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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囱 - 2002/4/5 14:20:00
【檞寄生】〈8.4〉 By jht.


晚上九點,我回到研究室,凝視著右手掌心。
偶爾也伸出左手掌,互相比較。
「幹嘛?在研究手相嗎?」柏森走到我身後,好奇地問。
『會熱嗎?』我把右手掌心,貼住柏森的左臉頰。
「你有病啊。」柏森把我的手拿開,「吃過飯沒?」
『還沒。』
「回家吃蛋糕吧。今天我生日。」柏森說。


柏森買了個12吋的蛋糕,放在客廳。
秀枝學姐和子堯兄都在,秀枝學姐也打電話把明菁叫過來。
子堯兄看秀枝學姐準備吃第三盤蛋糕時,說:
「蛋糕吃太多會胖。」
「我高興。不可以嗎?」秀枝學姐沒好氣地回答。
「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覺得妳現在的身材剛好……」
「唷!你難得說句人話。」
「妳現在的身材剛好可以叫做胖。再吃下去,會變得太胖。」
「你敢說我胖!」秀枝學姐狠狠地放下盤子,站起身。


柏森見苗頭不對,溜上樓,躲進他的房間。
我也溜上樓,回到我房間。轉身一看,明菁也賊兮兮地跟著我。
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常會碰到秀枝學姐和子堯兄的驚險畫面。
通常秀枝學姐只會愈罵愈大聲,最後帶著一肚子怒火回房,摔上房門。
我和柏森不敢待在現場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可能會忍不住笑出來,
恐怕會遭受池魚之殃。


明菁在我房間東翻翻西看看,然後問我:
「過兒,最近好嗎?」
『還好。』
「聽學姐說,你都很晚才回家睡。」
『是啊。』我呼出一口氣,『趕論文嘛,沒辦法。』
「別弄壞身體哦。」
明菁說完後,右手輕撥頭髮時,劃過微皺起的右眉。


我看到明菁的動作,吃了一驚。
這幾年來,明菁一直很關心我,可是我始終沒注意到她的細微動作。
我突然覺得很感動,也很愧疚。
於是我走近明菁,凝視著她。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明菁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聲音很輕。
『沒事。只是很想再跟妳說聲謝謝。』
「害我嚇了一跳。」明菁拍拍胸口,「為什麼要說謝謝呢?」
『只是想說而已。』
「傻瓜。」明菁笑了笑。


『妳呢?過得如何?』我坐在椅子上,問明菁。
「我目前還算輕鬆。」明菁坐在我床邊,隨手拿起書架上的書。
「中文研究所通常要唸三年,所以我明年才會寫論文。」
樓下隱約傳來秀枝學姐的怒吼,明菁側耳聽了聽,笑說:
「秀枝學姐目前也在寫論文,子堯兄惹到她,會很慘哦。」
『這麼說的話,我如果順利,今年就可以和秀枝學姐一起畢業囉。』
「傻瓜。不是如果,是一定。」
明菁闔上書本,認真地說。


『嗯。』過了一會,我才點點頭。
「過兒。認識你這麼久,你愛胡思亂想的毛病,總是改不掉。」
『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嗎?』
「三年多了,不能算久嗎?」
『嗯。不過那次去清境農場玩的情形,我還記得很清楚喔。』
「我也是。」明菁笑了笑,「你猜出我名字時,我真的嚇一大跳。」
我不禁又想起第一次看見明菁時,那天的太陽,和空氣的味道。


『姑姑……』
「怎麼了?」
『我想要告訴妳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認識妳真好。』
「你又在耍白爛了。」
明菁把書放回書架,雙手撐著床,身體往後仰30度,輕鬆地坐著。


『姑姑……』
「又怎麼了?」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妳今天穿的裙子很短,再往後仰的話,會曝光。』
「過兒!」
明菁站起身,走到書桌旁,敲一下我的頭。


樓下剛好傳來秀枝學姐用力關門的聲音。
『警報終於解除了。』我揉了揉被敲痛的頭。
「嗯。」明菁看了看錶,「很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送妳。』
「好。」
『可是妳敲得我頭昏腦脹,我已經忘了妳住哪?』
「你……」明菁又舉起手,作勢要敲我的頭。
『我想起來了!』我趕緊閃身。


陪明菁回到勝六舍門口,我揮揮手,說了聲晚安。
「過兒,要加油哦。」
『會的。』
「你最近臉色比較蒼白,記得多曬點太陽。」
『我只要常看妳就行了。』
「為什麼?」
『因為妳就是我的太陽啊。』
「這句話不錯,可以借我用來寫小說嗎?」
『可以。』我笑了笑,『不過要給我稿費。』
「好。」明菁也笑了,「一個字一塊錢,我欠你十塊錢。」


『很晚了,妳上樓吧。』
「嗯。不過我也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事?』
「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你。」
『我知道了。』
「嗯。晚安。」
明菁揮揮手,轉身上樓。


接下來的日子,我又進入了迴圈之中。
只是我偶爾會想起明菁和荃。
通常我會在很疲憊的時候想到明菁,然後明菁鼓勵我的話語,
便在腦海中浮現,於是我會精神一振。
我常懷疑,是否我是刻意地藉著想起明菁,來得到繼續衝刺的力量?


而想到荃的時候,則完全不同。
那通常是一種突發的情況,不是我所能預期。
也許那時我正在騎車,也許正在吃飯,也許正在說話。
於是我會從一種移動狀態,瞬間靜止。
如果那陣子我騎車時,突然衝出一條野狗,我一定會來不及踩煞車。


如果我在家裡想起明菁,我會拿出明菁送我的檞寄生,把玩。
如果想起荃,我會凝視著右手掌心,微笑。



【檞寄生】〈8.5〉 By jht.


柏森生日過後兩個禮拜,我為了找參考資料,來到高雄的中山大學。
在圖書館影印完資料後,順便在校園內晃了一圈。
中山大學建築物的顏色,大部分是紅色系,很特別。
校園內草木扶疏,環境優美典雅,學生人數又少,感覺非常幽靜。
我穿過文管長廊與理工長廊,還看到一些學生坐著看書。
和成大相比,這裡讓人覺得安靜,而成大則常處於一種活動的狀態。
如果這時突然有人大叫「救命啊」,聲音可能會傳到校園外的西子灣。
可是在成大的話,頂多驚起一群野狗。


走出中山校園,在西子灣長長的防波堤上,迎著夕陽,散步。
這裡很美,可以為愛情小說提供各種場景與情節。
男女主角邂逅時,可以在這裡。熱戀時,也可以。
萬一雙方一言不和,決定分手時,在這裡也很方便。
往下跳就可以死在海水裡,連屍體都很難找到。
我知道這樣想很殺風景,但是從小在海邊長大的我,
只要看到有人在堤防上追逐嬉戲,總會聯想到他們失足墜海後浮腫的臉。
當我又閃躲過一對在堤防上奔跑的情侶,還來不及想像他們浮腫的臉時,
在我和夕陽的中間,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坐在堤防上,雙手交叉放在微微曲起的膝蓋上,身體朝著夕陽。
臉孔轉向左下方,看著堤腳的消波塊,傾聽浪花拍打堤身的聲音。
過了一會,雙手撐著地,身體微微後仰,抬起頭,閉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吐出。
睜開眼睛,坐直身子。右手往前平伸,似乎在測試風的溫度。
收回右手,瞇起雙眼,看了一眼夕陽,低下頭,嘆口氣。
再舉起右手,將被風吹亂的右側頭髮,順到耳後。
轉過頭,注視撐著地面的左手掌背。
反轉左手掌,掌心往眼前緩慢移動,距離鼻尖20公分時,停止。
凝視良久,然後微笑。


『我來了。』我走到離她兩步的地方,輕聲地說。
她的身體突然顫動一下,往左上方抬起臉,接觸我的視線。
「我終於找到你了。」她挪動一下雙腿,如釋重負。
『對不起。我來晚了。』
「為什麼讓我等這麼久?」
『妳等了多久?』
「可能有幾百年了呢。」
『因為閻羅王不讓我投胎做人,我只能在六畜之間,輪迴著。』
「那你記得,這輩子要多做點好事。」
『嗯。我會的。』


我知道,由於光線折射的作用,太陽快下山時,會突然不見。
我也知道,海洋的比熱比陸地大,所以白天風會從海洋吹向陸地。
我更知道,堤腳的消波塊具有消減波浪能量的作用,可保護堤防安全。
但我始終不知道,為什麼在夕陽西沈的西子灣堤防上,
我和荃會出現這段對話。


我也坐了下來,在荃的左側一公尺處。
『妳怎麼會在這裡?』我問荃。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呢。」荃笑了笑,「你怎麼會來高雄?」
『喔。我來中山大學找資料。妳呢?』
「今天話劇社公演,我來幫學妹們加油。」
『妳是中山大學畢業的?』
「嗯。」荃點點頭,「我是中文系的。」
『為什麼我認識的女孩子,都唸中文呢?』
「你很怨懟嗎?」荃笑了笑。
『不。』我也笑了笑,『我很慶幸。』


『妳剛剛的動作好亂。』
「真的嗎?」荃低聲問:「你……看出來了嗎?」
『大部分的動作我不懂,但妳最後的動作,我也常做。』
「嗯?」
我慢慢反轉右手掌,眼睛凝視著掌心,然後微笑。
『只不過妳是左手掌,而我是右手掌而已。』
「你…你也會想我嗎?」
『會的。』我點點頭。


荃轉身面對我,海風將她的髮絲吹亂,散開在右臉頰。
她並沒有用手撥開頭髮,只是一直凝視著我。
『會的。我會想妳。』我又強調了一次。
因為我答應過荃,要用文字表達真實的感受,不能總是壓抑。
荃的嘴唇突然微啟,似乎在喘息。
正確地說,那是一種激烈的呼吸動作。
荃胸口起伏的速度,愈來愈快,最後她皺著眉,右手按著胸口。
『妳……還好嗎?』


「對不起。我的身體不好,讓你擔心了。」
荃等到胸口平靜後,緩緩地說出這句話。
『嗯。沒事就好。』
荃看了我一眼,「是先天性心臟病。」
『我沒有……』我欲言又止。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想問。」
『我並不是好奇,也不是隨口問問。』
「我知道的。」荃點點頭,「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的,不是好奇。」


荃再將頭轉回去,朝著正要沈入海底的夕陽,調勻一下呼吸,說:
「從小醫生就一直交待要保持情緒的和緩,也要避免激烈的運動。」
荃撥了撥頭髮,接著說: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和你一樣,都是壓抑的。只不過我是生理因素,
而你卻是心理因素。」
『那妳是什麼顏色的呢?』
「沒有鏡子的話,我怎能看見自己的顏色?」
荃笑了笑,「不過我只是不能盡情地表達情緒而已,不算太壓抑。」
「可是你……」荃嘆了口氣,「你的顏色又加深一些了。」


『對不起。』我有點不好意思,『我會努力的。』
「沒關係,慢慢來。」
『那妳……一切都還好嗎?』
「嗯。只要不讓心臟跳得太快,我都是很好的。」
荃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的動作都很和緩,可是呼吸的動作常會很激烈。這跟一般人相反,
一般人呼吸,是沒什麼動作的。所以往往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活著。」
『嗯?』
「一般人無法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但是我可以。所以我呼吸時,似乎是
告訴我,我正在活著呢。」荃深呼吸一次,接著說:
「而每一次激烈的呼吸,都在提醒我,要用力地活著。」


『妳什麼時候的呼吸會……會比較激烈呢?』
「身體很累或是……」荃又低下頭,輕聲說:
「或是情緒的波動,很激烈的時候。」
『那……我送妳回家休息,好嗎?』
「嗯?」荃似乎有點驚訝,抬起頭,看著我。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妳……妳似乎累了。』
「好的。我是有些累了。」
荃緩緩站起身,我伸出右手想扶她,突然覺得不妥,又馬上收回。



【檞寄生】〈8.6〉 By jht.


荃住在一棟電梯公寓的16樓,離西子灣很近。
我們搭上電梯,到了16樓,荃拿出鑰匙,開了門。
『那……我走了。』我看了看錶,已經快七點了。
「喝杯水好嗎?我看你很累了呢。」
『我不累的。』
「要我明說嗎?」荃微笑著。
『不不不……妳說得對,我很累。』被荃看穿,我有些不好意思。


「請先隨便坐,我上樓幫你倒杯水。」
『嗯。』
荃的房間大約10坪左右,還用木板隔了一層閣樓。
樓下是客廳,還有浴室,簡單的廚房。靠陽台落地窗旁,有一台鋼琴。
我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窗外的夜景,視野非常好。
突然聽到一聲幽嘆,好像是從海底深處傳上來。
我回過頭,荃倚在閣樓的欄杆上。


「唉……」荃又輕聲嘆了一口氣。
我疑惑地看著荃。荃的手肘撐在欄杆上,雙手托腮,視線微微朝上。
「羅密歐,為什麼你要姓蒙特克呢?只有你的姓,才是我的仇敵,請你
換一個名字吧,好嗎?只要你愛我,我也不願再姓卡帕來特了。」
『好。我聽妳的話。』
「是誰?」荃的視線驚慌地搜尋,「誰在黑夜裡偷聽我說話?」
『我不能告訴妳我的名字。因為它是妳的仇敵,我痛恨它。』
「我認得出你的聲音,你是羅密歐,蒙特克家族的人。」
『不是的,美麗的女神啊,因為妳討厭這個名字。』


「萬一我的家人知道你在這裡,怎麼辦?我絕對不能讓他們看到你。」
『如果得不到妳尊貴的愛,就讓你的家人發現我吧,用他們的仇恨結束
我可憐的生命吧。』
「不,不可以的。羅密歐,是誰叫你來到這裡?」
『是愛情,是愛情叫我來的。就算妳跟我相隔遼闊的海洋,我也會借助
愛情的雙眼,冒著狂風巨浪的危險去找妳。』
「請原諒我吧,我應該衿持的,可是黑夜已經洩漏了我的秘密。親愛的
羅密歐,請告訴我,你是否真心愛我?」
『以這一輪明月為證,我發誓。』


「請不要指著月亮發誓,除非你的愛情也像它一樣,會有陰晴圓缺。」
『那我應該怎麼發誓呢?』
「你不用發誓了。我雖然喜歡你,但今晚的誓約畢竟太輕率。羅密歐,
再見吧。也許下次我們見面時,愛情的蓓蕾才能開出美麗的花朵。」
『妳就這樣離開,不給我答覆嗎?』
「你要聽什麼答覆呢?」
『親愛的茱麗葉啊,我要喝的水,妳…妳倒好了嗎?』


荃愣了一下,視線終於朝下,看著我,然後笑了出來。
「我倒好了,請上樓吧。」
『這……方便嗎?』
「沒關係的。」
我踩著木製階梯,上了閣樓。
閣樓高約一米八,擺了張床,還有三個書桌,書架釘在牆壁上。
右邊的書桌放置電腦和印表機,左邊的書桌堆滿書籍和稿件。
荃坐在中間書桌前的椅子上,桌上只有幾枝筆和空白的稿紙。
「請別嫌棄地方太亂。」荃微笑地說。


我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背靠著欄杆,站著把水喝完。
「這是我新寫的文章,請指教。」
『妳太客氣了。』
我接過荃遞過來的幾張紙,那是篇約八千字的小說。
故事敘述一個美麗的女子,輪迴了好幾世,不斷尋找她的愛人。
而每一次投胎轉世,她都背負著前輩子的記憶,於是記憶愈來愈重。
最後終於找到她的愛人,但她卻因好幾輩子的沈重記憶,而沈入海底。


『很悲傷的故事。』看完後,我說。
「不會的。」
『怎麼不會呢?這女子不是很可憐嗎?』
「不。」荃搖搖頭,「她能找到,就夠了。」
『可是她……』
「沒關係的。」荃笑了笑,淡淡地說:
「即使經過幾輩子的輪迴,她依然深愛著同一個人。既然找到,就不必
再奢求了,因為她已經比大多數的人幸運。」
『幸運嗎?』
「嗯。畢竟每個人窮極一生,未必會知道自己最愛的人。即使知道了,
對方也未必值得好幾輩子的等待呢。」


『嗯。』雖然不太懂,我還是點點頭。
「這只是篇小說而已,別想太多。」
『咦?妳該不會就是這個美麗的女主角吧?』
「呵呵,當然不是。因為我並不美麗的。」荃笑了笑,轉身收拾東西。
『妳很美麗啊。』
「真的嗎?」荃回過頭,驚訝地問我。
『當范蠡說西施美時,西施和妳一樣,也是嚇一跳喔。』
「嗯?」
『這是真實的故事。那時西施在溪邊浣紗,回頭就問:真的嗎?』
荃想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你又在取笑我了。」


『對了,能不能請妳幫個忙?』
「可以的。怎麼了?」
『我右手的大拇指,好像抽筋了。』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妳寫得太好,我的拇指一直用力地豎起,所以抽筋了。』
「我才不信呢。」
『是妳叫我不要壓抑的,所以我只好老實說啊。』
「真的?」
『妳寫得好,是真的。拇指抽筋,是假的,頂多只是酸痛而已。』
「你總是這樣的。」荃笑著說。


『不過,這篇小說少了一樣東西。』
「少了什麼東西呢?」
『那種東西,叫瑕疵。』
「你真的很喜歡取笑我呢……咦?你為什麼站著?」
『這……』
荃恍然大悟,「我忘了這裡只有一張椅子,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靠著欄杆,很舒服。』
「對不起。」荃似乎很不好意思,又道了一次歉,接著說:
「因為我從沒讓人到閣樓上的。」
『那我是不是該……』
「是你就沒關係的。」



【檞寄生】〈8.7〉 By jht.


荃站起身,也到欄杆旁倚著。
「我常靠在這欄杆上,想事情呢。」
『想什麼呢?』
「我不太清楚。我好像……好像只是在等待。」
『等待?』
「嗯。我總覺得,會有人出現的。我只是一直等待。」
『出現了嗎?』
「我不知道。」荃搖搖頭,「我只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


『妳等了多久?』
「可能有幾百年了呢。」


我突然想到今天傍晚在西子灣堤防上的情景,不禁陷入沈思。
荃似乎也是。
於是我們都不說話。
偶爾視線接觸時,也只是笑一笑。


『我說妳美麗,是真的。』
「我相信你。」
『我喜歡妳寫的小說,也是真的。』
「嗯。」荃點點頭。
『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什麼事?」
『我們剛剛演的戲。』
「我……我也不知道呢。」


『我想,我該走了。』我又看了看錶。
「好。」
我們下樓,荃送我到門口。
『如果累的話,要早點休息。』
「嗯。」
『那……我走了。』
「我們還會再……」
『會再見面的。別擔心。』
「可是……」
『可是什麼?』


「我覺得你是……你是那種會突然消失的人呢。」
『不會的。』
「真的嗎?」
『嗯。』我笑了笑,『我不會變魔術,而且也沒有倒人會錢的習慣。』
「請別……開玩笑。」
『對不起。』我伸出右手,『借妳的身份證用一用。』
「做什麼呢?」
『我指著妳的身份證發誓,一定會比指著月亮發誓可信。』
「為什麼不用你的身份證呢?』
『因為妳不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就是了。」荃終於笑了。


我出了荃的家門,轉身跟她說聲晚安。
荃倚著開了30度的門,身軀的左側隱藏在門後,露出右側身軀。
荃沒說話,右手輕抓著門把。
我又說了聲晚安,荃的右手緩緩離開門把,左右輕輕揮動五次。
我點點頭,轉身跨了一步。
彷彿聽到荃在我身後低聲驚呼。
我只好再轉過身,倒退著離開荃的家門。
每走一步,門開啟的角度,便小了些。
直到門關上,我停下腳步,等待。
清脆的鎖門聲響起,我才又轉身往電梯處走去。
繼續在台南的生活迴圈。


終於到了提論文初稿的截止日,我拿了申請書讓我的指導教授簽名。
老師拿出筆要簽名時,突然問我:
「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很好的老師?」
『當然會啊。』
「你會不會覺得,跟我做研究是一種幸福?」
『當然幸福啊。』
「那你怎麼捨得畢業呢?再多讀一年吧。」
『這……』
「哈哈……嚇到了吧?」
我跟我的指導教授做了兩年研究,直到此時才發覺他也是個高手。
只是這種幽默感,很容易出人命的。


柏森和我是同一個指導教授,也被他嚇了一跳。
「你這篇論文寫得真好。」老師說。
「這都是老師指導有方。」柏森鞠躬回答。
「你這篇論文,幾乎把所有我會的東西都寫進去了。」老師嘖嘖稱讚著。
「老師這麼多豐功偉業,豈是區區一本論文所能概括?」柏森依然恭敬。
「說得很對。那你要寫兩本論文,才可以畢業。」
「啊?」
「哈哈……你也嚇到了吧?」


子堯兄比較慘,當他拿申請書讓他的指導教授簽名時,
他的指導教授還很驚訝地問他:
「你是我的學生嗎?」
「是啊。」
「我怎麼對你沒有印象呢?」
「老師是貴人,難免會忘事。」
「這句話說得真漂亮,我現在也忘了我的名字該怎麼寫了。」
子堯兄最後去拜託一個博士班學長幫他驗明正身,老師才簽了名。


我們三人在同一天舉行論文口試,過程都很順利。
當天晚上,我們請秀枝學姐和明菁吃飯,順便也把孫櫻叫來。
「秀枝啊……」子堯兄在吃飯時,突然這麼叫秀枝學姐。
「你不想活了嗎?叫得這麼噁心。」秀枝學姐瞪了一眼。
「我們今年一起畢業,所以我不用叫妳學姐了啊。」
「你……」
「搞不好妳今年沒辦法畢業,我還要叫妳秀枝學妹喔。」
「你敢詛咒我?」秀枝學姐拍桌而起。
「子堯兄在開玩笑啦,別生氣。」柏森坐在秀枝學姐隔壁,陪了笑臉。


「不過秀枝啊……」柏森竟然也開始這麼叫。
「你小子找死!」柏森話沒說完,秀枝學姐就賞他一記重擊。
敲得柏森頭昏腦脹,雙手抱著頭哀嚎。
『這種敲頭的聲音真是清脆啊。』我很幸災樂禍。
「是呀。不僅清脆,而且悅耳哦。」明菁也笑著附和。
「痛嗎?」只有孫櫻,用手輕撫著柏森的頭。


吃完飯後,我們六個人再一起回到我的住處。
孫櫻說她下個月要調到彰化,得離開台南了。
我們說了一堆祝福的話,孫櫻總是微笑地接受。
孫櫻離開前,還跟我們一一握手告別。
但是面對柏森時,她卻多說了兩句「再見」和一句「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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