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
听老人们说,我们双桥镇三棵树村多少年来就只出过两个人,两个叫外人知道世上还有三棵树这么个地方的人。他们一个叫董超凡,一个叫张远文,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
董超凡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和他老子一样,老实巴焦。高中毕业了,见到和他很要好的秀娟姑娘说不上两句话还脸红呢。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家里穷得丁当响的董超凡急坏了,他求爷爷拜奶奶,最后找到了张远文的老子──三棵树村支书。尽管自家的儿子没有考上大学,但张支书还是发动了全村人,送走了三棵树村有史以来第一位大学生。
董超凡大学毕业后来到双桥中学时,张远文已经在村里做了好几年的总帐会计,眼下已是三棵树村的当家人了,一向很喜欢董超凡的秀娟也成了他的女人。那楼房在三棵树村是找不到第二家的,楼顶上叫什么太阳能的玩艺儿在老人们的眼里就更是神奇了,大冷的天都能冒出热水来,把个本来就漂亮得不得了的秀娟一天一把澡洗得就跟水葱似的。
几个月没领工资的董超凡被镇政府抽调去三棵树村督查计划生育工作,村支书张远文在家里招待了董超凡。几年不见,董超凡怎么也想不到张远文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不简单啊,老兄。”董超凡自叹不如。
“跟你比,差得远呢。”张远文哈哈一笑,“现在一个月拿多少钱?”
“实话实说,你这一顿可以发我三个月的工资了。”董超凡脸又红了。
“老弟见笑了。今天没有准备,丑酒薄菜而已。赏光的话,欢迎你常来,别的没什么,螃蟹甲鱼有的是。”
董超凡不能喝酒,张远文没命地劝,酒桌上着实热闹了一回。
饭后,张远文要留董超凡搓麻将,董超凡说不会。他不是怕天黑近视眼看不见路,而是口袋里那几十块钱已经计划好了要留作下个月的伙食费用。
董超凡工作三年后,张远文被调到双桥镇做副镇长,抓文教卫生。董超凡并不显得高兴,他很纳闷,三棵树还是那三棵树,他张远文莫非有仙人指路?董超凡从不去找张远文,他老子卖麦想去找张副镇长批个条子卖个好价钱也给董超凡挡了回去。
有一次,张副镇长到学校检查工作,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要校长把董超凡也带上,老同学嘛!
“老弟的一枝笔不错嘛,省报上都有你的大作啊!”张远文一边喝酒,一边提起了话头。
“兴之所至而已!”董超凡淡淡地说。
“什么时候也写些地方上的报道。”
“命题作文我可写不来啊!”
“我刚准备推荐你做党委秘书的。”
“我怕是命里注定的教书先生了。”
吃着谈着,话题又转到了一个关于打鸟的漫画上来了。
“树上原有10只鸟,打死1只,还有几只?”
“1只也没有了。”
“还有9只。”
“还是10只。”
讨论很是热烈了一阵子。
“我看不管还有多少只,被打死了的它就永远也不会活过来!”董超凡的话再一次地使酒席上出现了冷场。
在一次发放拖欠工资的时候,上级通知,全镇每个教师要领取两条老驴牌香烟和一箱地产岔河酒抵工资。不抽烟不喝酒的董超凡已经把这笔工资作好了具体的安排,买辆自行车,女人做月子,自己去进修,还要给老父亲做条裤子。欢喜了一个星期的董超凡按捺不住了,他带头发起了抗议,一直闹到了镇政府大院。
“谁闹都可以,你就是不能闹,不说我是你的老同学,就说你自己,你不是一直在要求进步吗?老弟啊,社会就这样,要现实一点嘛!这一次我也不处分你,你不是不抽不喝吗?全送我那儿好了!”
董超凡气得蒙头睡了三天。
尽管双桥镇发展得不怎么的,但从副镇长到镇长到书记,张远文三年就升了三级。董超凡还做他的教师。
一天,董超凡到岔河市一院去开痔疮,碰巧遇到了张远文,他现在已是岔河市副市长了,他是来检查胃子的。
“洒是共产党的,可胃是你自己的啊!”
“没办法啊!为了人民,我牺牲一个胃又算得了什么!”
“还想三棵树吗?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忙啊!”
“你忙什么?给我一辆桑塔纳,我能做三个市的市长。”
“你以为是你在哄孩子啊。”
就是谈不到一块儿。
又是三年不见。
有一天董超凡在《岔河日报》上忽然看到一条消息,说张远文因涉嫌贪污受贿被批捕了。
董超凡连夜蹬着自行车赶了100多公里的路来到岔河。
“你来干什么?”
“老同学,我再不来看你,还会有谁来看你啊?”
“还记得我们曾经争论过的关于打鸟的问题吗?”董超凡拿出自己刚出版的《心雨》散文集,递给张远文,说“这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你好好读它。三棵树和我都等着你。”
“超凡,我……”张远文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