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 - 2002/3/15 12:23:00
第九回:吴千户为女求情,应伯爵权作说客
01
《清河日报》座落在市中心解放路一带。很久以前,此地是一所英国教堂,刚解放那阵,一
场大火使教堂化为灰烬,新中国清河市第一任市长站在教堂遗址上即兴讲演,热血沸腾,激
情荡漾:“我们能够烧毁一个旧世界,我们也一定能够建设一个新世界!”按照第一任市长的
安排,在被烧毁的英国教堂遗址上,没过多久就建成了一幢楼房,挂了块金字招牌:《清河
宣传战线》编辑部——那也就是《清河日报》的前身。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弹指一挥间几
十年过去了,如今的《清河日报》早已鸟枪换炮,由创办之初的七八个人上十支笔,扩充到
了五六百人一百多台电脑,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社会主义新闻队伍。
应伯爵就是这支新闻队伍中的一员。刚参加队伍那会儿,应伯爵感觉光荣至极,应家祖祖辈
辈没出过文化人,到他这一代时祖坟冒青烟了,只有初中文凭的他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竟
然能当上记者,记者,那可是无冕之王啊!自打当上记者后,应伯爵无论走在大街上还是坐
在会议室里,脸上都有种洋洋自得,光荣成了个伟大的印痕,始终铭刻在他那发亮的脑门上。
不过,当记者的时间久了,应伯爵私下也对自己所从事的行当产生过怀疑,写会议报道,写
人物专访,还有向企业拉广告要赞助,记者嘛,如此使劲地吹喇叭抬轿子,无非也只是为谋
口饭吃而已,看来社会上把新闻记者和野鸡妓女相提并论,也并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他想起流传很广的一则笑话:有个妓女被警察抓了,警察问:“什么单位的?”妓女正经八
百回答:“报社的。”警察问:“什么报社?”妓女答:“《人人晚抱》社。”警察笑道:“从没
听说过有个《人人晚报》。”妓女也笑道:“怎么没有?你听听我们的宣传口号:人人晚抱,
人人需要,老少皆宜,欢迎来搞,一经录用,搞费从优……”什么乱七八糟的,记者的形象
被糟蹋成这样了,应伯爵摇摇头,端过茶杯,吹一口气,浮在上面的茶叶很知趣地散开,茶
杯上轻轻荡起了一阵涟漪。
应伯爵正闲坐在办公室里想心事,有人敲门,他中气十足地叫了声“请进”,重新架起二郎
腿,恢复了先前的神气。没想到进来的是吴千户,这时的应伯爵,屁股上仿佛安了弹簧,“啪”
地一声站起,脸上堆满了恭谦的笑:“吴伯好,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当年应伯爵发表了
几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后,一心想混进报社,找到他的拜把兄弟西门庆,走通了吴千户的路
子,才得以美梦成真,吃水不忘挖井人,应伯爵总算还记得这位离休干部的好处。
只是吴千户如今已没有了昔日的风光,何况他今天是有求于人的,他来找应伯爵,是想让应
伯爵出面,帮他劝说西门庆从岫云庵里接回吴月娘。应伯爵听吴千户说完事情的原委,不由
得大吃一惊,才几天功夫没见,没想到西门庆竟闹出一场大风波,应伯爵想,按照西门庆平
日做人的原则,是万万不会闹到后院起火的地步的,家花没有野花香,偷情野合甚至嫖妓,
凡是与“色”“淫”二字相关的事,西门庆都会抢着去做,但是对于离婚,西门庆的态度从
来都有所保留,有一回应伯爵曾亲耳听西门庆说过:“闹离婚,那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
个火坑吗?”
既然如此,让应伯爵弄不明白的是,那位拜把兄弟西门庆为何偏偏要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
火坑?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了一会儿,表情像吃了中药似的,皱着眉头问吴千户:“闹到
要离婚的境地?不至于吧?手续是不是办了?”吴千户说:“什么手续?”应伯爵说:“离婚
手续呀。”吴千户说:“倒还没有那么快,不过小女月娘她可真受苦了,无论说什么,死活不
依,一门心思要出家当尼姑。昨天我还去岫云庵找过她,听听我那宝贝女儿怎么说?她说人
都是有一张脸的,要她出岫云庵可以,但是得叫西门庆那牲畜去庵里接她。应记者你倒替我
想想,本人参加革命这么多年,好说歹说也是一有身份有脸面的革命离休干部,要是自己女
儿真的出家当了尼姑,我这付老脸又往哪儿搁?”说着说着,吴千户似乎动了真感情,眼眶
竟有些潮湿了。
在台上时八面威风的官人吴千户,现在如同孩子般脆弱,应伯爵心里莫明其妙冒起了一丝兴
奋,他有些幸灾乐祸,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相反是用好言好语安慰面前这位老者:“没事
的,吴老您就放心吧,有我应伯爵在,保证三天之内,让西门庆乖乖地去岫云庵把月娘嫂子
接回家来。”应伯爵说这话时心中并没把握,但依照他为人处事的经验,凡事先夸了大话再
说,吹牛皮用不着缴税,牛皮吹破了天也不犯法。
02
送走吴千户后,应伯爵立马给西门庆打了个呼机,等了十多分钟,对方还是没回话,应伯爵
在心里骂了声:“他妈的,不知又和哪个妞泡在一起了。”他想起城东有个广告客户清河酒厂,
前几天约好了见一次面,谈谈具体操作程序,于是下楼,骑上雅马哈摩托车,直奔清河酒厂
而去。
清河酒厂这几年效益不错,由一个亏损大户一跃而成了全市的先进企业,天天报纸上有名,
电视里有像,广播里有声,当然那都是花了钱财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做广告嘛,那位
财大气粗的酒厂厂长还是舍得投资的。只不过有些恼人的是,酒厂厂长蔡老板志向高远,目
光向上,中央的报社和电视台记者来了,蔡老板高兴得像只绿头苍蝇,放下手中一切应酬,
围绕那些记者团团转;省里的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来了,蔡老板也会放下架子,在会议室热
情地接见记者们;而清河市本地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来了,蔡老板则往往避而不闻视而不见,
更多的时候,是叫门卫把本地记者一概拦在厂门外:蔡老板今天不在家。
应伯爵是知道蔡老板这一惯例的,他绕了个圈,避开酒厂门卫的耳目,从另一个小侧门溜进
去,直奔蔡老板办公室,准备来个措手不及。酒厂的酒糟味实在太重了,应伯爵捂着鼻子,
穿行在大小不等的坛坛罐罐之间,心里盘算着,如何同蔡老板谈这笔广告。运气还算不错,
在办公室里,应伯爵将大名人蔡老板逮了个正着,隔老远应伯爵就打起了哈哈:“蔡老总,
您老人家可真叫做日理万机呵!见您老人家一面,同见中央首长差不多困难,哈哈哈。”蔡
老板见来人是报社名记应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马上又舒展开来,脸上笑得象朵花儿一样:
“应大记者如此抬举,叫老蔡这张脸往哪儿放?”应伯爵说:“哪里是抬举,我只不过说了
一个事实,如今的蔡老总,莫说在清河市家喻户晓,就是在我山东全省,在全国,也是响彻
云霄的人物哟!”
几句寒暄过后,话转入正题,应伯爵本是冲着广告费来的,却偏偏不提那个钱字,开口笑道:
“蔡老总,人人都说酒厂效益好,来装酒的汽车等在厂门口排长队呢。”蔡老板想堵住应伯
爵的嘴:“莫听人吹,酒厂的效益还没好到那个程度。”应伯爵恭维地说:“蔡老总莫谦虚,
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手指缝里掉几粒渣儿,也够平常老百姓吃个饱的。”蔡老板挺了挺腰板,
仿佛一时间真的伟大了许多,笑咪咪地说道:“话也不能那么说,家大业大,还得讲究个勤
俭节约,香港李嘉诚那么大的老板,听说还天天坚持吃素,走路不穿高级皮鞋,而是穿普通
布鞋。”
听这口气,蔡老板是想同他打太极拳,应伯爵眨眨眼睛,搔搔脑门,心想不能任由蔡老板跑
野马,得把话儿朝主题上引,于是脸上带了几分哭丧相,诉苦似地说道:“报社那帮家伙真
他妈讨厌,才几个广告费没付,他们就整天闹得鸡犬不宁,说我应某人没能耐,工作不得力,
我对他们解释,说清河酒厂这几年待俺报社不薄,广告费大笔大笔支出,一点也不含糊的,
可您老人家倒是听听那帮人怎么说?他们说狗屁,清河酒厂是赖广告费的大户,还叫我不要
给清河酒厂涂脂抹粉。”蔡老板猛可一听,肺都快气炸了,这几年来他象个电影明星似的红
遍了整个清河市,连市委书记市长见了他,说话也轻言细语,报社那帮人竟然如此放肆攻击,
是可忍孰不可忍?再一想,这话是从应花子口中说出的,俗话说狗嘴里吞不出象牙,应花子
肚里那点道道,怎么能玩得过蔡老板?
蔡老板挥挥手,一付大慈大悲的弥勒佛形象,说道:“有人爱嚼舌根,说让他们说去,常言
道,世人谁人无人说?我老蔡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应伯爵见蔡老板并不入港,肚子里连声
嚷嚷糟糕,索性单刀直入:“蔡老总呵,我知道您老人家不会在乎这些风言风语,可您老人
家也得体贴我应伯爵的难处,被那帮人凭空说说也就算了,偏偏这股风吹到报社头儿耳边,
听说头儿开会商量了,准备扣发我的奖金。”蔡老板哈哈一笑:“没事,没事,待会儿我给你
们头儿打个电话,说说这个情况。”
蔡老板看看手表,象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站起身,拎起桌上的黑色公文包,说道:
“真是对不起,本想多坐会,同应大记者聊天,是一种高级的文化享受,可惜十点半还有个
重要会,只好先走一步了。”说着匆匆要告辞。应伯爵没办法,不情愿的跟在蔡老板身后,
把蔡老板送上那辆蓝色的宝马轿车,还佯装热情地握了握手,蔡老板说:“应大记者,你放
心,广告尽管做,钱的事没问题,我老蔡别的没有,只有钱,腰包里还是胀鼓鼓的。”应伯
爵嘴上讨好地回应着,心里却直嘀咕:妈妈的,真是个大牛逼!
03
送走了蔡老板,应伯爵情绪有些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社会上那帮哥们给应伯爵取了个绰
号:应花子。此时此刻扪心自问,还真的有几分形象。在报社混日子,西服革履,打条领带,
皮鞋擦得贼亮,人模狗样的,也许在一般人眼里多少算个人物,可内中的酸甜苦辣,应伯爵
心里最清楚。在报社,尤其是在《清河日报》这种类型的地方报社,每个人都是有广告任务
的,广告部工作人员(对外称广告部记者)不用说了,即使是其他版的记者或编辑,也均分
配有广告任务,或三五万,或七八万,最起码也得一万两万,可别小瞧了这些数字,对有能
耐的人而言不算难,对于有的人来说,能拉到那笔广告收入也决非易事,尤其是那些爱犯小
资毛病的臭知识分子,如果脸皮没有墙皮那般厚,如果自尊心象薄纸片那般薄,就只有等着
扣奖金的份儿。
回想自己在报社的成长过程,应伯爵心里有些儿酸楚,有一次同事们凑在一处喝酒,应伯爵
喝高了,酒后精辟地总结说,他在报社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正直的文人蜕变成一个文化叫花
子的过程。为那次喝高了酒,应伯爵付出了代价:报社头儿把他叫去谈话,批评他作为一名
记者怎么能胡言乱语呢?知不知道报社是党的喉舌?云云。应伯爵低着头,以十分沉痛的姿
态接受组织上的教育和帮助,打那以后,他便多了个应花子的绰号,从此也不敢再在敏感的
政治话题上胡乱开口,平日说说荤笑话,讲几个荤故事,不仅无伤大雅,而且在报社十分盛
行,从报社总编到刚进报社的小青年,谁都会讲几个经典的荤故事。众所周知,报社是产生
荤故事最理想的温床,而经历了一番操练后的应伯爵,更是成了此中高手。
应伯爵看着蔡老板那辆轿车远去的影子,站在那儿发了一会愣,然后很快调节好情绪,转身
朝狮子街方向走去。第一个目标是李桂姐、李桂卿姐妹的丽春歌舞厅,前脚刚踏进门,立马
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冲他叫道:“哟,是应哥啊,好久没见,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把个应大记
者吹来了。”说话的是姐姐李桂卿,一边说一边将身子凑拢,似乎刚喷过香水,香气袭人,
应伯爵略略感到有点儿眩晕。他拍拍李桂卿的屁股,打趣地说道:“原来天天见面也没把应
某人放在眼里,这么久不见,只怕该把应某人忘得一干二净了。”李桂卿说:“哪能呢,忘了
谁也不会忘了你应大哥。”说着猛劲儿朝应伯爵怀里钻,身子不停地扭捏,象条可爱的小泥
鳅。
闹过一阵,应伯爵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问道:“庆哥可在?”不提西门庆的名字还好,
此刻一提到西门庆,坐在一旁的妹妹李桂姐哼了一声,站起来扭身朝里走,将没喝完的一瓶
矿泉水重重一扔,正好砸在一扇玻璃窗上,白花花的玻璃碎了一地,李桂姐连头也没回,自
顾自气冲冲地走了。姐姐李桂卿到底稳沉些,一边吩咐人赶紧打扫地上的碎玻璃渣,一边陪
着笑脸对应伯爵解释:“桂姐她就是那么个火爆脾气,还望应大哥别见怪。”应伯爵接口说:
“哪里的话,桂姐她这是爱的太深,能够理解,能够理解。”李桂卿抿嘴笑了笑,说道:“这
死妮子,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说穿了也就一个坐台吧女,偏偏要去纠缠那些爱呀情的,也
不管自己配不配。”
应伯爵心想,毕竟不愧是姐姐,对世态炎凉看得透彻些,一个坐台吧女,只管坐台收银子便
是,如果既收了客人的银子又要同客人讲感情,岂不是自讨没趣?嘴上却说:“如今的女孩
子中,像桂姐这般讲感情的不多见了。”李桂卿凑到应伯爵耳边说:“应哥,你别光顾捡好听
的话说了,桂姐这相思病害得不轻,有时候看她一个人闷坐那儿想心事,也怪可怜的。按说
呢,桂姐打从十六岁起跟我一块泡在歌舞厅,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玩玩就玩玩嘛,认什么
真?讲什么感情?没想到她鬼迷心窍,一门心思扑在西门庆的身上。我不知同她说过多少回,
这样的感情不会有任何结果,可她压根不听,唉,人真是个怪物,明明不该去想的东西,却
偏生要去想,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应哥,碰上西门庆了请捎个话,叫他有空还是来丽春歌舞
厅走走。”李桂卿一席话说得有些酸涩,像是动了真感情,应伯爵点点头,连声应道:“那是
一定的。”
04
应伯爵来到丽春歌舞厅,一为找西门庆,二也想趁机泡泡妞,冲冲在清河酒厂沾染的一身晦
气。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歌舞厅平时欢乐的场面显得凝重起来,他也不好意思再提进包房
泡妞的事,起身同李桂卿告辞。李桂卿堆着一脸的笑说:“今天不找个小姐玩玩?”应伯爵
神情有些尴尬,心里仍有几分想留下泡妞的念头,嘴上却说:“改天吧,报社还有个会在等
着我。”说完朝李桂卿丢个媚眼,小声道:“我还真舍不得亲亲桂卿呢。”
应伯爵走出丽春歌舞厅后,本想转到潘金莲的阿莲发屋那儿去看看,不料刚走出几步,有人
在背后拍他的肩膀,应伯爵回头一看,是十兄弟中的老三谢希大。应伯爵知道谢希大历来是
吃软饭的主儿,小伙人长得帅,又是清河市歌舞团里数一数二的名星演员,尤其一手电子琴
弹得棒极了,不少女孩儿对他青睐有加。可是谢希大的眼睛一般只盯着富婆的钱包,他玩的
女人,多半是发屋老板娘、经理夫人之类的角色。谢希大匆匆上前,同应伯爵打过招呼,瞅
瞅四周,神情诡秘地把应伯爵拉到旁边,压低了声音问:“可曾见过庆哥?”
应伯爵说:“我也正四处找寻他呢,出什么事了?”谢希大摇摇头说:“人倒霉了喝凉水也塞
牙,还不都是因为女人惹的祸。”应伯爵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谢希大叹了口气,
问道:“应二哥可认识吴银儿?”应伯爵嘿嘿一笑说:“哪里有不认识的,不就是花子虚在世
时玩的那个婊子吗?”谢希大一拍大腿说道:“正是她,这小妮子,我算是栽在她手上了。”
应伯爵“咦”了一声,心中已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嘴上仍佯装不解地问:“花子虚的婊子,
同你又有什么关系?”谢希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搓了搓手,将整个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
讲了出来。
这是风月场上的又一桩公案。谢希大是在花子虚的追悼会上认识吴银儿的,那天的吴银儿一
身黑色素装,默默站在人群中,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装束和气质,相反倒格外引人注意。
追悼会后,按照清河市最新时尚,要为死者请吹鼓手敲打弹奏热闹一夜,谢希大自然在被邀
之列,那天夜里,他为花子虚弹电子琴送行,翻来覆去弹奏那首《送战友》,感觉乏味极了,
猛一抬头,又发现了白天一身素装的女子,一双幽怨的眼睛让人好不心疼。瞅个空儿,谢希
大向人一打听,方才知道女子是花子虚的相好,叫吴银儿,在桑拿馆做按摩女。按摩女有钱
是公开的秘密,于是谢希大不免朝她多看了几眼,正巧吴银儿也在瞅着他,一番眉来眼去,
二位地下工作者就接上了暗号。男女之间勾搭个把情人,在清河十兄弟中简直算不上一回事,
后来这件事闹大,完全是因为吴银儿的缘故,彼此间互相玩玩的事,吴银儿却在心里生出了
感情,非闹到要同谢希大结婚的地步,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让谢希大的老婆也知道了,到桑
拿馆去找到了吴银儿,劈头盖脸一阵恶骂,最后二人竟当街扭打起来。
讲到这儿,谢希大一脸可怜巴巴的神情,苦笑着对应伯爵说道:“吃鱼沾惹上一身腥,这事
我想只有请庆哥出面了。”应伯爵摇头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只怕他也无能为力。”谢希大
说:“这你就不懂了,和花子虚相好那阵,吴银儿曾经拜李瓶儿做干妈,想想如今庆哥同李
瓶儿的关系,料定他是能帮这个忙的。”吴银儿同李瓶儿的这么一层关系,应伯爵确实不曾
想到,心里不由得佩服起李瓶儿的为人,怪不得人人都说李瓶儿好,竟然收一个同自己老公
有染的桑拿按摩女当干女儿,这在其他女子身上是不能想象的。
应伯爵心想,按照西门庆平时的为人,是一定会帮谢希大这个忙的,只是现在情况特殊,西
门庆自家后院起火,老婆吴月娘在同他闹离婚,只怕也无暇顾及到别人了。他想把这层意思
同谢希大说说,可是看看谢希大一脸求助的表情,便忍住了没说出口,相反却挥了挥手,说
道:“走吧,去李瓶儿那里找找看,我猜庆哥这会儿保准在她家里。”
烟囱 - 2002/3/15 12:24:00
05
果然,西门庆此时正待在李瓶儿的床上看VCD碟子。浮生难得半日闲,这一次西门庆算是
彻底想通了,自打老婆吴月娘离家出走后,他已经在李瓶儿家里整整待了三天,店铺里的业
务托付给手下人去打点,并且关掉了呼机、手机,甚至把李瓶儿家的电话线插头也拔掉了,
他笑嘻嘻地把李瓶儿抱上床,边解她的衣裙边发表声明说:“现在我要享受人生。”李瓶儿真
是个可人的尤物,任由西门庆的双手在她身上撒野,嘴里不停地哼哼唧唧,每次完事后还主
动跑去下厨,为西门庆打两个荷包鸡蛋补养身体。刚才二人在床上玩耍了一两个钟点,十分
尽兴,这会儿李瓶儿正在厨房里为西门庆打荷包鸡蛋,听见有人敲门,她没应声,走过去凑
在猫眼里朝外一看,门口站着的是应伯爵和谢希大。
李瓶儿没声张,慌不迭地走回卧室,向躺在床上的西门庆作了情况通报,西门庆“啪”地一
声关掉影碟机,在李瓶儿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人生享受得差不多了,该办办正经事了,
让他们进来吧。”李瓶儿急忙过去开门,这时节西门庆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静心等候,
一见到谢希大哭丧着脸,他皱了皱眉头,直戳戳地说:“希大呀,你小子是不是又混栽了?”
谢希大赶紧回话道:“庆哥料事如神,比法轮功还厉害。”应伯爵不愧为新闻工作者,政治嗅
觉十分灵敏,立即纠正谢希大的错误:“法轮功是世界上最大的邪教组织,怎能拿庆哥同他
们去相比?”
几句调侃的话说过后,气氛轻松了许多,西门庆问二位有何事找他,应伯爵挤挤眼,西门庆
会意,笑道:“瓶儿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李瓶儿十分知趣,借由头上街买香烟,
瞅空儿要溜出去,被应伯爵一把扯住,说道:“瓶儿姐且慢,这事正需要仰仗你呢。”接着,
应伯爵三言两语将谢希大和吴银儿的事合盘托出,西门庆听过之后哈哈笑道:“这算个什么
鸟事?一个女孩儿,撒娇发点脾气罢了,希大竟吓成这样,平时勾搭女人的千般本事都飞到
哪儿去了?”谢希大尴尬地笑着,嘴上嗫嚅道:“我哪里有千般本事……”应伯爵在一旁帮
助打圆场说:“庆哥你莫笑话希大,这事儿不能完全怪他,如今的女子,闹起事来一个比一
个泼妇。象瓶儿姐这样优秀的,只怕打起灯笼也难寻。”
不听这话倒也罢了,一听应伯爵这么说,西门庆的蛮横劲刷地冲了上来,大声嚷道:“什么
厉害角色,我叫她泼,告诉我,她的呼机号码多少?”说着从腰间掏出好几天没用的手机,
揭开盖儿准备拨号。李瓶儿要一旁沉吟着,见西门庆这阵势,有些急了,慌忙抢白道:“有
话好好说,那女孩儿可是我干女儿啊,再说,象你这样心浮气躁,非得把事情弄砸不可。”
西门庆嘻嘻一笑,将手机放回腰间。当时,由李瓶儿出面,拨通了吴银儿的呼机号码。很快
那边回话了,是一个特清纯的声音:“喂,干妈吧,干女儿特想念你哪。”李瓶儿看看在场诸
位,没好多说什么,只道有急事找,叫吴银儿快来一趟。
放下电话,没多大一会儿,门口响起汽车喇叭声,吴银儿从红色的士里钻出来,一头刚染过
不久的金黄色头发,使这位桑拿按摩女看上去显得另类。吴银儿笑逐颜开小跑过来,响亮的
笑声象一串清脆的铃铛,直往人耳朵里灌。李瓶儿迎上前去,同吴银儿亲热地搂抱着,分明
象一对相遇相知的好姐妹。
刚踏进门槛,吴银儿一眼看见谢希大,当即愣了片刻,拿疑惑的眼光看看李瓶儿,脸色微微
变了。李瓶儿冲谢希大连连眨眼,说道:“还不快来给银儿姑娘请罪?”谢希大瘪着嘴说:
“银儿……你还好吧。”吴银儿轻轻咬着嘴唇,眼圈发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她的
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我好,我很好,还没被你气死。”说着眼泪刷刷往下落。一开场就陷入
尴尬,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嘘,不知该拿什么话劝解,李瓶儿见场面难堪,赶紧搂着吴银儿
到卧室那边细细谈心去了。
吴银儿口口声声说,谢希大是个骗子,骗感情,骗钱。李瓶儿尽量拿好话哄劝,可是无论李
瓶儿说什么,吴银儿都摇头,对谢希大不依不饶。李瓶儿百般无奈,回到客厅把情况向西门
庆等人通报了,西门庆脸转向谢希大,大咧咧地说:“不就是几个钱吗,还她不得了。”谢希
大哭丧着脸,做个一无所有的姿势,可怜兮兮地说:“庆哥你知道,我家里的钱,从来都是
老婆管的……”西门庆皱皱眉头,让李瓶儿把吴银儿从卧室里叫出来,问她钱的数字,起初
吴银儿吞吞吐吐有些扭捏,含含糊糊地嘀咕:“我一个弱女子,几个钱来得容易吗?那都是
血汗钱哪。”咕哝一阵后,吴银儿终于报了几笔帐:皮衣一件1988元;皮匣子一个388元;
金盾牌西服一套1258元;现金1000元;另有二人一块吃烧烤、吃麦当劳等等费用若干。
西门庆打断吴银儿的话说:“给你五千块,够了吧。”说着手伸往腰间摸钱包,猛地想起自己
的钱包并不厚实,于是转身向李瓶儿商量道:“瓶儿,先拿五千块垫付上,这笔帐挂我头上,
算是我借的。”李瓶儿愣了一下,心里头老大不愿意,嘴上却不好多说什么,低着头闷声进
到卧室,一会儿,李瓶儿拿着一叠钞票出来,被西门庆一把接去,数也没数,就要递给吴银
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了声应伯爵,让他赶紧在现场草拟一份协议。
御用文人应伯爵对这套程序驾轻就熟,很快就将协议拟好了,协议书上白纸黑字写道:甲方
谢希大,乙方吴银儿,证人西门庆、李瓶儿、应伯爵。甲方保证赔偿乙方各种物质损失(含
精神损失费)5000元,并以即日内悉数付清;乙方保证今后不再纠缠此事,并保证甲方家
庭内部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局面。在场的几个人看过协议后,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让人没想到的是,吴银儿竟能写一手漂亮的行书,看过吴银儿龙飞凤舞的签名,应伯爵连声
击案叫好:“乖乖,这里还暗藏着一个女书法家呢。”西门庆接过去看看,也不迭声地赞道:
“不错,不错。”李瓶儿说:“我干女儿出身书香门弟,她的父母亲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呢。”
吴银儿低着头,脸红得象涂过胭脂一样,她心里堵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此刻不知道说什么好。
06
送走吴银儿,谢希大回到屋子里,对西门庆感恩致谢:“庆哥,你帮了我的大忙了,天大地
大,不如庆哥待我的恩情大,不过,这笔钱我迟早得还。”西门庆知道谢希大不可能还这笔
钱,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于是应答道:“谁叫我倒霉做了你的大哥呢,如果有一天你要还
钱的话,是不是把以前那些钱先还了?”一番话羞得谢希大脸色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
进去,只好插诨打科地笑着说:“还是那句话,天大地大不如庆哥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
庆哥亲。”应伯爵说:“可不是,不然我们十兄弟为嘛跟定了庆哥?”西门庆挥挥手:“都别
拍马屁了,我也没本事给大家个一官半职,兄弟们凑在一起乐乐,还不是图个开心痛快,能
帮衬时就帮衬点,区区小事何足挂龄。”
说笑了一阵,应伯爵、谢希大二人也要告辞,西门庆说:“要走一块儿走,我也该透透气了。”
边说边进卧室穿好西服,夹上黑色公文包,三人一起同李瓶儿告辞,出门朝西走去。走到半
路上,应伯爵提议:“闲着也是闲着,去泡桑拿吧。”一听说去泡桑拿,谢希大连忙打退堂鼓,
应伯爵图的正是这个效果,不失体面地支走谢希大。于是打趣地对谢希大说道:“莫非怕那
个吴银儿?”谢希大说:“笑话,我怕她?我谢希大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呢。”应伯爵笑着拍拍
他的肩膀:“去吧去吧,逗你玩的,你谢希大的胆儿谁不知道,贼大贼大的,从来就没怕过
谁。”应伯爵的口吻显然在讽刺他,谢希大也无可奈何,嘻嘻哈哈说道:“狗日的应花子,我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笑呵呵地同二人分手,插上另一条巷道,拐了个弯,匆
匆走远了。
下午三四点钟,桑拿馆里人不多,西门庆和应伯爵脱光了衣服,在雾气腾腾的小木屋里对坐
着,不时拿勺子往金属桶上浇水,“滋”的一声,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身心顿时有种说不
出的舒畅。西门庆感叹道:“西洋人真他妈的会享受,想出了这么个桑拿浴的点子,变着花
样让人舒服。”应伯爵帮腔道:“中国人用不着花钱洗桑拿,想出汗还不容易?到太阳底下去
干活就是了。”西门庆想了想说:“就像那些歌星经常唱的,我们赶上了好时光,该好好享受
一番了。”由这句话应伯爵想起了一则笑话,于是说道:“有个老干部谈到社会风气腐败,便
大发牢骚,说了段颇富哲理的绕口令:年轻时有金子(精子)没有银子,当领导后有了银子
又没有金子,现在下台了,金子银子都没有了。”西门庆听了,拍着肚皮夸张地笑个不停:
“真精辟,真他妈的精辟!”
洗桑拿的程序是一蒸二冲三按摩,该蒸的蒸过了,该冲浪的冲了,轮到叫三陪女来按摩时,
西门庆对侍者摆了摆手:“按摩今天就免了。”应伯爵心里直叫苦,这几天西门庆一直泡在李
瓶儿家,该享受的全部享受了,当然用不着同三陪女进行亲密的肉体接触,可是饱汉不知饿
汉饥,他应伯爵有好多天没沾过女人了。这话他没说出口。按照惯例,洗桑拿的费用归西门
庆结帐,应伯爵不好意思多提个人要求——尽管他私下里认为这是条合理化建议。
两条汉子在日本榻榻米似的按摩床上平躺着休息,应伯爵这才又想起吴千户上午的嘱托,于
是试探地问道:“庆哥,莫非你真要同李瓶儿结婚?”西门庆不吱声,一张微胖的脸盯着对
方看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有何高见?我想听听。”应伯爵侧了侧身子说道:“我哪里能有
什么高见,充其量一点小小的想法而已,俗话说家花没有野花香,这话当然没错,可是庆哥
你想过没有,一旦把野花采摘到一只花瓶里,恐怕也不会有当初那么香了。”西门庆未置可
否,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默默地在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