官做大了,人也变老了,可贪恋女色的心劲却丝毫没减,只不过他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那样疯狂了,手段更恶劣更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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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权在手。如果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那么在他看来有权就能使磨推鬼。权力就是好啊,小老百姓看似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到他这里只是动动嘴皮子就会解决。送钱物通融贿赂他不一定会好使,他会绷着脸严格按原则办事。若是有些姿色的女人出面,那就大不一样了,他立即就会变成“人民的公仆”模样,一点架子都不会有,态度和蔼可亲,办事雷厉风行,能办的办不能办的就硬办,到最后就差那么一点事情就办妥时,也就该到了那女人献身的时候了。在他的大办公室套间里,有一个专门供他休息用的房间。不分白天黑夜,那里经常上演着他导演的一幕幕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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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老婆玉秀,万致祥在外面还有两个情妇,那两个女人跟他有些年头了。一个是安丽,另一个叫陈敏。安丽是万致祥还在公社当副书记知青办主任时,接替艾丽娜的办事员岗位来到他身边的。随着万致祥官越做越大,安丽也跟着他一步步往高里走,由原来普通的一名农村丫头,爬到现如今银行信贷部主任的位置。她人长得不错,性情也温顺,对万致祥满心感激,死心塌地的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由他安排。还是在县城时,安丽年岁也不小了,就那么的不嫁人工作在万致祥的身边也不是个事,会惹人说闲话的。经过认真的筛选,万致祥为安丽物色到了一位做丈夫的人。那男人叫赵伯超,长得五大三粗细皮嫩肉的样子。但看上去很魁梧的他,却不能行夫妻之事。那还是在他很小时候,有一次赵伯超跑到一条水沟里练习游泳,骑着一根大木头尽情的在水里扑腾。倒霉的是那木头上有一颗大铁钉子,虽然被砸扁了可还翘着头,正对着玩得忘乎所以的赵伯超。他骑在上面蹭来蹭去,后来就听他“妈呀”的惨叫一声,锈迹斑斑的铁钉子将他的那挂东西穿了个透,救治得不怎么及时加上感染得也厉害,从此他的那种功能就被剥夺了。娶了安丽,赵伯超对万致祥也是感激万分,不单单是让他名义上有了一个家,而且在工作等各方面万致祥也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亲切关怀。现在他是公安局治安大队队长,专门收拾那些打架斗殴赌博嫖娼的人,在人前能够威风凛凛的吆三喝四,使他心里终日鼓荡着人上之人的成就和满足感。平时他喜欢喝几杯,还喜欢搓麻将赌钱。赶到下班后万致祥来到他们家,他便会像招待亲爹一样弄一桌子好菜,满脸恭敬地陪万致祥喝几杯,然后找个借口溜出家门,打一通宵麻将或找个地方睡觉去了。安丽是万致祥内心的一处宁静的港弯,遇到不顺心的事或心情不好时就会想起她,她的柔静会把一切都融化掉。安丽依恋他,把全部感情都无私地寄托在他身上。她在银行工作,万致祥能有今天她也算帮过大忙。那还是在万致祥任合江市工业局长时,通过安丽在银行工作的便利,查到了主管工业的那位副市长在银行存款有一百余万之多,都是副市长夫人开的户头。这情报太重要了,没多久上级就派人来调查副市长的经济问题,将他双规后又下了狱。万致祥也由局长升至副市长。... ... 和安丽相反,另一个情人陈敏是名性格外向风风火火的女人,她爱钱甚过一切。当初她和万致祥勾搭上也是因为钱财的缘故。贪财的女人最好对付,这是万致祥多年以来总结出的经验。陈敏的丈夫原来是个小企业的负责人,也是因陈敏的贪得无厌而锒铛入狱,被法院判了刑不说,还要没收家产。老公被抓了没见陈敏怎么伤心,若要查没家产可是如同抽她的筋一般。她快速地和丈夫办理了离婚,又托人找到万致祥,哭诉着自己孤儿寡母的还要被抄家的不幸,说她早就与丈夫划清界限了,已经是家徒四壁还有什么可没收的呢?总不能让她们娘俩睡马路上去吧。她说这些是没有用的,万致祥才不会关心她的死活,关键是她又说了只要不没收家产让她做什么都行。这才叫上路。万致祥帮助了她,同时也拥有了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亏,靠着万市长这颗大树,她开办了一家物资公司,时不时的从万致祥手里弄些计划内物资的批文,也没少赚钱。平时她很会哄万致祥开心,耍乖卖巧地弄得万致祥一阵阵麻酥酥软绵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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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是年龄不饶人。总在女人身上恣意妄为身体怎么会吃得消呢!万致祥有万致祥的办法。当初女老高就告诫过他,说一滴精顶十滴血,男人要懂得会补身子,不能等到年岁大了被掏空时现补就来不及了。在公社任职时条件不好,只能吃些羊鞭驴鞭什么的,到县上时就能享用到鹿身上的东西了,对于那些个什么神油之类的东西他一向拒而远之,副作用太大。当上市长后他的补法更进了一步,吃起了婴儿的胎盘,想起来都令人恶心的事,而且专门要男婴的,每周两只,分别由安丽和陈敏换着样地给他做,包成饺子或熬成汤,吃得他红光满面,精力充沛。精力再旺盛他也不肯给老婆玉秀施舍些,老婆是女老高强加于他的,是他这辈子最不称心最遗憾的事。像他这种年龄又是这么大的官员,一般都遵循着这样的四项基本原则:跳舞三步四步基本都会;喝酒半斤八两基本不醉;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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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工作上,万致祥信奉“稳妥”二字。稳妥是第一位的,不求什么多大的政绩,四平八稳地坐好屁股下的椅子,风来让过去,雨来蔽起来,风头不争功劳不抢,既不平庸也不锋芒毕露,领导也喜欢这样的下属,既不碌碌无为又不会功高盖主。当官就讲究个“运”字,等你把椅子坐热了坐烂了,该是你的自然也就是你的了。挺好!现在万致祥的岳母也就是他最初的情人女老高还健在,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很硬朗,在省里还有些势力。凭借这层关系他完全有希望在来年的换届选举中升上一格,跃居正市长的位置。他和市委一把手马明启的关系说不上很好,也就是面和心不和,内心里有老大的不服气,他马明启有什么呀,还不是因为靠着和省委书记是同学的关系才会有今天,官场上他还忒嫩了些,一上任就总想着轰轰烈烈地干几件令上下赏识的大事,太不会收敛自己的锐气。这种干法早晚是要吃大亏的。没想到的是,他马明启还真把几件大事鼓捣成了,又修路又要建超级市场的,整个城市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这事,上级也极为重视,让马明启挣足了脸面。更让他生气的是,这本是一趟顺风车,捅出娄子那是马明启的责任,正好可以隔岸观火解解恨;立下功劳他万致祥也有份,也可为仕途铺铺路。偏偏马明启好象猜透了他的心思一样,不让他搭这趟车。市里成立的专门负责这两项工程的委员会里,马明启自任主任,按理应该给他个副主任的职务干干,也会让他不费什么力气的就沾上些政绩。可是没有,根本就没设副主任。使他这个第一副市长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不设副主任是谢峰的主意。谢峰对马明启说内地和特区最大的区别就是内地人办事效率低,喜欢扯皮推委,所以还不如干脆不要那么多的头头脑脑,有时候办事专断些也并不见得都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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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心里很是郁闷。家里两个不争气的孩子也不让人省心。儿子万斌被判了三年刑,过个一年半载的想办法弄出来就是,不算什么头疼的大事,另外也该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些深浅。女儿万洁那里却不太好办,女婿周涛那个人很让他头疼,身上那一股子知识分子的穷酸气是他历来看不惯的。所以周涛跳不跳楼的他倒不怎么上心。关键是万洁,那丫头对周涛傻乎乎地爱得太执着。周涛的事对她的心理打击太大了,让她神经都有些恍惚,前几天竟把两听易拉罐饮料放进微波炉里,差点酿成大祸。老婆玉秀跟着操心上火,整天像佣人般待到女儿家,洗衣做饭的什么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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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唯一能给万致祥带来欣慰的,是准儿媳妇欣欣。欣欣总会时不时地来家里坐坐。她的美丽和善解人意像一抹阳光,将万致祥的身心照耀得无比舒坦。

9

> 合江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两项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设计概算等已经基本完毕,紧接着是招投标阶段。选择什么样的施工单位,这是工程的关键环节。合江市以前各个大小工程也曾经像模像样地学着别人搞招标,但多都流于形式,是走过场假招标,施工单位互相窜标领导干预投标的现象普遍存在。最后都是内部钦定的施工队,没什么意义。这次不同,这次是技术难度大质量标准高的大项目,有一半的资金还是谢峰出的,所以谢峰对待招投标这件事就格外的上心。马明启也支持他,在这百年大计为他争脸面的事情上,他依靠谢峰也信得过他,私下里向谢峰许诺用哪家施工队都由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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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现在基本没什么事情可做,万斌的娱乐城早已被推成平地,农贸公司也是人去楼空。谢峰曾劝她返回上海或是去南华,由她选。按他的意思,如果欣欣去上海的话,包立新会在那边为她联系一所专门学习服装设计的学校,先从服装方面的基础知识学起;如果去南华就到宏伟集团上班。欣欣哪也不去,她为母亲伸冤报仇的心愿还没有了结,她在艾丽娜的坟头立下的誓言还没有实现。谢峰曾劝她,说:“前些时在对付万斌的过程中你出了大力帮了大忙,剩下的还是交给我吧,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女孩子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欣欣调皮地冲谢峰一笑,说:“谢叔叔,这才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我晓得怎么做。再说,你在明里,也需要我在暗处给予配合不是?”谢峰知道欣欣精,想她说得也对,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再嘱咐她要小心,别在老奸巨滑的万致祥面前吃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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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谢峰有些过高地估计了万致祥。万致祥在官场上可以将自己隐藏得很深,一本正经很有城府的样子,但一遇到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迫不及待地撕去伪装,现出他丑恶的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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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有万致祥家的房门钥匙,平时以儿媳妇的身份自由出入。赶万致祥的老婆玉秀在家时,欣欣很会做人,在大上海夜总会那种充斥着物欲的复杂而又肤浅的世界里练就的左右逢源的身手,对付上了年纪的玉秀更显得游刃有余,手脚麻利地抢着做家务,嘴也甜,专拣玉秀高兴的话说,让玉秀喜得合不拢嘴,就将她当自家人待。现在玉秀到女儿万洁家了,欣欣还是总来,因为万致祥家有空调。虽然已经到了秋季,但北方在立秋后还有一阵子会很热,被称为“秋老虎”天气。她喜欢万致祥家的清静凉爽,正好适宜她看书学习。现在的她比以前要懂事许多,每天一有空闲就钻进一本厚厚的服装方面的书里。打小她就喜欢漂亮的衣服。能自己设计像鸟儿羽毛一样美丽的服装或开一家有规模的服装精品店,是她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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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看书,傍晚吃过饭后欣欣也会来万致祥家。每天晚间市里电视台会准时在八点钟播放一部台湾的电视连续剧,是琼瑶编的。那女人擅长摆弄感情的魔方,营造一个个贞女情圣们聚集的空间,把生活描绘得天花乱坠,说成是什么都行反正就不是真实的人的生活,再套用女人哭乞乞男人尿汤汤的多角恋爱公式,就能把一些人特别是对现实情感不如意的人的眼泪骗得稀里哗啦。欣欣被迷住了,吃完晚饭就早早地来到万致祥家,守在那台三十四英寸的彩电前。玉秀不在家,万致祥也都是在外面吃过饭很晚才会回来。安静的环境更令欣欣专心致志,陪着电视里的主人公又哭又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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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剧每晚从八点开始连播四集,演完已经快半夜了。万致祥一般是九点左右回家。见欣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正被电视剧感动得唏嘘不已,他就很高兴,无论白日里有什么堵心的事这时也就开朗了。他喜欢欣欣在,整个屋子里都会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欣欣看得专注时,他就在一边泡上一杯茶,微笑着默默盯着她看。美丽的欣欣看上去就像一汪清水,纯洁透明。看着看着他的内心如揣进只小兔子般,产生莫名的躁动,脑海里会出现一幅幅十分激情的画面,想入非非,浑身发热。他清楚自己正欲火中烧,也为自己的心怀不轨有些自责,毕竟欣欣是自己没过门的儿媳妇,是晚辈。唯一使他平息一下波澜起伏之心绪的办法,就是离开欣欣,自己到书房转转,或是上楼到卧室躺一会儿。但用不了几分钟,他还会不由自主地来到欣欣的身边。欣欣的漂亮是经得起细瞧的,是那种越看越愿意看的美丽,越打量越能感到上天造物的神奇。赶到电视剧两集之间休息时,他也会没话找话的和欣欣聊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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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看什么呢,那么上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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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瑶的。万市长你看过吗?好让人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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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爱情剧吧?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利,我们这些老家伙是看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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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呢!万市长看上去可一点不显老。不是有句话叫作老当益壮嘛,用在您身上正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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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这时万致祥就会笑眯眯的装作不经意地拍拍欣欣的肩,或是很慈祥地摩挲几下欣欣的秀发,说欣欣这丫头嘴巴就是甜就是会讨人喜欢。欣欣也会拿出得意天真的样子冲万致祥妩媚的一笑。她不知道那一笑有多么大的力量,令万致祥心里乱七八糟的,五脏六腑过了好一会儿才会从新站好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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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天到晚间十点多时,就有人会来敲万致祥家的门。一波接着一波,都是冲市里的那两项工程来的。有时万致祥面无表情,也不避欣欣,在客厅里三言两语就把来人打发了。说的话也都差不多,无非是那工程不归他管市委要进行严格的招标等等,对于来人遮遮掩掩想留下的东西,万致祥一律严词拒绝,闹得来人有些灰溜溜的下不来台。欣欣有时就和万致祥开玩笑说:“看不出万市长还是名大大的清官呢!”万致祥笑着问她:“那你原来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官呀?”欣欣想了想,继而调皮的一笑:“我呀,我就以为你是个放好多羊的羊倌呢,嘻嘻。”万致祥也笑了,嗔怪道:“调皮!”然后又趁机拍了拍欣欣柔软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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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人当中也有万致祥不急着赶的,看上去他们很熟悉关系很不一般,寒暄一阵后万致祥就会把来人让进书房谈话,说的是什么欣欣就听不到了。不过欣欣就是欣欣,欣欣有办法,她总是找出送茶送烟等理由很大方地进入书房,就会多少听到几句他们的谈话。多是什么工程啊招标之类的。那天,市里那家叫作安达建筑公司的王胖子又来了,他总来,欣欣对他有些印象。欣欣明明注意到他进门时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可是没多久他离开时那包却不见了。万致祥送走了王胖子后又返身回了书房。欣欣在心里就开始直犯嘀咕:这么鬼鬼祟祟的肯定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大模大样的就走进了书房,一眼就见万致祥正伏在写字台前往一个黑本子上写着什么。见欣欣闯进屋来,万致祥只是稍微的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挂上了笑容,问欣欣:“怎么,电视剧演完了吗?”欣欣撅起小嘴,说:“还没呢,你把遥控器拿过来做什么呀?”万致祥说:“遥控器?我没有啊,我没有拿。”欣欣听他这么说后就往外走,嘴里还一边叨咕着:“那真是怪事,好好的遥控器怎么不见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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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遥控器是万致祥在沙发底下找到的。他把遥控器递给欣欣,然后就势坐在了她身边。他能够嗅到欣欣肌肤散发出的醉人的气息。看得出他今天的心情很不错。没话找话地和欣欣搭讪,问欣欣家里的情况,欣欣不用现编,将原来骗万斌的那套故事又原封不动复述一遍。万致祥直夸欣欣是懂事的孩子,手也很自然地如许多长者疼爱晚辈一样搭在欣欣肩上,问欣欣今后有什么打算。欣欣说她喜欢合江市这个地方,她准备在这里开家服装店。... ... 万致祥嘴里不住地赞许着,说欣欣是个有志气的女孩子,他会尽心尽力地帮助欣欣实现她的理想,等等,手却在欣欣的后背上不停地移动着。他有些心猿意马了,真恨不得扑上去将欣欣衣服扒光,然后将她揉碎嚼烂。欣欣感到有好多蛆虫正在她的后背爬行,令她恶心万分,皮肤直起鸡皮疙瘩。幸好这时又有人来访,欣欣便起身去开门。万致祥有些恼怒,又不得不正襟危坐恢复常态。那晚欣欣一直惦记着万致祥在书房里的举动,连电视里又横生出的许多跌宕起伏的剧情她都没有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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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在做什么这个迷没多久就被欣欣破解开了。第二天,欣欣又来到万家。她也没心思再看书了,锁好门后径直来到书房。屋里的各种家具物件摆放得都很整齐,靠墙的书柜里有很多厚厚的书,宽大的写字台玻璃板下面,是一张万致祥年轻时的照片,是黑白照,后涂的红脸蛋黑眉毛红嘴唇,看上去那时的万致祥意气风发豪情满怀。欣欣盯着照片看了看,冲万致祥的脸吐了口唾沫,用上海话骂了一句:港犊!在旁边抽屉的最底层,她终于找到了那个黑皮笔记本。自己的心跳声她都能听见了。打开来,她怎么也看不懂,那里面一页页地记着些年月日,最早的是八七年,后面都缀着一些单位和人的名字,再后面是符号,有五角星,有正方形,还有三角形。这是什么意思呢?在本子的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她发现了安达公司和王胖子的名字,紧跟着标有两颗五角星。欣欣左瞧右看地把脑袋都想疼了,也没从本子里的那些名字符号中看出个所以然来。后来还是昨天王胖子拿来的那只黑色公文包帮助她解开了迷团。她是在写字台右侧的小柜里发现的,那包上面看似很随便的盖了一层报纸。打开包一看,欣欣吓了一跳,里面齐刷刷的摆放着一叠叠崭新的钞票。欣欣数了一下,共有二十叠,都是百元面额的钱,那就是二十万了。联想到笔记本上王胖子名后的两颗五角星符号,欣欣什么都明白了。那五角星代表的意思就是十万。正方形和三角形代表的意思她也弄明白了,正方形代表的是万,三角形代表着千。因为有的名字后面是一个正方形带五个三角形,那明显着就应该是一万五千了。弄明白了这些欣欣高兴万分,多亏万致祥把这见不得人的脏帐记得简单明了,让欣欣抄写一遍也费不了多少事。完成后她将包和本又仔细地放回原处,然后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过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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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出自己抄写的那张流水帐,一条条的把符号换算成金额加在一起,总计有一百六十余万。越算她越生气,想起自己的妈妈艾丽娜为了那几万块钱就丢了性命,而这位一直霸占着妈妈人面兽心的家伙,在短短的几年当中竟收了这么多的钱,这么多钱都没舍得救济一下被他毁了一生的女人,真是罪该万死!真是混帐透顶!她将心中能找出的所有恶毒的咒骂都一股脑地倾泻到了万致祥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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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了这么个天大的秘密,真是太刺激太好玩了。欣欣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偷偷来到谢峰的住处,详细地向他汇报了她的这一发现。谢峰也很高兴。欣欣说现在我们证据在手,万致祥是个大贪污犯,快举报抓他吧。谢峰想了想说:“不急,好戏才刚刚开场,我们就让他再多表演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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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恨不能立即就看到万致祥的倒霉相,就和万斌从趾高气扬变成垂头丧气一样,想到万致祥的那一张虚伪的面庞和那两只色咪咪的贼眼珠子,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那就让他再蹦达几天吧,她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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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个炎热的中午,欣欣独自来到万家。她先洗了个淋浴,然后就斜躺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她睡着了。她现在住在一居民家里,租一个房间,每天只是晚间回到那里睡觉。本来她想自己住到酒店或旅馆里,可谢峰不让,担心不安全。也不能和阿珍翠莲她们住一起,怕引起万致祥的怀疑。租的那个房间很狭小,只有台小电风扇,而且还有蚊子,夜里睡眠就不安稳,不是热醒就是被蚊子叮醒。所以在万家舒适而安静的环境里,她睡得很香甜很沉稳。没想到的是万致祥回来了,一般他中午是不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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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是回来取钱的。家里存放着二十万块钱令他很不安宁,他要像平时一样,尽快将钱交给安丽存起来。他信得过安丽。进门后,沙发上睡得正香的欣欣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欣欣穿一件淡兰色的连衣裙蜷在沙发中,枕着一只胳膊,头发还有些湿,鼻翕轻动,红唇微启,玉颈如藕,体态婀娜,露在外面的肌肤散发着亮丽的光泽,活脱脱的一朵出水芙蓉模样。万致祥看呆了,不住地咽着唾沫。他瞪大眼睛,恨不能用目光将欣欣身上的那件薄裙剥掉。现在他不用再装模作样了,可以肆无忌惮地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了。他挪到欣欣的头前,透过裙子的缝隙,沿着一道深深的乳沟,就见一个粉红色的乳罩紧紧兜着两只饱满坚挺的乳房,那双乳呼之欲出,娇媚无限。... ... 他又踱步来到欣欣脚端,那脚趾长得也非常好看,白里透红,小巧圆润。修长的双腿,如葱般的白得耀眼。再往上就是裙子了,隐约可见细细的腰身,丰满的臀部。裙子淡淡的兰色愈加使欣欣显得清新脱俗,纯净艳丽。他忍不住伸出手去,颤微微地掀起裙摆,他看见欣欣穿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粉红色内裤,他看到了欣欣平坦光洁的小腹... ... 他的脑袋轰的一下,如斗牛场上的公牛见到了红色披风一样,周身的血液都朝着头部涌来。他连最后的伪装也撕去了,将手中欣欣的裙子猛地向上扬起,整个人也扑到了欣欣身上,两只手胡乱地揉搓着撕扯着,流着口水的嘴巴也开始疯狂地在欣欣的脸上左啃右拱。“欣欣啊,欣欣。欣欣,欣欣啊宝贝。”他含混地叫着欣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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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被惊醒了。起初她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当她看清趴在她身上胡作非为的人是万致祥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对万致祥早有防备,不只一次的在心里预想着怎样对付那只老色狼的侵犯。但这一刻忽然来临时,她还是免不了的有些惊慌失措。她只有奋力挣扎,万致祥把她箍得太紧了,用不上力气。她就破口大骂:“你真不要脸!放开我... ... 你这头猪!... ... ”万致祥不可能听她的,他正处在极度亢奋当中。欣欣的裙子被撕开了,胸罩也给扯飞了,两只馒头般的乳房被万致祥捏得生疼。她羞忿交加,拳打脚踢。她的脚碰到了沙发前的茶几,那茶几是用茶色玻璃钢做的。欣欣用足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朝茶几踹去,就听叽哩咣啷的一通乱响,那茶几被她踹出了好远,翻在了地上。趁万致祥有些愣神的工夫,她抡起巴掌向他的面门挥去,然后一用力,万致祥就从她的身上滚了下去。她急忙站起身,用手护着裸露的酥胸,杏目圆瞪。万致祥满脸通红,头发零乱,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从地上爬起后又向欣欣扑过来。欣欣抓起一只玻璃杯,“叭!”地一下重重摔到万致祥的脚前,破碎的玻璃碴四下里溅开。“不想活了你就过来!”她怒视着万致祥,往日那个柔顺文静的小姑娘不见了,站在万致祥面前的是刚烈不容侵犯的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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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愣了一下,随即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欣欣,只要你答应我,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开服装店?住好房子?什么都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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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轻蔑地撇撇嘴:“哼!我要你血债血还,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你下地狱,你答应吗?你就等着吧,没有谁能救得了你,市长强奸也得下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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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有些感到问题的严重了,怯懦地说:“我,我没有强奸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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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揪着被扯烂的衣服,指着胸前的道道抓痕,高声说:“你没有?那我这衣服是哪个王八蛋扯坏的,我这伤是狗挠的不成?就这样定你的罪足够用的了。我还要去狱里告诉你那流氓儿子,让他也知道知道他有一位多么正派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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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欣欣拔腿就奔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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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被吓住了。他明白过来如果欣欣走出这个门后,定不定得上强奸罪先不说,自己身败名裂痛失前程那是肯定的了。更可怕的是他的儿子万斌,儿子什么样他最了解,动儿子其它什么东西都可以,但若是动了万斌的女人,就是自己的亲爹他也会拼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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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没有时间容他多考虑了,万致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欣欣面前,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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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啊!”万致祥带着哭音说:“欣欣,你可不能啊,我求求你了,看在平时我们对你不错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次吧。我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以后我再不敢了。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会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对待,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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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怒火中烧。按她的想法立即就去控告万致祥的恶行,连同上次自己掌握的证据,一准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她想起了谢峰,想起了谢峰再让万致祥多表演几天的话。她不想坏了谢峰的事搅乱了他的计划。但就这么便宜了眼前的这位狗一样的仇人吗?不能!想着想着,她心生一计,有办法了。她对万致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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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不告你,也可以不把这事告诉万斌。但你现在必须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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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依旧跪在地上。“什么事?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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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你得写一份认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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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说:“什么认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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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口说无凭,以后你不承认了咋办?把你今天干的坏事记录下来,要不然你就等着公安局的人来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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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想不答应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听从欣欣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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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说,万致祥写,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万致祥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欣欣觉得不够,让他盖上了名章。想了一下欣欣感到还有些欠缺,又让他按上了鲜红的手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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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手中的认罪书,欣欣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10

> 在北方,建筑施工的季节性很强,特别是高等级公路,都要经过冬季冻土和第二年春季解冻翻浆的考验,北方修一条高速公路的钱够南方修三条的,多半就是这方面的原因。一般性的建筑在滴水成冰的冬天也得停下来。所以合江市的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两项工程的关键就是赶时间,和季节赛跑。要赶在入冬前将高速公路的路基堆出来压实,要把超级市场的基础浇铸工作完成。市里前期的宣传工作力度不小,来参加投标的建筑施工单位竟有二十几家之多,有市里的多家私营建筑公司也有省里大型国营建筑公司的,都想一口叼住合江市的这两块几亿元工程的肥肉,各显神通,托关系找门路,暗地里较着劲。谢峰是一步步从一个再小不过的工程队起家的,对这行业里外的事情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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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很多事令谢峰感动不已,比如超级市场的占地拆迁工作。任何一座城市在中心位置短时间内清理出一块十万平方米的地方,都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里住着的大多是一些老居民,一些贫苦的老居民。令人惊奇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家家有下岗职工户户都不太富裕的群体,在搬迁过程中却晓明大义,基本上没有费太多的口舌就异常顺利地将地方腾了出来,从一栋栋陈旧的楼房搬入市委临时准备的一片平房住宅区。楼房虽破旧,可那也是他们几代人住过的地方,也故土难离呢!从电视报纸上他们了解到,如果超级市场建成后,加上高速公路等各项配套设施跟上,合江市的经济将迈上一个崭新的台阶。大河有水小溪才会丰润,大家富了小家才会有好日子。这些话从表面上看谁都懂,也都会说,但具体落实到个人头上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住在简易平房中的动迁户们就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一位老大爷还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国上下谁都吃不饱肚皮,又要还老毛子的债,勒紧腰带咬咬牙不也就过来了?紧日子不可怕,怕的是没有希望!... ... ”谢峰深受感动,也有许多的感慨。在南华时他也常遇到拆迁移民的事,最让人头疼了,总会有些拆迁户挖空了心思出难题,不将便宜占足决不罢休,弄得你焦头烂额。那还是在南华,那里的人比这里要富足许多。看来在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东西是用金钱和财富衡量不出来的!再有像老领导赵久远,身体不好,开始动员住户搬迁时他就跟着走家窜户的游说,后来就每天都要到市里打听项目的进展情况,风雨不误。还索要了一张超级市场的效果图回家挂在墙上,一有空闲就会盯盯地朝上面看。有一次他对马明启和谢峰说:“我对合江市的老百姓有愧啊,就想着能亲眼看到市民们都过上舒心的日子,到阴间后对战友们也有个交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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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市委下发了一个通知,每个拆迁户都会得到一定数量的补偿,但是钱暂时不能下发,除免费充足地供应各家过冬用燃煤外,其余的用作建房款,保证在超级市场开工的同时动工为搬迁者无偿兴建条件优越的住宅。通知里没有说的是,谢峰承揽了这项建楼的任务,不求一分钱的回报,并且还预先拿出超级市场一个季度的场地租金收益约合三百万元人民币。老百姓欢呼雀跃。那一阵子马明启在群众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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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望高了就会产生飘飘然的感觉,就感觉自己是名一尘不染的清官了是圣人救世主了。所以当马明启和谢峰说起省委书记打招呼的事时脸上极不自然,感觉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一样。省委书记是他高中时的同学,在电话里和他说某某部长的亲戚负责省里的一家建筑公司,其余的什么也没多说。但作为下级的马明启不会不充分理解领导的意图,就和谢峰很委婉地说了这件事。他现在和谢峰算得上是能够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了。谢峰拿过那家建筑公司的资料,见那是家很有实力的公司,心里就踏实了些,就对马明启说:“您是书记,是主管,用哪家还是你来定。”马明启听谢峰这么说心里很高兴,嘴上却忙不迭地说:“哪里哪里,你是大股东又是内行,工程承包给哪几家还是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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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张而激烈的招投标大会如期举行。二十几家施工单位纷纷登场,标书做得一家比一家漂亮,能耐也似乎一家比一家大。通过欣欣提供的情报,哪一家给万致祥送过多少钱谢峰心里一清二楚,再看那些送过钱的单位做的标书,造价基本上与设计预算吻合。标底是绝密的,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且工程委员会讨论通过后就存档了,真难为万致祥有如此好的记性,记住了那么多的数字。以安达公司为例,王胖子一上来就大有势在必得的阵势,高速公路超级市场两项都想做,而且标书做得也滴水不漏。如超级市场的预算标底是五千三百二十万,他的报价是近乎神奇的五千三百二十五万,其中在每一个分解开的单列项上的预算和标底更是接近,几乎严丝合缝。加上他特能说,天花乱坠的一通神吹胡侃,直说得几个不太在行的评委不住地点头。他的虚假可瞒不过谢峰,只几句话谢峰就问得他直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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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问王胖子:“请问你的工程队以前做的最大工程项目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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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胖子答道:“县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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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问:“你们用了多长时间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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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胖子说:“十五个月,刨去冬季停工,真正施工是... ... 是十个月。对,是十个月。”
>
> 谢峰问:“如果工程承包给你,你用什么手段保证高速公路明年十月一日通车?你准备怎样使超级市场在明年八月份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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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胖子对这个问题显然是准备不足,他原以为这次招标和以往也差不到哪去,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自己将万致祥默记下后告诉他的标底做成帐安排得差不多也就差不多了,工程到手了钱也就到手了,用谁不用谁还不是早就定好了的事嘛。经谢峰这么一问他很紧张,很能说的他变得有些结巴起来。他说:“我们准备加强施工力量,多多地招收工人。再有,再有我们准备多联合几家兄弟单位,一准儿按期拿下这两项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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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笑了笑,说:“你还不如就直接说你拿到工程后再转包出去多干脆。”说完他扫了一眼其他的评委,平静地说:“我没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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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谢峰选中了三家有实力的建筑公司作为承建商。两家省城的承建高速公路,一家江苏省的施工队负责超级市场建设。他把自己的意见写在纸上,由马明启宣布,他得注意维护马书记的威信。马明启完全赞同,省委书记关照的建筑公司被谢峰写在纸上,他很满意,就在会上宣布了“他”的决定。万致祥坐不住了,他关照过的几家施工单位一个也没有被选上,太让他没面子了。他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说为促进本地区的发展,为大力扶植当地企业壮大的需要,应该考虑向本市建筑单位做些倾斜,分出一定量的工程给他们做。马明启当即就否决了他的提议,把谢峰会前和他说的一番话加上他的发挥又搬了出来。他说:“时间第一,进度第一,不能为照顾局部而影响了全局,不能为顾及少数人的利益而牺牲整体利益。市里那几家施工单位一没有像样的大型施工设备,二没有顽强拼搏的施工作风,现在我们不是准备修一条低等级的柏油马路,也不是要建几座茅房,而是要上投资四个多亿的大项目,四个亿啊同志们!我们不是自己贬低自己,我们自己的那几个施工队能胜任这两项工程吗?答案是否定的。修个烧死人的地方都要用上十五个月,这工程要是落他们手里,只会层层转包下去,势必要影响工程质量,拖延施工进度。这两项工程早一天建成我们早一天受益。我们等不起了,合江市再也等不起,合江市的人民再也等不起了!... ... ”他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就站起了身,两手掐到腰部,用微红的眼睛环视会场。与会的许多人都对马书记的话点头表示赞成,倒弄得万致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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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真是窝火。马明启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这不是拿他的脸面当鞋垫子嘛!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他已经收了几家建筑公司的钱,也将标底告诉了他们。可现在... ... 唉,要怪只怪自己的官还没有做到足够大吧,还没有到一手遮天放个屁也会砸个坑的时候!他只有尽量安抚那几家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的公司,一语双关地说他还是副市长以后还有机会提供方便。那几家公司只能认倒霉了,万致祥可不认,他向来就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给省纪委写信,当然是匿名的,反映马明启利用职务之便工程之机,中饱私囊,大搞腐败,接受了建筑公司巨额贿赂,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比真的还真。纪委就派人下来查,查得出问题更好,查不出什么毛病他万致祥也不亏什么,反正会查得马明启直闹心,这就挺好,让他很舒心很长长地嘘出一口憋在心头的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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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透漏标底收的那几十万块钱已经派上了用场,万致祥想退也退不回去了。本来他是想用这些钱替儿子万斌还银行贷款的,那万斌以前还有几笔贷款没清,最后一次贷的一百万是情妇安丽违规操作弄出来的,还有很大一个窟窿。这些年按说他收的钱也不算少,架不住有那么个败家儿子胡乱祸害和另一个贪得无厌的情妇陈敏无休止的索取,也没攒下什么钱。现在儿子的一百万短期贷款眼瞧着要到期了,周涛从南华带回的一百多万去了还万斌朋友的三十万和银行前期贷款后,也没剩几个大子儿,安丽着急万致祥也急,本想着市里上的这两项工程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可以捞一笔钱缓口气,捞是捞着了,可气却没见缓,反而感觉越来越气紧。欣欣成了他头上的紧箍咒,时不常的让他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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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某日,欣欣找到万致祥,说她刚看中了一套房子,要三十多万,说自己不能总住在租来的房子里等万斌,要在他出狱前将新家布置妥当,还说这终归是为你们万家出的资,不是为她欣欣花钱,限万致祥三天内拿出这笔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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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某日过后没几天,欣欣又找到万致祥,说房子已经买好了,需要装修布置,请人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得要十万块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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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某某日还不到一个月,欣欣来到市政府大楼,大模大样地进了万致祥办公室,说新房子布置得非常漂亮了,现在她是万事具备只欠新郎了。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房子里没有家具,电视音响的加一起五万块钱肯定不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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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某某日,欣欣睡到中午才起床,她现在和阿珍翠莲她们住在一起。没什么事做她就去逛街。公交车上人很多,又挤又闷,下了车后她就有了主意,找到万致祥说她要买一辆私家小轿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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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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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快要被欣欣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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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他没疯就不得不忍受着欣欣的盘剥,他的辫子可是牢牢地握在欣欣的手中呢,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马上就要召开人代会就要换届选举了,自己离那市长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这时候来不得半点闪失。没办法,银行方面就让安丽先想辙应付一下吧,面对欣欣一次次的狮子大张口般的命令,王胖子等那些个包工头送他的钱成了杯水车薪,他只有再向其他沐浴过他恩泽的一些“大款”伸手,以前做这样的事多少还都遮遮掩掩还都是给人以承诺或好处为前提,现在却变成慌不择路饥不择食了,直接索要。这么一位眼瞧着就要扶正的副市长,有太多的人巴不得和他固定好关系呢。他也曾向另一个情妇陈敏张过嘴,让她拿出些钱来救救急,这些年她可没少从自己手中抠去钱。没想到却被她一口回绝了。她说她那点钱是防老用的,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气得万致祥直骂:你***就是属母狗的,只许进不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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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新年就要召开人代会了。之所以选择这时候开会,是因为广大农村正值农闲时节,天寒地冻的,像高速公路和超级市场这样的牵动人心的大工程也都按预先计划的停了下来,没什么大事了,大家伙心情舒畅地凑到一起开个会研究些事情,将该解决的问题解决掉,作报告举手表决鼓掌通过,然后放宽了心过春节。为了这个会万致祥老早就使上了劲,去省城拜见既是丈母娘又是老情人的女老高当然必不可少,她也答应为他在圈子里做些工作。省里各部门方方面面的也少不了打点一番,基本上心中有数没什么问题。在市里他也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老百姓不是都关心那两项工程么,他就隔三差五地领着政府各部门到工地上去转,名曰现场办公解决实际问题,让全市的人都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他,知道他万致祥为了造福于合江市的广大父老乡亲是多么的呕心沥血。马明启想不让他搭这班顺风车都不行,他要自己往车上蹭。访贫问苦,慰问老干部,过问一些常年积累下的问题,解决不了也先许下诺。等等,他要在选举之前再将自己的威信提高一截。
>
> 两项工程进展得非常顺利,比预想的还要好。进入十一月份后工程就停了下来,等来年开春再一鼓作气完成。这中间有近五个月的空闲,按理这么长的时间谢峰他们一行人应该离开了,但他只是让一些工程技术人员回了南华市,自己和阿珍翠莲还有欣欣留了下来。他们也在等着盼着合江市新的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的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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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终于到了。1996年1月15日,合江市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在一片锣鼓喧天声中隆重开幕。副市长万致祥代表市政府作工作报告。他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大多数时间都是脱离打印好的讲话稿,双眼炯炯有神地扫视着台下六百多名代表,说出的话和纸上写的字句不差,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一方面显示出了他非凡的记忆力,另一方面也表现出报告里的每一项政绩他都胸中有数都与他相关联。报告写得很不错,1234abcd的脉络清晰条理分明,成绩和主要抓的工作叙述得充分,听了让人欢欣鼓舞;缺点和不足指出得也中肯并恰到好处,既不可回避也让人看到了希望。用了小半天的时间,万致祥伴着热烈的掌声结束了他的政府工作报告。接下来的会议议程是分组讨论,有一天半的时间。这一天半的时间可把万致祥忙得够戗,差不多每个组他都走到了,虚心地听取代表们的意见,耐心解答疑问,并不时宣讲他的宏伟设想,等同于提前进行着竞选演说。大会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关键的一天,这一天要选举产生新一届人大常委会领导,还要选举出市长和副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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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令人激动的时刻。万致祥坐在主席台的正中,表情依旧是很淡漠,看不出他有一丝的别样,其实他的内心此时已经像是烧开了的水一样,沸腾得直冒泡。人大常委会主任和市长都采用等额选举的办法选出,原来体弱多病的老市长是人大常委会主任人选,市长的人选只他万致祥一人。代表们只需走过场一样用铅笔在他名下的那个小圈圈上涂抹一下,然后他就是市长了,他人生的又一次飞跃就要来临了。大会秘书长不紧不慢地宣读着画票和投票的注意事项,台下有几名大会服务人员在忙着摆投票箱和分发选票。那一刻真是太美好了,是那种甜蜜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等待。所有的人都在忙着为他万致祥做一个又大又圆的蛋糕,为他的前程铺扫道路,为他的扶摇直上梳理着羽毛... ... 他的心思不禁飞到了会场之外。他想着当上了市长之后,首先要尽快把儿子万斌从牢里弄出来,保外就医假释什么的都行,还要多想些办法弄些钱,现在职权范围大了办法也就多了。要用些手段,让陈敏那个臭娘们为不肯出那几个小钱而后悔。他甚至想到,出了这个会场以后他哪也不去,就去安丽那里,举杯相庆,让她光着身子陪自己喝酒,然后美美地享受她。这段时间太忙,自己发达的性腺都快憋出病了。想着想着他的身体不由得燥热起来。
>
> 谁也没有注意到会场中什么时候多出了两名女子。她俩手上都拿着厚厚的一罗纸张,快捷地向代表们分发着,看上去还以为是大会的服务人员在发选票呢。两人没用多一会儿就将材料散发完毕,然后不慌不忙地离开了会场。不用说大概你也能猜出了那两人是谁。是的,那是阿珍和翠莲。
>
> 再看会场里的代表们,人人争相传阅着那几页纸,议论纷纷,一片哗然。整个会场像炸了营一样。要知道那可都是代表着七区四县各阶层三百余万市民的人民代表。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坐在主席台正中的万致祥,脸上的表情也各不一样,有惊异的,有鄙视的,有疑惑的,但更多的,是愤怒。
>
> 万致祥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东张西望地看着大家传阅着那几页纸张。马明启也拿到了一份,皱着眉头翻阅了一遍,然后扭转头怒视着万致祥。见他乐呵呵的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好象发生的事情与己无关紧要。马明启先是惊愕,然后就有些气愤,心底里也不由得幸灾乐祸。凭借他多年的从政生涯,他不可能不知道是谁告了他的黑状。他气哼哼的把那几页纸拍到万致祥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起身去找检查院的负责人布置工作去了。
>
> 那是几页复印出的材料。头一页上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睁大您的眼睛,看一看这张丑恶的嘴脸!翻到第二张,看到第二张纸上的内容万致祥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人也差点没晕过去。那是他写给欣欣的认罪书。是这样写的:
>
>
> 认罪书
>
> 今天中午,在我家里,我趁儿子万斌的未婚妻欣欣熟
> 睡之机,心生恶念,强行施暴,将她摧残在沙发中。我对
> 我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愿意在今后任何时候承担由此而
> 产生的一切责任和后果,并保证今后再不侵犯加害于欣欣。
>
>
> 认罪人:万致祥(印章及手印)
> 某年某月某日
>
> 再下一页,开头写着:让我们算一下这位廉洁奉公的市长大人这些年收了多少黑心钱吧。紧接着是流水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一笔笔标明何年何月何日万致祥收了哪家单位哪个人送的多少钱,共有七十余笔。然后写到:我们已经替您算过了,截止到九六年一月十日,万致祥共收受贿赂计人民币二百四十万七千元。另外,他的罪行还远不止这些。此人道德品质败坏,当年任公社知青办主任时就大肆奸淫女知青,被他逼疯逼死的都大有人在,可谓恶行累累、罄竹难书、十恶不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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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脸色苍白,大汗淋漓。整个世界在轰隆隆的坍塌,眼前纸上的字迹也越来越模糊。最后他终于没有挺住,“砰”的一下将脑袋砸到了桌面上。他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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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结 篇》

万致祥是被检察机关直接从会场上带走的。带到了哪里很少有人知道,名曰是“双规”。其实对他的调查取证工作应该要多顺利有多顺利,那几页纸上写的条条款款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只要按图索骥地找到那些人一对证就什么都昭然若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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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合江市的大街小巷都在传扬着万市长的新闻。毕竟这不是一件经常能发生的事,平淡无奇的生活里加入这等上好佐料变得有滋有味起来。日子变得丰富,有如单调的天空中被点缀上了朵朵白云。人们纷纷议论着评说着,真是人心隔肚皮呀,平时看万致祥人五人六的一本正经样,谁曾想他竟贪污了那么多的钱。贪污些钱也就罢了,人家是领导嘛,是他的特权,要不然人干嘛要把脑袋削个尖地要当官,最让人可恨的是他竟对自己的儿媳妇下手,按老百姓的说法那是“老公公扒灰”,是无耻透顶的事情,是该天打雷劈的。听老辈人讲过去若抓住扒灰的无耻之徒就会被凌迟处死,要一刀一刀地延续三天三夜,刀刀见血,从犯人身上割下一千多块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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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越来越多,也越传越广,给这个寒冷而沉闷的冬季带来了些许活力。先是公安局治安大队的赵伯超大队长被逮捕了,接着市工商银行信贷科的安科长又突然失踪,据公安部门的人说她的业务范围内有许多疑点,正在仔细查实,也派出了人员去安丽可能藏身的地方进行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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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叫赵伯超的家伙嘴很硬,可也架不住公安人员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再给他略微上了些手段,他没有挺住,什么都招认了。他的案子和艾丽娜的死有关,和万致祥也有关。前面说过,赵伯超对万致祥一直是感恩戴德,总想着能为万致祥做些个事情,报答他对自己的提携。机会终于来了。那天万致祥找到他,说前进镇有个叫艾丽娜的女人总缠着他,勒索他,让赵伯超去一趟前进镇,并交给他四万块钱,让他把钱送给那个女人。临走时万致祥又嘱咐说钱给了她后再吓唬吓唬她,以后别再让她来烦我。赵伯超领命而去,在前进镇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艾丽娜。艾丽娜还以为赵伯超是位嫖客,所以把他领到家后就回身插上了房门,然后就开始脱衣服,想着早完事早好。赵伯超很生气,自己下身实在是硬不起来,就忌讳那种事,说我不是干这事的我是来给你送钱的。艾丽娜问他你是谁送的什么钱?赵伯超从兜里掏出四叠钱扔到床上,说我叫赵伯超,这是万市长给你的,你收好。对于赵伯超这个名字艾丽娜熟悉,知道了眼前的这位五大三粗的男人就是那个叫安丽的女人的丈夫,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他拿过那些钱看了看,问赵伯超说就这些吗?赵伯超说就这些。艾丽娜说不对呀,他答应的要给我七万的,这么少怎么够!赵伯超提高了嗓门说这还少呀,你可不要太贪了!艾丽娜很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说我和你犯不着话,你回去告诉姓万的,还差三万,少一分他自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赵伯超急了,说我也警告你,再别想打万市长的主意,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艾丽娜斜视着他,说你算个什么东西,跑到我这儿来吆三喝四的,你不就是万致祥身边的一条狗么?赵伯超说我***!艾丽娜说我XXXX个瞎妈戴眼镜!那句话是北方的一句骂人的方言,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都那么骂。赵伯超大怒,指着艾丽娜的鼻子嚷,说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后再敢找万市长的麻烦我决不轻饶你!艾丽娜戗到赵伯超面前,说我不要脸?是我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啊?自己当了太监不说还把老婆拿出来让人随便干,天下男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你?这话捅到赵伯超的软肋上了,气得他脸都变成了猪肝色。艾丽娜还在那不停嘴地骂着,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最后赵伯超终于像火山一样地爆发了,猛地扑过去,死死地掐住艾丽娜的脖子... ... 直到艾丽娜胡蹬乱踹的双腿一动不动了,他还不肯放手,嘴里骂着臭婊子我再让你骂再让你说我不是男人,这回你不说了吧。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解恨了,动手扒下艾丽娜的衣服,顺手拿过一只扫地用的笤帚,将把端恶狠狠地插入艾丽娜的下体。... ... 当赵伯超揣着那四万块钱跑回合江市,和万致祥详细说了所发生的事情后,万致祥表现得很平静,想了想后将那些钱放到赵伯超的手中,说这些钱你就收着吧。这样也好,一了百了,省着以后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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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艾丽娜被害的真实经过,具体是因被掐脖子窒息而死还是下体流血流死的就不得而知了。欣欣听谢峰简略的复述了一遍从公安机关得知的她妈妈艾丽娜遇害的经过,免不了的又是一阵悲伤。果然不出所料,艾丽娜是为了给欣欣凑钱而惹怒了万致祥的。现在万致祥还正接受着审查,严格控制和外人的接触,所以艾丽娜是如何找他要钱的那些个细节一时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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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老高从省城急急地赶到合江市,原想着豁出去一张老脸怎么的也能将万致祥于水火之中搭救出来,在听了有关部门将她的情人兼宝贝女婿的案情作以详细汇报后,她绝望了,她清楚这世界上已经再没人能救得了万致祥了。她又急又气,那一把久经考验的老骨头这次没有顶住压力,住进了医院,没几日就呜呼哀哉了!万洁也病倒了,整日躺在病床上以泪洗面。那周涛更不用说,骨头还没长好呢,单位的领导早就对他的长期旷工敢怒不敢言,下面职工意见也是老大,现在万致祥这棵大树倒了,而且还做出了“扒灰”那样令人不耻的事,所以单位很快就决定因旷工将周涛开除公职。他成了霜打的茄子,彻底的蔫了!万家接二连三地遭到这摧枯拉朽般的打击,让本来就不怎么坚强的万致祥的老婆玉秀如何能承受得了呢!特别是检查院的人隔三差五的总来找她,问万致祥收的那些钱都干什么用了,问她有没有将钱转移到其它什么地方,更让她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万致祥在家时都很少拿正眼看她,根本就没把她当人看待,怎么会和她说这些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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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有一天,人们忽然发现玉秀很不正常地走在大街上。她就在大马路的正中央行走,对来往的车辆视而不见,头上顶着一层白霜,衣服扣子也没有系好,趔趔趄趄地走走停停,不时地对向她张望的人絮絮叨叨地重复那几句话:“钱都让我给花了,好几百万啊!我买了好多的糖,好几百万呀!我买了好多的花,好几百万啊!你们谁都没有,好几百万呀!... ... ”有认识这位原市长夫人的就过去拉她,总在马路中间也不是个事。她已经不怎么认人了,见人向她走近就说:“你要钱吗?好几百万啊!”谢峰他们恰巧看到了这一幕。玉秀一直对欣欣不错,看到她这样欣欣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走上前去劝说她离开马路。玉秀还能认出欣欣,很听话地跟着欣欣走,边走边咧开嘴笑着说:“欣欣你要钱不?好几百万啊!你给我生个孙子吧,我给你钱,有好几百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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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一行人将玉秀送到了医院。医生对玉秀检查过后说,离合江市三百多公里远的Q市有一家名叫华科的精神病医院,很有些手段,特别是治疗早期的精神病人治愈率非常的高。谢峰就向马明启要了一部车子,拉上玉秀马不停蹄地赶往Q市。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白雪覆盖的大地,听着坐在欣欣身旁的玉秀不住声地反复念叨着这个几百万那个几百万的,谢峰的心里很沉很沉,他想起了许多事,有好多的事情需要他重新捋出个头绪... ... 将玉秀送到Q市华科精神病医院,直到将她的一切住院事项安排妥当后他们才又回到了合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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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就快到了。谢峰让其余的三人回家过年。翠莲不走,低着头把脸憋得通红才说出一句话:“大哥你在哪哪就是我的家。”她像好多年以前一样称谢峰为大哥,而没有按现在的叫法称董事长。现在她的四川老家经过她这么多年的扶持,已经彻底摆脱了贫困。她爱谢峰,谢峰也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不能接受。在他的心里,翠莲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小妹妹。他对翠莲说:“快别孩子气了。你也有好多年没有回家看看了,过了年如果你愿意就再回来,到啥时候我都是你的大哥哥。... ... ”翠莲哭着点头同意。欣欣也不走。她从万致祥处索要的八十余万块钱早已上交给市委了,她说她要待在合江市,要亲眼看着那姓万的落个什么下场。谢峰不允许她留下。他对欣欣说:“你必须回去。回上海陪你外公外婆过个舒心的春节,替你妈妈尽份孝心。另外你包立新叔叔已经在上海为你联系好了一所服装学校,过了年你就去那里学习。... ... 姓万的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你还小,前面的路还很长,不要在心里装载那么多的仇恨,宽容是一种美德,这也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才悟出的道理。... ... ”阿珍也不回去。她不愿意再回到和二驴子陈九点一起长大的地方。谢峰完全理解她的心情,就没有勉强阿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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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翠莲和欣欣,谢峰问阿珍:“现在就我们俩了,你说这个年我们怎么过?”阿珍说:“我听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谢峰其实早就想好了,他说:“我们去红卫星过年好不好?”阿珍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随你。”这么决定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戚雪那里过年。阿珍为谢峰整理衣物时,偶然地发现了一枚小巧的桃木戒指,也没有多想,就美美地戴到手上左瞧右看。心里很喜欢,那戒指也就几元钱的东西,所以她索性就戴着不摘下来了。谢峰看到后愣愣的发了半天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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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村的春节才更像春节,每天有每天的讲究,每天有每天的节目。就连吃什么都沿用老辈人传下的规矩,调着样吃,尽着性子乐。村民们感念谢峰今年给他们带来不薄的收益,争着抢着请谢峰去家里作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高声地说话敞开胸怀大笑,那一段时间谢峰心情无比舒畅。他一直喜欢农村,喜欢那里的空气,喜欢那里的民风淳朴。渐渐的,他萌生了在红卫星扎根的念头。有一天他和戚雪散步来到村西头,原来这里有生产队牲口棚,也是他们几个知青住过的地方。现在那地方什么都没有了。谢峰说等开春后他要在那片空地上建一所学校,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成了他一生的憾事。戚雪很高兴。就着这个劲,谢峰提出了他的想法,说:“戚村长,”他没有叫戚雪而是喊戚村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给我批块宅基地,我想盖间房呢。”戚雪问他说:“谢董事长,”她也没按平时那样称呼谢峰,笑呵呵地说:“谢董事长,你盖房子作什么?”谢峰说:“住呀,不住人盖房子做什么。”戚雪说:“我家那几间房还不够你住的呀!”谢峰说:“不知道你欢迎不欢迎,我想成为红卫星的村民呢。”说完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在那里,埋着方媛,埋着他的初恋和初恋一样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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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傍晚在戚雪家吃饭,谢峰很高兴,边喝酒边构想着他即将在红卫星的新家。说他打算盖四间砖瓦房,养鸡养鸭,还要养条狗,开荒种菜,等等,越说越兴奋。最后他把脸扭向坐在他旁边的阿珍,盯着她手上的那枚桃木戒指,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了他早就想说的一句话。他说:“阿珍,我们一起过吧。”倒把阿珍闹愣了,说我们不是在一起呢嘛?谢峰说:“我是说,我们,在这里盖几间房子,我们,我们一起过日子吧。”阿珍这回听明白了。她脸颊绯红,低着头半天才说:“我听你的。”同桌的戚雪等人喜笑颜开,说这下可好了,这样才算真正成了一个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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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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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正月十五谢峰和阿珍才离开红卫星村。春天已经到来,两项工程又要择日恢复施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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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万致祥的审查早已结束,法院判了他十五年的有期徒刑。估计他的后半生要在铁窗内度过了。选了一个好天,谢峰来到监狱探望万致祥。他等这一天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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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还是当年谢峰在此服刑时的老样子。谢峰买了许多的水果,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看望犯人嘛,就应该有个看望的样子。他在心理如此为自己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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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的变化很大,最显著的是他苍老了许多,佝偻着身子,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眼角处堆满了令人恶心的眼屎,原来的那个红光满面不可一世的风采荡然无存。不过他的思维能力还很正常。见是谢峰来探望他,令他十分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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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说:“谢老板,谢谢你能来看我。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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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是呀,我们终于在这里见面了。你知道吗,我为这一天已经足足等了二十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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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说:“哦?你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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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以前你是万书记,是万主任,你睁大了眼睛看看,真认不出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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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眯缝着眼睛探着头仔细地打量谢峰,最终他还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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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你还记得被你逼疯了后来投井而死的上海女知青方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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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说:“记得,我记得!你是... ...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身上绑炸药的谢峰?哦,我说怎么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呢。唉,可不是嘛,一晃二十多年了,我现在一闭上眼睛还能想得方媛那小丫头的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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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你不觉得从你嘴里说出方媛二字是对她的极大侮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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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说:“我知道。我有罪,我该死,我现在不是遭到惩罚了嘛,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我做孽太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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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对一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你都不放过。艾丽娜被你毁了一切,你为什么还要那么狠心地对她呢?你身上还有没有点人味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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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说:“艾丽娜可不是我杀的啊,我可没有想杀了她。我只是不想让她来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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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你知道欣欣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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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说:“欣欣?不就是那个女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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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她是艾丽娜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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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说:“什么?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欣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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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怎么,你还不信吗,欣欣是被你害惨了的艾丽娜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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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致祥张着嘴瞪着眼,木木的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继而他像只狼一样仰面嗥了起来,并不住地用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天哪!这真是报应啊!我真是该死呀!... ... 欣欣,欣欣是我的女儿呀!我的天啊,欣欣,我的女儿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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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听万致祥这么说不禁也愣住了。但没怎么费心思他就想明白了。当年艾丽娜就是带着身孕匆匆嫁给一位老实巴交的工人的,后来她去找万致祥,也是为了他这个私生女要钱,没想到却送了性命。... ... 面前的万致祥还在如死了娘老子般地闭着眼睛咧开大嘴哭嚎着,鼻涕和眼泪弄得满脸都是。谢峰缓缓地站起身,本来他要冲万致祥那丑恶的嘴脸唾上一口,想了想他又没有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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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离开探视室很远了还能听见万致祥的鬼哭狼嚎以及狱警的厉声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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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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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项合江市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进行得有条不紊,谢峰反倒清闲起来。从红卫星村传来消息说他捐资兴建的教学楼就要上梁封顶了,在农村这是件大事,邀谢峰回去剪彩。谢峰在城里为方媛和艾丽娜定做了两块花岗岩墓碑,正好要运回去。于是他和阿珍就找了一辆车,一同回到了红卫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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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过鞭炮敬过神灵,两层楼校舍的房梁就架上去了。免不了的要庆祝一番。依山处谢峰和阿珍的新居也开始了动工。村里的风水先生还自告奋勇地用罗盘为方媛和艾丽娜的新墓碑测定方向。修葺一新的坟墓多少让谢峰心里感到些欣慰。他用手轻抚着方媛的墓碑,细声地述说着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像是怕惊醒墓中沉睡的方媛。后来他惊异地发现,顺着方媛墓碑所朝的方向望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正开始兴建的新居。... ...
>
> 那天夜里红卫星村下了一场大雨。好大的雨啊!电闪雷鸣,雨如倾盆。闪电在人们毫不留意之时,刷的一下将天幕撕扯出一丝缝隙,露出刺目的光芒。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裂帛般的炸响,轰隆隆的让所有的心扉随之震撼。雨珠水帘般地扑向大地,仿佛它们等着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戚雪和所有的村民一样高兴。这雨下得很及时,田地里的墒情得到了改观,为丰收奠定了良好的开端。望着窗外如注的春雨,戚雪兴奋的说:“我来到红卫星村二十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呢!”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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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东要看完了!

偶孩子要出世了!:n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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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长了!!!
天眼什么时候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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