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云深不知处
从我居住的小区正门出去右拐,是一条两边儿种满法国梧桐的短径。尽头处是一个丁字路口。
向左行约两百米有一个小公园。
白天时公园里人很少,死气沉沉得如同墓园。到了晚上,这里却是城市里最廉价、最繁华的人肉交易市场。椅边树旁,花前月下,游荡着成群结队、衣衫褴褛的性饥渴民工们,偶尔还有穿着过时的中山装,装模作样在那里闲逛的花心老头。如果你的眼光敢在一个女性身上稍做停留,她多半会立马冲过来,胸脯一挺:“做吗?五十”。
五十元刚够给孩子买一盒中档的彩笔,勉强能在肯德基啃几口并不丰富的垃圾食品。而在这里,可换取一次发泄的机会。如果你觉得不值这个钱,甚至还能砍价。
我高中的同学丁晓波在这片做民警,他曾告诉我在一起斗殴事件时处理过一个老嫖客和雏鸡,笔录上有如下记载。
男:没说好价钱,她要五十,我说只给三十,后来说好三十五,她太差劲了,动都不动一样,完了我给她钱。她嫌少,还喊人打我。
女:说好是四十,那个老头完了只给我三十五,还说就算撕烂那五块钱也不给我。
晓波说当时真想踹这个老家伙一脚,憋住气对他说,讲点良心吧老爷子,为你四十块钱人家得恶心多久啊?!
老嫖客很惨,其子女缴了罚款后领人回家,当场被子女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女孩却缴不起罚款,她的母亲住在当地的一所小医院里奄奄一息,派出所核实情况后放了她,丁晓波塞了两百块钱在她兜里,她跪在人民警察的脚下,泪流满面。
我们眼睛很小,看不到整个世界。
有的人眼中处处都是歌舞升平,他们在站在某个高处淋着春风咧着大嘴,喊叫的是爱情,实则就是偷情;有的人活在我们视力所及之外,她们没有唱着无病呻吟的高调,做着同一件事,却只是为了活下去…..
从丁字路口向右行大约五百米后是一条酒吧街,那里是另一个世界,也是属于夜晚的世界。
每当黑幕降临就会有各种高中低档轿车泊在四周的停车位上,无数条人影在大大小小的酒吧里晃动。空气湿润潮湿,弥漫着暖昧的音乐、酒精的味道和许多落寞人的脸。
这条酒吧街是著名的一夜情之都,一个眼神和一杯酒,几句暖昧的话就能让两个素不识的人手挽着手走出去,去做和小公园里那些人同样的事。
他们也不谈感情,这一点和小公园里那些人相同,不同之处是他们之间的交易不涉金钱,他们的交易不是因为生存,大多只是因为寂寞,或者是欲望。
我和赵蕾的处女接触就在这条臭名昭著的酒吧街,街上一个叫作<云深不知处>的小酒吧里。
这里的顾客要比领座的几个酒吧少些,只有三四个小包间,一个大厅,随意散落着些小桌和藤制的软椅。
那些天加夜班的时候很多,通常晚十点左右下班后,我就会先晃悠到那里,叫一杯便宜的生啤,找个角落坐下来,再倒下去。酒吧里常放些时代久远的曲子,歌手也常弹着吉他唱些怀旧的老歌。我就着烛光闭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酒。直到昏昏沉沉的感觉到来,就结帐回家睡觉。
那晚我照例闭着眼睛躺在椅上似睡非睡,耳边儿突然传来我很喜欢的<天堂里的另一天>,女歌手沙哑的声音唱得很到位,和菲林科斯的原唱比起来别有风味。我精神了一下直起身,突然看到了旁边包间里的赵蕾。
包间的门不知怎么打开了,里面就她一个人,一杯红酒放在几上,她仰着头闭着眼半卧在一张大大的藤椅上,黑或深蓝的吊带连衣裙,一头披肩的卷发。两条长长的瘦腿搭在椅边儿的扶手上,显得份外慵懒撩人。整个儿一烛光美人图。
曲子唱完的时候,她睁开了眼,我的座位离包间很近,她一下子看到了我,第一个反应是慌忙收起腿,有些羞恼的意思,然后站起来“砰”的一声关上门。
漂亮女人总是有些怪脾气,你如果对她视而不见她会心里不爽,嘴巴噘到天上去。如果口水直下三千尺,眼若铜铃地盯着她上下打量,她又会心生鄙夷,当下就给你一个白眼。总之是和小人一般得难养。
我家里的母狗扣扣就没这些坏毛病,虽然长得也很漂亮,可人家的素质就很高,温柔娴淑,轻轻抚摸一下她的玉头,她就会凑上来腼腆地蹭蹭我的腿,摇着尾巴表示感谢。
所以当这个和扣扣一样留着卷发的漂亮女人摔门谢绝参观时,我对她的好感一下子降到了低于扣扣的水平。
继续灌着啤酒,招手喊来侍应生,掏出一张十元大钞请那位歌手再唱一次
。坐在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喝点酒听听喜欢的老歌实在一种太美好的享受,如同胖老板喜欢不同女人的乳房、丁晓波喜欢麻将桌上稀里哗啦的声音一样,能让我们产生愉快感受的东西本就不多,可总有许多这样那样的理由限制着我们,把快乐弄得象一件遥不可及的奢侈品。于是胖老板式的逻辑就产生了:我可以摸女人的乳房,你不能摸。你摸了是违背道德,我摸了就叫两情相悦。见鬼!
一曲终了便准备走了,刚起身就见那包间的门又打开了,她站起来向侍应生招招手,我快速狠辣地又扫了她一眼。大约一米六的样子。眉长而淡,鼻子小巧鼻头有肉,有旺夫相,属于小家碧玉型的美女。年龄看不出来,现在的女人一化妆,四十岁的阿姨背个书包从后面看去都象纯情中学生,估计在18—81岁。
她也撇了我一眼,表情正义凛然,随即眼波一转,露个白眼出来。
我灰头土脸地走出酒吧大门,想着这丫为啥讨厌我?因为我帅得不明显?牛什么牛,街上美女成灾,你还以为是旧社会农村啊,一个村姑万家求?
刚踱出几步,听到三度响起,我慢慢地向前走,直到那沙哑的歌声缓缓从我耳边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