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刺猬的爱情 [复制链接]

最初想评说《呼啸山庄》的时候，我原本想用“西方的梁祝”来作标题的。周恩来总理在给西方人士介绍《梁祝》的时候，他用“中国的朱丽叶与罗密欧”的概括来引起初次接触者的注意，他的策略是成功的。

而呼啸山庄在大结局的时候告诉我们说，死后的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两个不肯安息的灵魂“在走来走去：有些人说见过他在教堂附近，在旷野里，”甚至在他们的老房子里，放羊的小孩则说在下雨天看见“希刺克厉夫和一个女人在山岩底下”，吓得他直哭，吓得他的羊不敢前进。这与梁山泊与祝英台生前不能结合而死后结坟而居并化蝶到处飘零是一样的结果。他们的悲欢离合是如此的接近，以致于西方的艾米略·勃朗特女士与中国的民间文字工作者在对情感的处理上竟取得了惊人的共识。天地同心，中西一情，在这两个故事里是得到了印证了的。因此，我想，用“西方的梁祝”是可以引起初看者的涟漪。

但是，毕竟，艾米略·勃朗特女士用的标题是《呼啸山庄》，而不象“梁祝”或者“朱丽叶与罗密欧”那样用“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此中当有深意在的。她用的是那个山庄的名字。

《呼啸山庄》的译者杨苡女士对此很有一番感触。她曾经为“Wuthering Heights”的翻译很是伤了一番心思，因为前人曾将其译为“咆哮山庄”，也有很大的影响，但是，杨苡女士并不觉得这个名字很传神，她认为一个山庄以“咆哮”来冠名，是不大雅的，不大像主人的待客之道，至少，像温文儒雅的画眉田庄主人林惇先生恐怕就不会接受，而一旦形成这样的恶劣印象，他或许就会拒绝进凯瑟琳家的门，而这则故事的关键性角色大概就得另外找一个男人来担任，而那个男人是否合凯瑟琳的意，是否愿意对凯瑟琳爱得那么深切愿意为她什么都在所不惜，准许希刺克厉夫在他家的客厅里与凯瑟琳见面，并且不制止他们俩关系的进一步升级，是否在凯瑟琳死了以后不再娶让希刺克厉夫乘虚而入，让他的儿子小林惇接近小凯瑟琳并最终在林惇先生去世以后迅速采取行动占有画眉山庄的财产，这些都非常难说的。

如蝴蝶效应所说的那样，从这样一个不雅训的名字所产生的一系列恶劣的连锁效应，肯定不是艾米略的意愿，也不是杨苡女士所希望达到的目标。

也许，用“咆哮”二字来形容希刺克厉夫的性格，或者用它来形容凯瑟琳一面的性格都是恰当的，但是，作为书名和作为那个山庄的名字，确实会让人退避三舍。这样一个狂暴的名字远远没有呼啸这个词所给人的战栗那种效果好。杨苡女士说她在想到这个名字后，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

确实，这两只刺猬的爱情确实与梁祝的那背负着阶级对立的爱情或者朱丽叶与罗密欧那背负着家族仇恨的爱情不完全相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爱情虽然也与梁山泊祝英台之间、朱丽叶与罗密欧之间的密切程度不相上下，但是，与那两对有区别的是，他们两个人其实是不能呆在一起的。

呆在一起两个人忍不住就要吵架，相互怀疑对方是否真的爱自己。特别是希刺克厉夫，在他与凯瑟琳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凯瑟琳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异，他们之间还有着凯瑟琳的合法丈夫林惇先生。凯瑟琳虽然并不爱林惇先生，但是她喜欢他的身份家世，喜欢与她匹配的教养与身家，愿意陶醉在林惇先生追求她的光环里，她坦白说她“对林惇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完全晓得，在冬天改变树木的时候，时光便会改变叶子。”但是，很显然，她需要这种在合适的年龄段里合适的婚姻，需要不辜负时光对她的厚爱，能拥有一份在别人眼里美满的婚姻与家庭。这种姿态很让希刺克厉夫满意。而横亘在凯瑟琳面前的，除了希刺克厉夫那不明来历的出身和自卑的肤色，他们之间也有着希刺克厉夫的合法妻子伊莎贝拉·林惇。虽然希刺克厉夫从来就没有爱过伊莎贝拉，但是，他需要这个来报复、羞辱林惇家族，乃至从某种程度上来报复他那没听完的话：“我对希刺克厉夫的爱恰似下面的恒久不变的岩石，虽然看起来它给你的愉快并不多，可是这点愉快却是必需的。耐莉，我就是希刺克厉夫！他永远永远地在我心里……”以背叛来报复凯瑟琳的背叛。这些都是他们身上的刺。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不信任，却又相互知道一切，了解对方的一切。

“我爱害了我的人。”这两只刺猬相互宣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用身上的针刺伤对方并在刺伤对方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他们都心疼对方，希望能抚慰他们身上的伤痕，他们各自成为对方的负担，谁也不能解脱自己——即使在死后也不能。凯瑟琳死后的灵魂总不肯安息，在风雨凄迷的野外飘零，并轮番出现在洛克乌德先生与希刺克厉夫的眼前，希刺克厉夫总想把她的灵魂召唤进来。但是，生前的希刺克厉夫做不到这一点。他在趁埋葬林惇的时候打开过她的墓穴，亲眼见了她的尸体也不能。

这个愿望直到他死后才实现。

希刺克厉夫死后，两个没有了躯体的灵魂总算没人阻碍他们聚在一起了，那些刺消失以后，他们才能无碍地牵手，才能不再相互伤害。他们聚集在了一起，永远不再分开，像梁山泊与祝英台所做的那样，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