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晨 - 2002/4/4 18:41:00
(1)
上网的时候我叫自己深蓝。蓝色是一直偏爱的颜色。忧郁。低调。沉寂。现实中的我活的很张扬,在网上,觉得低调些也许会好。
开始的时候我在网上无所事事。
我到聊天室看别人聊天,一边抽烟一边看,有时会笑,有时只是看着烟灰寂寞地落下来。
或者到BBS去看帖子。有些东西被灵魂触及的时候,会让心脏有三秒钟的窒息。
再或者,看看娱乐的花边新闻。王菲和谢霆锋,两个另类的人,一段另类的爱情。
其实我只是一缕蓝色的孤魂,在深夜的网上四处游荡。四周漆黑,而电脑屏幕吱吱发光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到一种切实的生存状态。活着,而且清醒。
后来我在网上写字,编一些很煽情的网恋故事,然后到处乱贴。很多人被感动,给我发来很长的E-MAIL。
我是个很会编故事的人,向来如此。
所以深蓝还是不可避免地出名了。
(2)
上班第二个月我就把头发剪了。早上用者哩打湿。穿上套装出门的时候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昊说你看上去好象黑客帝国里面的模拟杀手。
我大笑,咖啡差点喷出来。
昊是我的同事,准确地说是partner。我们一起做销售,跟项目,见客户。一起搞定很多棘手的事情。
昊喜欢长发的女孩,所以我把头发剪了。因为昊有个同居了八年的女朋友。
可他的衬衫是我帮他去买,浅蓝或浅灰,42。
如果我是她的女朋友,我会讨厌那个叫做rene的女孩。
(3)
realrene,我键入自己的用户名。信箱被八封相同地址的信塞得满满的。
23:00,第一封信,深蓝的海,想认识你。
23:05,第二封信,忘了告诉你,我会一直在电脑前等你的回信。
00:00,第三封信,你怎么还不回信,我一直没有动,键盘上都落了一层灰。
1:00,第四封信,蜘蛛开始在我的电脑上结网。以后我上网不用猫,用蜘蛛丝就可以了。
2:00,第五封信,深蓝的海,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3:00,第六封信,都三点了,我有点累,抽了很多烟,公爵都被我熏出去了。
4:00,第七封信,又忘了告诉你,公爵是我养的狗。而且都快会打字了。哈哈!
5:00,第八封信,天快亮了,等不到你让我很失望。给我回信。
我想象着一个男人抱着一条狗在电脑前一边抽烟一边看蜘蛛结网的样子,笑出了眼泪。
然后就记住了那个名字—炫。
可是我不叫深蓝的海呀!
(4)
刚一出门就看见昊的车子。他在心情好的时候会绕过大半个城市来接我上班。看见我出来,他钻出车门,跑到另一侧,为我打开车门。昊的殷情总是献得恰到好处。开车门,进电梯时手在门上不经意地挡一下,咖啡溅出来时递来纸巾......我喜欢细心体贴的男人。
我看见昊洁白的牙齿和阳光下温暖的蓝色衬衫。说句实话,这个男人真让我心动。
同居八年能说明什么。也许什么都不能说明。可是,我们的一生中又有几个八年?
我一声不响地钻进车子,动作麻利地系好安全带。
昊白了我一眼:“有那么夸张吗?全成都只有你一个在系着安全带。”
“因为全成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坐你开的车。”我不动声色地点上一根烟。
昊哈哈大笑。
路上我帮他换档。我过段时间去学车了,昊说先熟悉一下也好。在这点上我们充分显示出一对搭档应该有的默契,不用看他的脚,我就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换档了,而且总是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
昊说:“照这样下去你以后只能开右座的进口车了。”
我淡淡地笑笑。
在昊面前我开始紧张。这种感觉让我不知所措。
(5)
上帝说:忍耐让灵魂安宁。我忍耐了,可是我的灵魂依然不安宁。
凌晨两点,我在网上四处乱晃。手指很疲倦,脑子很迷乱。
炫在给我帖子的回复上说:你等待天亮,黑夜却滞迟不去。有一只手温柔地抚过我的心脏。我写明快的文字,他却知道我生活在黑夜里。
有一种人,灵魂是躁动不安的,我们都是。
炫让我的在线直呼上第一次开出了鲜花。
和炫聊天,聊各种各样的话题。昊被我抛到时间和黑夜之外。
深蓝:我的心很荒凉。
深蓝:别人收获的时候,我的田野里面一无所有。
炫:因为你只是站在路旁看看
炫:走进去,会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深蓝:或许,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可我未必找得到光明
炫:我帮你
炫:公爵也会帮你
炫让黑暗变得简单,让我快乐。
(6)
一勺咖啡二勺伴侣三块方糖。在做方案的时候,昊和我要喝掉好多杯这样的咖啡,我们有着相同的口味。
从公司出来,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大街上走着香艳奢靡的红男绿女。空气中漂浮着香水,烟草,人民币的味道。
“这个城市象一台五光十色的的机器,越来越看不懂了。为什么我朝九晚五坐写字楼,生活还没有她好”我摇下车窗,愤愤不平地指着前面宝马车中的女人。
昊探过身子来帮我系安全带,气定神闲地说:“谁说你不可以,二环以内想找小蜜的老板数以万计,你又不算太老......”
我气急败坏,抡起手提袋砸昊的头。昊把车子开得歪歪扭扭,大呼救命。
我们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又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在车内笑得差点断了气。可我的心却在不停地沉下去,沉下去,直到沉入一个不可触及的深渊。
爱情是一阵风,从我的心湖上吹过,昊是波涛,炫是涟漪。
(7)
什么时候我才能飞过那片潮湿的天空,而不打湿翅膀?
半夜的时候,和炫在聊天室聊天。他执着地叫我深蓝的海,屡教不改。
炫:公爵今天很想你。我也是。
深蓝:你又不是公爵,你怎么知道公爵想我。
炫: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公爵想你。
深蓝:呵呵
炫:呵呵
炫:想看看这个爱你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吗?
炫:去看看你的信箱。
幽静的树林里,一个男人和一条狗,阳光透过树枝斑驳地射下来。一个穿蓝色衬衫的男人。微笑着。并不美丽的地方,被他笑成了一种风景。
深蓝:很帅
炫:我吗?
深蓝:我是说公爵。
炫:—#·!¥*
炫:你是个奇怪的女孩,有时另类沧桑,有时单纯得让人忍不住想疼爱。
如果梦的另一头是深渊,也让我陷进去,春宵苦短,春梦无痕,你没有理由不让我这么快乐。
(8)
小时候,奶奶告诉我,你从现在开始留头发,等到头发长长的时候,就可以嫁人了。那时一心一意想嫁的人,是一个塑料医生。医生是表姐的,表姐不常帮他洗澡,他总是脏兮兮的,让我心痛。
从宜宾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谈妥了的项目给了我们好心情。昊把车子开到140码,窗户开着,风疯狂地涌进来,音乐声开到最大。
路边开满油菜花,灿烂的一片金黄。
昊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想就这样一直开到老死
昊说如果我先死了怎么办,你又不会开车。
我想了想,笑起来。
我想我这个女人怎么就那么奇怪呢,怎么我老是喜欢别人的东西。
(9)
过去的,我失落了,未来的,我把握不定,只有现在,而现在又是一片空白。
我开始等待炫的名字在网上出现,午夜到临晨的一段时间成为我的天堂。
重新爱上蔡琴的老歌,爱上淡若清风的圣罗兰。
和炫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单纯的,快乐如拂过面颊的夜风。
我说炫你好奇怪哦,你从来不问我要相片也不要求和我见面。
炫说为什么要见面呢,你是我心中一幅美丽的画。
孩提的时候我曾在海边遗失了一枚贝壳,此刻也许它正安然地躺在炫的指尖。
(10)
白天采来的花,到了夜晚就开始枯萎,我想栽活它,可是找不到泥土。
第二天,我在生病。每次吹了风总是这样。
我躺在床上头痛欲裂。有人拼命在按门铃。看到昊的一刻,我彻底倒下了。
再醒来已是一室的昏黄,头好象不是那么痛了。我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走进客厅,吃惊地发现昊在沙发上看报纸。桌上放着一些水果和食物。灯光在头顶暖暖地照着。我突然有些泪湿。
昊笑着说你终于醒了,吓人也不是这么吓的吧。我对他虚弱地笑笑,拼命掩饰着自己,不想让他看出他所营造的气氛给我带来的温暖和酸楚。
我拿出一根烟,手抖得点不着火。昊帮我点上了,递过来。我的朋友里面,他是唯一不劝我戒烟的。对此总是心存感激。
我抽着烟。心想,这就算是你吻过我了吧。这么一想,新愁旧恨全都涌了上来,眼泪就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昊一声不响地递来纸巾,他有些手足无措,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我有意的沉默让我们之间有些尴尬。昊说我该走了,你多休息几天吧,我帮你请假了。他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每一下都象拍在我的心上,沉重而疼痛。
我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他的车子一点点走远,直到看不见。我的心突然一片漆黑。
(11)
深蓝:你在海边捡到过贝壳吗?
炫:很多,五光十色的。
深蓝:见到过深蓝色的吗?
深蓝:如果你不小心捡到了,记住还给我。
炫说我是唯美主义者。这样的人大多神经质。而且常常为了理想的遥不可及而哭泣。我告诉他我可能属于比较健康的那一类。我很少哭。
昊就曾说过我简直是块会说话的钢板。想到昊,心中大恸。
(12)
我渴望飞越爱之荒凉,可我的翅膀在空中折断。
夕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一边看灌篮高手一边吃方便面。她象见鬼一样跳了起来。鼓起来的眼珠在看清楚这个灰头土脸的女体是我之后才渐渐瘪下去。
“几天不见,怎么搞成这样。”她放下手中花花绿绿的食物袋。
“嘿嘿,你问我我问谁。”
“活该,谁让你玩世不恭。”她居然能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把烟找出来。
老天,我玩世不恭?
平心而论,夕是个难得的朋友。一生的大多数选择,她都给过中肯的建议。只有在昊这件事情上,我始终我行我素。
“昊怎么没来看你?”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你以为人人象你不用上班?”
“你象个刚刚失恋的18岁少女。”夕不怒反笑。
我白她一眼,不说话。
“怎么?对昊还不死心?”她到底有完没完。
“不知道。”我吸了口烟,胸口闷得慌,“总要等他结了婚吧。”
夕冲我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个傻瓜女人。”
是啊,我这个傻瓜女人。
上帝曾让我们奇妙相遇,可他现在把同一个灵魂安在了两个躯壳里。
我的爱人,此刻正躺在另外一个女人身边。
(13)
“深蓝,你的名字成为我的呼吸。关上电脑后,思念你几成疯狂。”
炫给我写很长的E-MAIL,心灵被他信中的文字感动和温暖。我想原来有些时候爱是可以如此轻率和简单的。我们把灵魂躲藏在ID后面,可是我们很轻易就读懂彼此。
需要爱和温暖的人,在午夜的时候会出来游荡。称呼彼此为亲爱的,虔诚地说着甜蜜的话语。
(14)
回到公司,感觉恍若隔世。各色男女衣着光鲜,谈吐得体。我灰头土脸夹在其中。疲倦地应付着各种问候。
昊又下宜宾去了,身边的位子寂寞地空在那里。见不到他我竟是心慌。
我们的办公桌放着相同的照片。湛蓝的天空,阳光下两张年轻的笑脸,满地金黄的油菜花,静静地开。那是我们第一次去宜宾的时候,某些幻想使我在那些日子里心情灿烂。两年时间,恍若南柯一梦。
晚上约了夕一起吃饭。夕穿着鲜红的吊带背心,脸上的妆化得穷凶极恶,旁边一群奇形怪状的男女不停朝她挤眉弄眼。相比之下我简直就是马王堆的出土文物。
“拜托下次别穿黑色好不好,你以为自己七老八十啊。”
我发出嘿嘿嘿的冷笑,就知道她会说这句话。
“这段时间好无聊,请个长假陪我出去玩吧。”夕笑嘻嘻地把脸凑过来。
“刚病假回来又请假,不想活了?”
“可是我真的好无聊。”
“无聊一点都不难受,这年头是没有几个人有条件去无聊的。”
我知道夕是为我好。她又怎么会无聊呢?
“你看看你,一副垂死的样子,你自己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你呢。”
我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其实昊.......”
“警告你别招惹我哦!”我控制不住,给了她一个厉害的眼锋。
夕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话。
我突然明白,不是每个女孩都可以做灰姑娘的,就好象我,穿上了水晶鞋也未必代表什么。
(15)
与你告别,我将重回最原始的孤寂。
炫:要走?
深蓝:想暂时离开网络。
深蓝:很多事情等我去做。
炫:可你在午夜的时候做什么呢?
深蓝:读书,然后睡觉,我怀念安宁的睡眠。
炫:会想我吗?
深蓝:会的。会很想。
深蓝:一直想问你,即使我从明天就不再来,今夜你也不会要求和我见面吗?
炫:不会。分离让我们彼此怀念,这就够了。
深蓝:分离,然后遗忘,这就是一切。
炫:蓝,何必执着,其实我们都只是在对方身上编织自己的故事,你我或他,无法自控。
深蓝:既然我们彼此看透,就不用再彼此折磨。
炫:聪明如你,真让我心动。
深蓝:再见,亲爱的。
我轻轻键入quit。没有眼泪,没有心痛,只有空洞,漫无止境的空洞,如一张大网静静撒下来,包围着所有不曾呼吸过的灵魂。
而我,竟险些乱真。
我不断失去身后的足迹,终于,一无所有。
(16)
我只想随着傍晚浅绿色的风,飞越这伤痛的雨季。
昊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辞职。他成了全公司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他气势汹汹地来找我。
“怎么说走就走了,那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语气有些光火。
“也是突然决定的。”我笑嘻嘻地说。
“为什么?”
“做事太累了,想嫁人。”
“打算做什么?”
“先休息一段时间吧,陪夕回老家。”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就不回来了,嫁个江南男人,他耕田我织布,幸福地过一辈子,呵呵!”
“想清楚了?”
“是啊”我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清楚过。
“rene,你真让人看不懂。你太敏感......”昊欲言又止。
“我已经为我的个性付出很高的代价。”我及时打断他。怕听见自己不想听的话。
昊看着我,眼睛越来越深。这样的谈话使我们都感到了某种新鲜的触及,冷场连着冷场,我们都喘了沉重的一口气。
“走的时候我去送你。”
“如果你方便的话。”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和昊时常继续的其实是一场尚未开始的交谈。
告别的时候,昊拥抱了我。
在我们拥抱的刹那,我感到他的体己,语塞,随后是含糊不清的千言万语。
我的心里空空,象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那样回声四起。只剩下一丝疼痛,蔓延直到指尖。
昊临别时的眼神成为我身体上一块不可视的伤,不知我的余生是否够长,来养它。
(17)
走的前一天特地去发廊,平静地看着已经快要及肩的头发被一寸寸剪掉。
记得小时候,奶奶说,你从现在开始留头发,等到头发长长的时候,就可以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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