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 - 2002/3/15 11:53:00
一
陆秋云又催他了,让他快凑钱结婚。这都第五回了,真烦人。钱,钱,哪儿弄去,章昆快头疼死了。
当初同学的妻子对他说起陆秋云,章昆觉得挺有意思,他真不明白自己怎么惨到了这份上,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找个妈吗,俗话说,妻大五赛老母。结婚可不是小孩玩过家家,一辈子的大事,来不得一点马虎。古人说的好,雇不上好长工一季子,娶不上好老婆一辈子。虽说时下离婚时髦的很,可那不是他章昆,他能结就不错了,离,想都甭想。
女孩棒儿精神,留一个小子头,充满了青春气息,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在弯弯的眉毛衬托下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微微噘起的小嘴总适宜地涂着淡紫色的口红,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连一个对象也没处过,正宗的处女。丑是丑了点儿,可娶进家门就是你的妻子。丑怕什么,自己看着称心,别人看着恶心,搁在家里放心。这样的女孩,难!
当同学的老婆一口气把她所知晓的陆秋云的情况道了个尽后,章昆一句话也没说,瞪眼瞅着同学的老婆。章昆,你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虽说女孩丑了点儿,怕啥?同学也发言了。不是,我是觉着她那么好,能轮到我章昆?他疑惑地笑了。朋友的老婆真是灵牙利齿,她说,哎,你还甭说,这就叫缘分。章昆一声叹息,说那就见见吧。
陆秋云简直是奇丑无比,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不象有的女孩鼻子嘴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陆秋云的鼻子和嘴巴独具特色,好像不是一个人的,大鼻子,小嘴巴,不协调的要命,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一双王八眼滴溜溜地乱转,心怀鬼胎似的。微笑像画在脸上一样虚假做作。脸上凹凸不平,高的高,低的低,高的像疙瘩,低的像死肉。章昆真想说,见到你很高兴。可他没说,他怕陆秋云多心。只好憨憨一笑,说,你好。陆秋云却说,你甭看我很丑,其实我很温柔。说着咧开嘴要笑,可又忸怩地把头一低嗲嗲地说,人家好难为情哟。章昆的头发都快站起来了,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第一次见面,当然是章昆请客了,好歹他还算个男人。男人就得处处走在女人前面,吃饭付款,下雨打伞。同学的老婆都给约好了,在“五月咖啡屋”见面。陆秋云象征性地托着桌沿站了一下。章昆赶紧说,甭站了,甭站了,挺费劲的。陆秋云含蓄地笑笑说,那你坐吧。章昆尽量坐的离她远一点。现在的咖啡屋全是为情侣们准备的,连座椅都连在一起。陆秋云素女似的端坐着,矜持地往里靠靠。
坐下后章昆问她,茶水还是咖啡?陆秋云抿着嘴说随便。章昆要了两杯咖啡。两杯咖啡钱章昆还是掏的出的,他可不想给陆秋云一个抠门儿的印象。现在的女孩嘴瞧不起男人抠门吝啬了,好像抠门吝啬为人所不齿似的。女孩们便堂而皇之理所应当地享受男人的大气。
章昆一点儿也不喜欢喝咖啡,既不经济,又不实惠。陆秋云象模象样地捧起咖啡碗呷了一口。章昆问要糖么?她摇摇头。章昆瞅着咖啡上徐徐飘动的热气挤出一丝笑。陆秋云含而不露地打量着章昆,斯文的抿了一口感慨地说,男人五十岁照样娶黄花闺女,不象女人,一过了三十再漂亮也不过是摆设罢了。
章昆不明白陆秋云的意思,一时语塞。他望着陆秋云那张脸支吾道,女人也一样,其实什么都无所谓。陆秋云说,你当然无所谓了,可我不行。人跟谁都可以赌气,惟独不能跟自己赌气,我知道自己再不是十七八岁的年龄了,所以我现实的很。章昆无话可说,有什么好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说一千道一万,陆秋云打心眼里瞧不上他,可又没有办法,只好委曲求全了。章昆心思:你以为你是谁呀,张曼玉还是林青霞,哼!陆秋云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把嘴一撇道,刘晓庆老不老,可人家有钱,你到能找得着,有本事你找巩利去。
章昆想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好端端一个大小伙子不呆不傻干嘛要找一个比自己大五六岁奇丑不堪的老处女呢,还神经兮兮的自以为是。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只好仰头把碗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说,得,算我没本事。
二
陆秋云说,你要不结就算了。章昆赶紧道,结,结,我结还不行么。废话,谁不想结婚,可钱呢。章昆下岗时,一万多块钱就买断了自己的工龄。一万多够干什么,不吃不喝了。虽说手里还有七八千,连一间像样的平房也买不了。陆秋云可不管他这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钱,没钱,你结什么婚,神经病!再说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谁不想像模像样,隆隆重重的。什么都可以凑合,惟独结婚不能凑合。陆秋云不急不躁地说,你说,咱们买实木家俱好不好。章昆说,好好,当然好了。陆秋云又说,那电视呢?章昆心思:你要了我的命得了。陆秋云不管他死不死,没完没了地说,章昆你甭皱眉头,这已经够省钱的了。章昆两手一摊赌气地道,那房呢,总不至于爬车站吧。陆秋云嘴一撇,说,我不管,那是你的事。凸凹不平的脸要掉下什么东西似的激动。
章昆实在不知能从哪儿弄来钱,亲戚朋友,该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这年头下岗的下岗,没工作的没工作,谁会有钱。当然有钱的多的是,可他章昆一个也不认识。废话,他要是有一帮有钱的亲戚朋友能惨到这份上?思来想去,真找不到一个能借给他钱的主。章昆想都怪他没本事,拿不掉陆秋云这个老处女。陆秋云像防贼似的防着他,除了象征性地让他抱抱之外,动都不叫他动,摸也不让他摸,这都快领结婚证了,还是无动于衷。章昆怀疑她是石女,要不就是性冷淡。朋友们教过他不少点子,他都想着法儿地照着做了,可无一奏效。章昆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连哄带骗说服陆秋云同意夜里留在他租的小房里看光盘,机子和彩电都是从朋友那儿借来的。章昆一连跑了七八家光盘店,才租到两盘三级片,揣进怀里,像揣了两颗定时炸弹,怕人发觉,头也不敢抬,溜回了家。好不容易盼到天黑,才把陆秋云盼来。不料她早识破了他的诡计,一进门劈头盖脸的问他,说吧,你想做什么?马万不自然地搪塞道,不不干什么,交流交流感情。陆秋云脸一拉说,谁不知你那点儿花花肠子,不过呢,既然我答应了你,所以我一定会来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怕。
开始陆秋云不为所动,依然揶揄章昆是小人。随着剧情的发展,陆秋云渐如佳境地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想看地忸怩着。
章昆试试虚实地说,关了吧。陆秋云不说关也不说不关。章昆知道时机成熟了,便挨着她坐下,一动不动,十足的正人君子。陆秋云害羞的道,章昆,抱抱我。事不宜迟,章昆心急如焚地抱住她颤抖地耳语道,秋云,我爱你。陆秋云惊慌失措地呓语说,不要,不要,章昆,我求求你了。章昆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忖:先拿掉你再说。他尽量温柔地挑逗着她的敏感部位,陆秋云失控地软瘫着。透过昏暗的荧屏光,章昆发现陆秋云的脸一改往日的死板,泛着绯红,生动活泼的因忘情而清晰地颤动着。当章昆顺势把陆秋云放倒在床上时,陆秋云机械似的一跃而起,夺门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走了,要急着拉肚子似的。第二天再见到陆秋云,她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们都不是十七八岁好冲动的年龄了,结了婚我会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我的。
还有一次,章昆想把陆秋云灌醉,结果被陆秋云灌了个不省人事。章昆把该想的法儿都想了,都没有让陆秋云就范。眼下到了结婚的节骨眼儿,陆秋云更不会钻他的圈套了,所以章昆也就死了这条心。其实他什么心思也没了,光想钱了,站着是钱,坐着是钱,连做梦都是钱。
章昆整天被钱搞得焦头烂额,钱,钱,去哪儿能弄来钱呢,真是没有一分钱逼倒英雄汉呀。章昆方才领略了钱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
三
要说章昆也不到饥不择食的年龄,三十二三着什么急。可不急不行,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单位下岗偏偏他又在其中,正宗的无业游民,要发财,还不得驴年马月。再加上父母离异,各自又有了家庭,整个一个爹不疼娘不爱,他不急谁急。章昆比谁都深谙自己的处境,像他这样的主有人嫁就算他烧高香了,这年月朝不保夕的。真正的要钱,钱不冲,要人,人不俊。章昆豁出去了,心思一切都认命吧。
章昆有事没事总后悔,没下岗那阵有的是机会,全让他错过了。当然他也不是挑剔,只是觉着不急,有什么好急的,不就是成家,找个对象嘛。这一不急不要紧,他别无选择了。当时单位几个未成家的女子有事没事直往他的办公室里钻,张口一个章哥,闭口一个章哥,叫的那个甜呀,可他呢,愣是不动心。有一阵羡慕的单位里几个成过家的男同事揶揄他交了桃花运。他呢,依然我行我素,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有一个叫萧雅的女孩一口气给他写了一封长达十三页的情书,倾诉衷肠,最重要的是萧雅说非他不嫁,还说她不能没有他,要她不嫁他也成,除非他死了。章昆捧着信忍俊不禁地当着萧雅的面追问她傻不傻。萧雅伤透了心,恨不得一头撞死。就为这事她一个多月没上班。上班后见着章昆不认识似的,看都不看他一眼。
后悔归后悔,有什么用,世上又不卖后悔药,就算抽自己几个响亮的嘴巴子,把自己抽个七窍出血眼冒金花也是枉然。当务之急是现实。既然大好的时机错过了,那么眼下不好的时机再不能错过了。
咳,怎么说呢,反正章昆从头到脚把自己彻底审视了一遍之后,想开了,娶什么女人不是娶,什么漂亮不漂亮,五十岁都一个模样。章昆想自己没房,总不能让女人跟着睡马路牙子吧,再说就算自己忍心,人儿还不乐意呢。结婚总得买些电器家俱日用品吧,就算人家同情你理解你,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统统不要,没个万二八千也是白搭。自己整个一个社会大龄青年,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同学们,孩子都能打醋打酱油了。工作没工作,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保障不了,还能找个什么样的,凑合吧。漂亮老婆是好,娶,容易么?
四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章昆为钱犯愁的时候,一个朋友找到了他,说,你不是正需要钱嘛,那走吧。章昆说,去那里,抢银行?朋友胸有成竹道,跟我去新疆贩菜,一趟下来包你弄个五六千的。章昆也知道往新疆贩菜赚钱,可一直苦于找不到门路,又没有本钱,只好望洋兴叹了。这次朋友找他,他真是感激涕零。
章昆把积蓄全部取了出来,交给朋友,信心十足地到乡下收上菜,然后兴高采烈地上路了。几天几夜熬下来,总算顺利地到达了新疆,真不错,发了个好价钱。除去一切开销,尽落七八千。朋友说回去的时候再顺便拉些罐头和葡萄干,至少也弄个两三千。章昆想,管他呢,爱拉啥,拉啥,不就图着多赚几个嘛。回来的路上,章昆兴奋的没有一丝睡意,狠不得眨眼的工夫就到家。这回有钱了,不愁没钱结婚了,也不怕看陆秋云的脸色了。平头柴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呜呜地叫着。章昆想陆秋云丑就丑点儿吧,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陆秋云肯跟自己顺顺利利把婚结了就不错了。朋友开他的玩笑说,章昆,你小子,偷着乐了吧,瞧你结婚把你美成这样,甭看你现在美,结了婚有你受的。我可不能和你比,家里有老婆,外面有情人,我能结婚就不错了,章昆叹息一声自惭形秽道。车要下坡了,朋友解脱地长长出一口气,好像车子用他推似的。司机关掉机器,让车借助下坡的冲力溜着,车速越来越快,像飞驰一样。司机左右快速地打着方向盘,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车,一辆一辆超过去,喇叭一路摁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朋友起先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劲,迷迷糊糊地问,你老摁着喇叭干嘛?司机没有回答他,他忽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把拉住章昆刻不容缓道,快,你坐在我后面。章昆不知怎么了,看朋友急切的样子,心里清楚一定是出事了,遂不急思索侧身钻到了朋友的后面。司机头上的汗直淌,朋友大声地喊,稳住。他也出汗了,不止一处地流。边喊他边爬下身子动动这里,扳扳那里。嘴里还不住地安咐章昆道,章昆,你一定要抓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松开,不要松开。他的嗓子都哑了。
道两边的树一晃而过,甚至连晃都不晃,直接撞上去,刀子似的齐刷刷切下去,没有一点阻力。喇叭仿佛也吼破了嗓子,瓮声瓮气地叫着,最后没了音儿。
当章昆睁开眼睛,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看见骇人的血。司机也睁开了眼,俩人幸运地相互艰难的挤出一丝只有死人脸上才能看到的笑。章昆挣扎着扭头看见了他的朋友,他紧闭着双眼,急促地呼吸着。章昆扯破喉咙歇斯底里地喊着他的名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微微地动动眼皮,嘴一张吐出一句话,他说,章昆,对不起。说着眼努力地一睁白眼球向四下里一翻,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脖子断了。
车子撞裂一百三十六棵树,确切地说是切,刀切一般,每棵树上削掉一块,却奇迹般的没有撞上一辆来来往往行驶的车,否则他章昆休想活命。车上的货很快便被当地的村民搬的搬,抬的抬,拉的拉抢了个光。这些都是章昆后来才知道的。
陆秋云让人捎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他找一个比她漂亮的女人做妻子。
五
章昆没有太多的不舍和依恋,只是觉着陆秋云的变化太快了,她甚至躲着不见他。章昆就是不明白,都到了结婚的份上了,怎么说完就完了呢。章昆也理解她,是呀,谁会同一个穷光蛋过一辈子。陆秋云毕竟是女人,找一个男人太容易了,不象他。
章昆找了几次陆秋云,想同她谈谈,可陆秋云不给他一点机会,高低不平的脸恢复往日的平静,像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说你找我也是白找,我不欠你什么。章昆觉着自己很没意思,硬着头皮有去了几次,陆秋云都不拿正眼看他,话都懒的和他说。在陆秋云的眼里好像他章昆离了她找不上老婆似的,两眼忽闪着,嘴角一撇放出一句话,说,章昆,你饶了我吧,算我怕你还不成嘛,你是想让我跳火坑呢,还是打算让我跟你沿街乞讨呢?章昆痛苦地闭上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陆秋云又说话了,她好像故意刺激章昆似的似笑非笑道,你甭吓唬我,你也休想让我同情。章昆说,秋云,我们是有感情的,怎么说完就完呢,你给我时间,我会弄到钱的。
给你时间,五年还是十年,你以为自己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呢,再等你的胡子都白了,陆秋云把眼一翻,忍俊不禁道,我没病吧。章昆仍不死心,把陆秋云揽在怀里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说,秋云,求你了,给我一点时间。陆秋云好像被他打动了,说,章昆,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我都快四十的人了,我等不得,我现实的很,我是想浪漫,可我早过了那个年龄。说着她叹息一声推开章昆沉默了片刻痛下决心道,好吧,我也不是无情无义的女人,毕竟我们相处过,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假的,我给你时间。
无所事事的他满大街小巷地转,忽然心血来潮想,还是摆一个小摊吧,好歹混一口饭吃。章昆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该干点什么了,否则只有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说干就干,章昆信心十足地走进了大市场,上了二楼,东瞅瞅西望望,琳琅满目的小百货让他拿不定主意,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乱扑。一个批发女士内衣的男老板远远地招呼他道,兄弟,想上点儿什么,来,先看看。章昆边往过走边说,我也不知该上些什么。老板把一件鲜艳的内裤举起来不无夸耀地说,瞧瞧这内裤,年轻的穿上性感,年老的穿上妩媚。不待章昆答话,老板又说话了,他说,这么着吧,卖不了,我包退包换,你就放心吧,肯定抢手。章昆还是犹豫不定,把老板递给他的那件内裤拿在手里也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就说一个大老爷们儿卖这?他难为情地摇摇头。老板笑了,他说,啊呀,我的老弟你咋这么封建呢。他接过章昆手里的内裤,抓在手里,又是拉又是拽的,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这内裤经拉又经拽,经穿又经晒你说好卖不好卖?
章昆也豁出去了,心思反正卖不了管退。再说他也不知道该上什么货,看老板也不像骗他。章昆叹息一声说,好,大哥,就听你一回。老板眉开眼笑道,这就对了嘛,兄弟,第一次上货,你先少上点儿,但品种一定要全。老板说着话,给章昆配货。章昆拣出几件他看不过眼的说,这能卖嘛,还透着亮呢,巴掌大一片能穿进去吗?说你外行,你真外行,老板两手一撑,巴掌大的一片,立刻变魔术似的又大又肥了,他又接着道,这是高弹的,时髦着呢。
六
杨青这几天心情不错,开着她的豪华车,拉着她的一帮姐们儿招摇过市。市场里摆摊的太多,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很多,杨青把喇叭都快摁破了也无济于事,只好悻悻地把车停在一边,四五个女孩子肆无忌惮地有说有笑,前呼后拥进了市场。
章昆觉着真邪了,就那么几件目不忍睹的破内裤,招来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围拢。章昆头也不抬,心思爱买不买。女孩们招呼也不打自作主张地拆开包装比画来比划去的,好像眼里根本没有他章昆,更没有满大街摆摊的老少爷们儿姐们儿们。
比划了半天几个女孩子一齐盯着章昆问,大哥,多钱一件?手里仍抓着那显眼的内裤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章昆看不惯很冲地道,五十。一个短裙女孩把红红的小嘴一撇一惊一乍地道,哟,大哥,你是非洲来的吧。章昆不懂,什么非洲亚洲的,章昆认真地解释说,我是亚洲的。几个女孩毫无遮拦地笑的前俯后仰,把个章昆笑的面红耳赤,头都大了。章昆不自然地笑笑心虚地说,笑什么笑,这可是名牌,正宗的高弹内裤,时髦着呢。其中一个长发女孩腰一直说,没问你这些,我们是说你太黑了。章昆也没指望她们买,看她们也不象,就无所谓地道,黑,你们可以不买嘛。长发女孩的口气更冲,道,我买定了。几个女孩附和着说,就是。
短裙女孩埋怨道,怎么都是一个色儿。章昆瞎打岔说,白的多好,白的纯洁。短裙女孩白他一眼说,你懂什么呀,白色是好,可万一来了那个怎么办,再说这又不是穿在外面让人看的。长发女孩推搡她一把打趣地道,穿上让你们那位看个够吧,还不得把他急疯了。短裙女孩说,去你的,那是你。长发女孩说,我是想,可谁要我呀。
长发女孩真美,章昆有些不怀好意,目光连他自己都觉的邪。章昆偷窥一眼她耸耸的胸部问,你们到底要不要?长发女孩不耐烦了,瞪他一眼说,不要我们跟你磨什么牙,我们有病呀。章昆心说,我看你病的不轻,有几个臭钱。短裙女孩弯腰又抓起几件,说,便宜点儿,我们一人要你一件。长发女孩说,我随便,反正我穿上也没人看。另几个女孩不依不饶说,不行,一人一件。
章昆也铁了心了,一口咬定说,不便宜。长发女孩急了,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会不会做买卖。章昆目不斜视道,就这个价儿了,爱要不要,反正我也没几件了。得得,你少废话吧,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短裙女孩乜斜他一眼说。章昆急了,说,是你废话,还是我废话。短裙女孩一跳老高,趾高气扬地咋呼道,你找抽呢。长发女孩推她一把说,算了算了,跟他生气不值得。说着拿起一件,看也不看,丢下五十块钱说,一人拿一件得了。几个女孩子也没再说什么,一人拿了一件,不屑地丢下五十块钱扭头就走。
就在长发女孩扭头的那一刻,章昆失望到了极点。他依依不舍的目光正落在她半张扭曲变形的脸上。章昆不相信,壮着胆子凝视着她。长发女孩莞尔一笑,你甭看我,看她,她指着短裙女孩说,她多水灵。短裙女孩打情骂俏地追着她说,你个流氓,你少犯骚吧。
章昆眼睁睁地看着长发女孩的乳房一甩一甩的远了,独自唏嘘不已,觉着老天太不公平,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儿竟有半张丑陋不堪的脸。
章昆兴奋的要命,不起眼的几件破内裤尽赚二百多块。他很感谢那个老板,可又有些担心,他真怕几个神经病再找回来,便急匆匆地收摊回家了。
七
杨青十五岁之前长的是人见人爱,小脸蛋儿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粉,跟电影明星金铭似的。班里几个男生没少因为她打架,害的几个颇有姿色的女生偷偷哭了无数次鼻子,大有既生亮何生瑜的意思。十五岁那年秋天,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冒出几颗小痘痘。杨青很恼火也很焦急,她的心像蚂蚁爬一样难受。谁受的了这个,好端端的一张脸招谁惹谁了生出几颗讨厌的痘痘,当然这是她自己认为。每次梳洗完毕之后,她捧着镜子左照照右瞧瞧,心里说不出的沮丧。她觉得自己忽然变丑了,班里的女生都在背后议论她,她伤心透了,那伤心不亚于失去亲人和朋友。
很快杨青便不伤心了,因为她买了专治那痘痘的灵丹妙药。那药很贵的,一般的家庭甭说买了,就是想都甭想,可杨青的爹有的是钱。杨青一改往日的伤心和痛苦,揣着她那价格不菲的药上课抹下课抹,连上厕所都抹,招的班里长痘痘的女生私下里唏嘘不已,羡慕她有一个好老子。
也许是杨青太心急了。开始她略感不适,脸上皱巴巴的有些痒。她以为快好了,就没往心里去。可那痒生了根儿似的,一日胜似一日地痒。痒的她难捱便挠,轻了不解痒,重了便挠破了。被她挠破的地方望外渗黄水,干了之后癣一般奇痒不堪,她再挠。没几日半张脸便面目全非了,急的爹娘围着她团团转,求名医讨偏方,谢天谢地总算把痒止住了,可那疤却永远落下了。
杨青几乎痛不欲生,瞒着父母喝了几次安定都被及时送到了医院,几次胃洗下来,她再也不想死了,她都死怕了。
杨青的半张脸虽丑陋不堪,可另半张脸依然美若仙子一般。她蓄着长发遮住半张令人不堪入目的脸,美伦美奂地用另半张脸面对生活。
杨青要疯了,满大街地找章昆,大有不把章昆找着不罢休的势头。她问遍所有摆摊的人,见没见一个卖内裤的小伙子。大家都异口同声回答说,没注意。可不嘛,章昆就摆了一次摊儿,谁会注意他。杨青仍不死心,她就不相信找不到他,看他能躲多久。
章昆在家躲了五六天,觉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就是她们再见到他,也不一定能认出他。再说了,他又没坑谁骗谁,怕什么,贵,那是她们自愿买的,谁也没逼她们买不是。所以章昆很快便坦然了。
章昆想要是她们要他退货,他就死不承认,看她们还能把他怎么样。摆了一天的摊也没有人找他,他觉着自己有些做贼心虚。渐渐的他便淡忘了。谁曾料,刚一收摊,抬头便看见杨青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半张脸冷艳地没有一丝表情。盯的章昆有些不自在,他勉强地笑笑装作不认识道,小姐,有事吗?杨青不冷不热不紧不慢道,你跑呀,你怎么不跑?章昆打哈哈道,跑什么,我又不是小偷。杨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你少装糊涂,你以为你能躲的过初一,就能躲的过初五嘛,我告诉你,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章昆不吃她这一套,心一横说,你松开。杨青两眼一眯切切地道,松开,没门儿儿!
俩个人拉拉扯扯的,吸引来不少围观的人。杨青说,走,你跟我走。章昆眼一瞪说,我凭什么跟你走。你走不走?杨青抓着他不放。有人在起哄说,打呀,打呀。还有人说,俩口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人越围越多,章昆急了,推搡着杨青吓唬她道,你再不松手,我不客气了啊。他有点喘不上气。杨青母老虎似的不依不饶地连拉带拽把章昆拉出了人群,嘴里喋喋不休地道,走,你走。章昆气急败坏地挣扎着说,你松不松手?
最终章昆被杨青拖到了她的豪华轿车前,杨青气呼呼地打开车门,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把章昆推进了车里,嘴里还歇斯底里地喊,进去吧,你给我,说着狠狠地一摔车门。章昆抱着他的东西心思,你还能把我吃了?杨青一屁股坐进车里,一扭钥匙,猛踩油门,章昆没坐稳,闪了一下。杨青不管他,一溜烟地向前冲去,发泄似的摁着喇叭,路上的车辆纷纷躲闪。章昆吓的不敢看外面,他想,完了,非出事不可,就说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杨青头也不回说,你给我闭嘴。
到了“新世纪酒楼”门前,杨青一脚刹车下去,章昆“咚”的一声撞在了她的靠背上,顿时撞出他两眼生泪。章昆“哎哟”一声捂住鼻子喘息了半天,杨青说,你少装死。她下了车打开后门喝道,下来,你给我下来吧,同时还伸出手扯了他一把。章昆没有防备被她拉下了车,他回头要拿自己的东西。杨青不屑地说,搁着你的吧,就你那破玩意儿,呸,白给也没人要,说着回手“啪”地带上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