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 - 2002/5/15 12:01:00
一
失约是一个什么概念呢?他并不十分清楚,不过对于昨天晚上的失约,他心里是乱七八糟。
现在天气还很好。昨天早上他听天气预报说5月9号有雨。尽管高楼把东边的天空遮去了一大半,但粉红的霞光还是能够看见的。他认为今天会下雨。道路边上绿化带的护栏上搁满了老太太们的腿。这倒是证明了老太太们对于今天天气的看法是乐观的。他确信今天会下雨。他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6点一刻了。从学校宿舍出来是5点40.天上的云量增加了许多。看到前面鲜亮的红灯,他停了下来。他知道是没有必要停下来的。只要一拐弯,就到了。那里有一个茶坊——叫做顺风红茶坊。他从来也没有进过茶坊。那个茶坊他每个星期六去家教一来一回,从公共汽车里总能望见两次。上星期天约她的时候,就随口说了在这个茶坊门口见面,然后再进去喝茶。挂上电话他就想,钱是不是够。他把口袋里的皮夹子掏出来看了一下,是四百块加上两张十块的和一些硬币。应该够的吧。眼前的灯好象变绿了,人和车向前流动了。但他却没有迈开步子。今天他觉得红灯特别短绿灯特别长。一辆公共汽车猛地停了下来。他听到司机发出“靠”的一声咒骂。他正式决定不再往前走并且决定往回走。他想现在去是不是不太合适了。难道去道歉吗?没必要吧。既然已经这样了。算了。他开始转身。要是她还在那儿等着呢?又是“靠”的一声,是一辆卡车。太阳白森森的。搁腿的老太太们拎着菜开始慢慢地散步。他又转回身。看见那个拐弯的路口也没什么特别的。车流汩汩的。没看见什么熟悉的身影。一晚上,谁也不可能熬那么久等一个人。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过马路呢。回去再说。况且,八点钟说好要到系里编系报的,下午还得去家教。走吧。一个人认识自己是很难的。他终于发觉自己不但胆小怯懦,而且还优柔寡断。男人个屁。虽然这样咒骂,虽然这样决定,他还是往回望了几眼,好象生怕什么似的。他看到自己的脚挪动得很慢。他没有发觉,一个现在正在扭腰的老太太刚才是把腿往护栏上架了一架,没架上去,只好扭腰了。老太太一直看着他这样来来回回,现在还看见他脸上流露出好象是在看不起谁的神色。她看到他看了一下手表,然后终于急匆匆地走了。她也扭了一会不扭了,走了。不过扭的人还是很多。
这时,黄灯一闪,不知道是要跳到红灯那一边呢,还是绿灯那一边。
二
由于昨晚我没能找到强子,所以今天我一早就来到系里。虽然约好了今天编本月的报纸的,可其他人却不能来了。他们和我一样,昨晚一点左右才回到寝室,大约现在大家还在眯着呢。因为预料到会是这个样子,所以我们说好改天再说。可昨晚我怎么也没找着强子。今天他一定会来的。我坐在系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三个,我认得他们的脸,应该是下一届的。他们正在商量抗议信的内容以及措辞,其中一个大约叫什么军的,好象认识我,他跟我说听说我毛笔字写得好,是不是能帮他们写个大标语。实在不好推托,我说贴到哪儿?使馆那边吗?他说不是,就贴在校园里的。我说那好吧。最后写的有点不匀称,而他说很好。我说还是重写吧。他说没事,挺好。再说也没那么多纸了。我说对,节约一点好。
正在这时,强子一探头,进来了。
昨晚你去哪儿了?我问。没去哪儿。其他人呢?他说。国难当头,你小子好意思让我找不着。到底去哪儿啦?会妹妹去啦?他们怎么还没来?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先我问你然后你问我。好!他们,还在睡觉呢。不是编报纸吗?所以我要问你去哪儿了嘛。人家维护了一晚的国家尊严,累着了。你上哪儿去了?要不是找不着你,我这时候也高卧着呢。老实交代。没事儿。一点私事儿。既然这样我就不侵犯你的人权了。听好了哥们儿,咱改到下星期三下午和晚上,怎么样?下午不是政治学习吗?那不正好大家都有空吗?晚上我有课。那你晚上别来了,不过得将功赎罪。你给我再写一篇短评,四五百字。这一期我不是已经有文章了么?系里学风不正,稿子凑不齐。对了,到时候你还得另外想个名字。还有,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交给我一篇稿子。你拿去瞧瞧,看是不是可以发,也算将功补过。你怎么不看?我不是日理万机嘛。主要是交给我稿子的女同学实在太丑,没胃口看了。是她写的?谁知道。她说是受人之托。好吧。我下午还要去家教,我先走了。
强子把稿子往口袋里一塞,出门走了。
其实对那位女同学实在太不公平了。她应该还是算满漂亮的,至少声音还是满甜的。不过为了找个借口,只能把她给牺牲了。
三
他推开寝室的门。寝室里和楼道里一样的安静。从昨晚11点左右他回来到今天早上5点半起床出门,他没有见他们回来。不过很明显今天早上他们或他们中的一部分曾回来过,因为桌上多了一叠报纸。现在10点还都不到。他觉得应该躺一会儿。他躺下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伸手从桌上抽了一张报纸,可上面黑压压一大片。他把报纸放到一边。盯着上铺的床板,应该是在想些什么,可他觉得是混混沌沌。只看到上铺床板上写着“张卫东”的毛笔字。他想,不知道现在的上铺是这张床板的第几任所有者,而这个“张卫东”会是哪朝哪代的人呢?他忽然又想起来还有几件衣服要洗。就爬起来,从床上抓起一堆衣服走到脸盆跟前扔到里面,倒上洗衣粉,然后端着洗脸盆走到盥洗室。在脸盆里冲上水,他把衣服揉了揉。衣服象一座大山,既连绵不绝又沉重不堪。他感到自己是无力洗完的。浸上一天,明天只要一搓就行了。他把脸盆和衣服留在盥洗室,路过寝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拉上门,下楼了。
从四楼到底楼老头的传达室,仿佛是一瞬间又好象是走了几个世纪。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瞥了一下老头,那老头的眼睛里有一种带着怜悯的善意,但仔细琢磨琢磨,又似乎是充满敌意。
穿出木头的大门,天已经是阴的了,像是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泥似的。他感觉到一阵恶心。这幢建于五十年代的大楼所有的内脏都已经腐败了。前几天,这里还流淌着黄浊的水。现在,一个老汉和一个老太正在拿长长的竹条通着下水道。可以看到二人花白的鬓角闪着的汗水。老汉老太此刻仿佛是正在给罹患了绝症的病人动手术的医生。他心中陡然升起敬意。
四
从六楼这间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我看到下面的小生物们忙碌的样子。在这间屋子里,我是一个应该被怜悯的人。而对于窗下那些可怜虫们,我竟然也生出怜悯之心。听到这帮蠢货还在啧啧地称赞我的字,我只得微笑地向他们道别。他们说:你又要忙去啦。
我并不喜欢坐电梯,我喜欢一级一级的往下走。有个老师说:你们经常爬楼梯,但你们知不知道它一共有多少级呢?我以前一想起这句话就感到惭愧,曾经也试着数过,却从来也没有数过来。而我现在却在想:狗屁!鬼才有空。我一级一级地走下去,绝对不数。
底楼大厅的墙上花花绿绿的,贴了一些海报,一个头发蓬乱满嘴胡子的人张着嘴在看。而电梯门外则永远都有那么一些人等候着。我刚走出玻璃大门,就感觉到眼睛里滴进一滴冰冰凉的东西。水泥的地上开始多起来一些稀疏的湿点。尽管如此,路上骑来骑去和走来走去的还是不少。我正要拐弯,一个家伙从我眼前闪过。这小子背上是个海明威的大脸盘,在雨中非常严肃地盯着我。不知道他的车子是不是也是贼赃。
虽然径直走再拐弯就到我宿舍了,但我还是喜欢走那些七拐八拐的路线。穿行在这些小路里,跟下楼梯是一个味道。
我看到一棵树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一个角已经耷拉下来了。我很少有兴致能像今天这样停下来看它的内容。它倒是并不一般,因为它不是粗心少女的寻物启事,而是一个活动通知。它说:今晚六点在毛主席像前举行烛光悼念活动。请参加者自备蜡烛。我真有点儿佩服贴通知的那位朋友的水平,竟然会把它贴到只有恋人们才会来的地方。我窃笑着走开。正走着的时候,我心里想,是不是应该把它贴贴好呢?算了,能挺多久就多久吧。
五
强子沿着共青路走。猛然间,腿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听见“嗤”的一声。他看到右腿的牛仔裤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他回头,看见一个长头发的使劲蹬着自行车。强子赶了上去,拉住了那人的后座。
你干什么?
你拉住我干什么?
你把我的裤子挂破了!
呦,怪不得好像碰到什么东西了呢。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那你跑什么?
我没跑,我是没想到挂着你了。真是对不起了。
没跑?没跑你跑什么?
我真的没跑。
强子一拳,正中那人的鼻梁。那人捂着鼻子弯下腰,血从手里滴到地上。
强子转身走了。听到那人在背后喊“真是对不起”。
迎面碰到了平子。
你不去吃中饭,在这儿乱晃什么呢?
找人出气。
不会吧,就你。没那么野蛮吧。
真的。真找人出气。
能被你找来出气的人,我可真想象不出来该有多衰了。
真的。刚才有个小子就被我揍了。
真没看出来。谁那么倒霉?
你看我的裤子。
扭打所致?
被自行车挂的。
你就把他给打啦?厉害!那人什么反应。
没反应。
他怎么挂的你?
我就这样走着,他对面过来。
不对吧,强哥。是你走错道儿了。
是吗?
你真行!——不聊了。我得回寝室拿盆儿用膳去。
还早,我再逛会儿。
对了,强哥,被你揍了的那个小子身上是不是穿着海明威?
不知道,没注意。
要是他的话,倒是值得胖揍。
你仇人?
不认识。
六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大家在看一个香港的连续剧。走廊里潮湿阴森的像洗澡间。底楼的日子真的是过够了。
看到自己那亲切无比的床时,我感觉好多了。我坐下的时候看见华子坐在桌上的屁股下有一张眼熟的纸片。我捏住一拉,有三分之一留在原处了。是通知烛光活动的。我说:这通知谁发的?我连问了三遍。没有一个人回答我。我也懒得再问,就倒在了床上。
诶!过去一个美女。我嘀咕了一下。
什么?华子转过头问我。
我说过去了一个美女。
所有人都回头看门口。
哪里啊?平哥?
过去了!
所有人继续看那个连续剧。
又过去一个美女。
所有人都回头看门口。
华子说:你小子不看电视别打叉。我说我没打叉。哪有那么多美女?两个就算多了?而且刚才只是同一个美女一来一回而已。众人大笑。其中有一个说“华哥真傻”。
华子说:呸!
我眼睛眯了一会儿,听到电视里想起了歌声,然后又听到有人喊“吃饭喽”,这一嗓子有河南风味,一定是莹子。还有一个福建的嗓子喊“十二点喽”,是筑子。接下来是鸟兽散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华子坐在旁边。我说:你怎么不去吃饭?华子说:你吃了?我说没有。华子说一起去吧。我说好吧。
路上华子问我:你真的看到美女了?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告诉你。
什么问题?
你屁股底下的通知哪里来的?
什么通知?
你屁股底下的。
华子拍拍屁股说:你他妈的又耍我。
不是。我是说桌上的。
桌上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好吧。看在你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的份上,我告诉你:真的是美女,而且非常的美。只恨你没眼福欧!
打了饭我们和筑子坐在一起吃。筑子说:今天真他妈的倒霉。华子问怎么啦?筑子说:今天娄老师叫我满校园的撕通知。华子说:平哥,听听好。通知。我说:华子的嗅觉很灵敏,值得表扬。是不是桌上那张?筑子说:桌上那张是娄老师给我的。我估计整个学校里是不会有劫后余生的了。我说为什么要撕掉?筑子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问?我问了,可娄老师笑着说叫你撕你就撕。
洗碗的时候华子问我:师大有没有美女?我说:很多。他说我怎么没看见。我说:俗话说世界上缺少的不是美女,缺少的是发现美女的眼睛。
七
强子感到有点饿了,就往回走。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了芹芹。强子觉得很尴尬,芹芹却异乎寻常的大方。芹芹问他中饭吃了没有,他说没有。芹芹说那就一块儿去吃吧。他说去哪呢?芹芹说你说吧。他说随便。芹芹说那就去河东二楼吧。
在河东二楼他们找了个靠墙的位置,他说他去买饭菜,芹芹说好吧。
然后是面对面一起吃,吃的时候聊了很多,一直聊到说“再见”。
强子感觉整个过程都是恍恍惚惚的,只是知道聊了很多甚至连北约轰炸南斯拉夫都聊到了但就是谁也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他还记得芹芹说今天下午她有一下午的课,是自考辅导课,烦死了。
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上了四楼,进了走廊,到了寝室门口,打开门,寂静无声。电视机上的小闹钟显示12点15了。他想起来1点钟要去王阿姨家家教,就赶紧拉上门下楼了。
在下楼的过程中,他下了一个决心,下次碰到芹芹一定向她道歉,并且说明实际情况。这样一想,居然满心的内疚一扫而空了。他快步地出了大门,老头竟然不在门卫室里。
路过六舍门口的时候,他的心咚咚跳起来,他发现自己很害怕芹芹从那里走出来,而且芹芹很可能这时候出来,因为她1点钟上课。他后悔没有走经过二舍那条路。不过芹芹没有出来,他再一次嘲笑自己。
正在嘲笑着,他的眼角看到芹芹在路边的商店里,他马上决定假装没看见。可是还没等他假装,芹芹已经出来,并且喊了他的名字。
你急匆匆低着头走路,干什么去啊?
去家教。你怎么买粽子吃啊。
噢!对!我想起来了,你吃饭的时候说过的,就是那个你说很笨很笨的小孩家,是不是?
对!
我买粽子嘛是因为我喜欢吃啊,我买了两个,给你一个吧。
不不不!我不吃粽子。
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真的。你去上课啊。
对啊。咦——你怎么知道的?
吃饭的时候你说的。
是吗?!你去前门乘车啊。
对。67路然后换地铁。
唉。那么远的家教你也接。
没办法,赚点钱么。你上课在哪里啊?
在白楼啊。你们上课不也在那儿吗?
对!你好像是二楼对不对?
对。专业课是在二楼,不过今天不是。今天是自考辅导,在一楼。你不记得啦,在大一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在一楼楼梯口碰到呢,就是那时候还不认识。
是啊。时间满快的,再一年就毕业喽。
中文系的又来伤感了是不是?哎!我要拐弯了。
啊!你到啦。那就——对了那什么——什么呀?——你车快赶不上了。
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我给忘了真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就知道你给忘了,不过幸好你忘了,要不然你可惨了。因为咱们俩太像了。
你也忘啦?
对啊。不过我就是不说,让你先说,你是男孩子嘛,对不对。不过没关系的嘛,下次吧。怎么样?
好啊!下次。
哎!你要迟到了。
等强子上了公汽,他看了看手表,12点55.肯定迟到了。
八
本来星期天就最令人厌烦,因为明天又要开始漫漫长路了。而且今天老天特别摆出一副似哭非哭的样子,真是难过啊。
我其实很想去看看那张被贴在最僻静处的通知是否也惨遭筑子的毒手,可就是害怕倾盆大雨而作罢了。我们八个人有七个都窝在寝室里了。唯独超子不知去向。我问了华子才知道超子来了个老同学,他领他出去玩了。
明子号召下“四国”,华子说要打“拖拉机”,筑子问谁愿意和他一起去体育馆打羽毛球。筑子的提议没一个人响应。莹子同意下“四国”,而且已经决定和明子同盟。宝子则愿意打“拖拉机”,但不同意和华子一组,理由是华子太笨。我上铺的桑子也同意华子的提议,可是由于宝子说华子太笨,最后华子被明子拉过去当“公正”了。明子拉我参加,我说谁和我一家。明子说宝哥啊。我说宝哥技术不行。宝子生气地说谁想和你搭档!于是桑子和我同盟与明子和莹子作战。宝子做候补“公正”,主要是一旁观战。筑子到对面101看VCD去了。经过一下午的大战证明,最佳组合是我和明子,最差的是桑子和宝子,其中宝子和莹子还为了几句话差点动起手来。
到我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去吃饭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多了。由于阴天,外面已经很黑了。等我们吃饭回来,我们看到从东边慢慢向这边移过来很多很多烛光,没有说话声,但脚步声显示有很多人。他们从我们眼前走过,我看到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支蜡烛,有人手里的蜡烛被风吹灭了,就到身旁的蜡烛上再点着。烛光的队伍终于缓缓地过去了。
我们回到寝室,外面亮起了闪电,过了一会儿还能听到在云里“咕噜噜”的闷雷。很快“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响起来,并且是越来越密越来越猛。明子、华子、莹子、宝子决定玩“拖拉机”,我由于一下午的“酣战”有些头疼,所以只能坐在旁边看了。桑子和筑子爬上床预备睡觉。
看他们打到第三盘,华子和宝子连输,我看腻了,想到其他寝室逛逛,正站起来,门一开,超子冲了进来,头发贴在头上,滴着水,衣服也是湿的。我说:哇!超子,你是从哪里逃回来啊?超子从脸盆里拿起毛巾擦头,擦完换上了干衣服。然后说他就在那个烛光队伍里。我说我怎么没看到你?你老同学呢?他说回去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有烛光悼念的?他说看到通知的。
我赶紧把已经鼾声大作的筑子摇醒,他问我什么事?我说你白撕了。他说什么白撕了?我说通知。他说什么通知?然后就不理我又睡着了。
从风雨交加的外面往窗子里看,四个在打牌,两个好像在看电视。
九
过了一站,车上就有了座位,强子坐下来后感到难以名状的沮丧。他又怪自己怎么没走另外一条路,要是这样就不会碰到她了,不碰到,就不致于撒谎。现在好了,心堵得比早上还厉害。他真想往回乘,回寝室躺着。不过这仍只是一个构思。因为下了车他就进了地铁站,上了地铁。
地铁里人也不多,他坐着,想起来平子给他一份稿子,忘了放哪儿了,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右边的裤袋,里面有一张纸。拿出来一看,好像是的。
题目叫《黄昏的梧桐树》,署名是叶子。强子勉强集中注意力看完了。脑子里却没什么印象。时间倒是消磨过去了。他听到“we arrive in century park”,然后地铁门开了,他就出去了。
那个小孩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也很高兴,总算把这两个小时是熬过去了。
小孩的母亲送到路上,并且问:我们家小孩怎么样,有了进步没有。强子说有进步。小孩头脑满聪明的,不过就是缺少练习,尤其是作文这东西。母亲说学校布置了很多作业了,我们家小孩每天晚上做作业做到很晚的。强子说现在的小孩负担真是满重的。母亲说就是说呀。强子说今天很对不起,我有点急事所以迟到了。母亲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强子下了车,站在校门口徘徊了一阵,最后决定从学校外面绕到后门回寝室。虽然走得筋疲力尽,但太平无事。
躺在床上他努力使自己的脑子什么也不想,虽然确实什么也没有想,可心情却和原来一样,仍是非常的沮丧,他抓起扔在椅子上的裤子,掏裤袋里的稿子,可竟然两个裤袋里都没有,是不是掉在小孩家了?他又掏身边夹克的口袋,找到了。
他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黄昏的梧桐树叶子“黄昏”和“梧桐树”对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把它们结合在一起仅仅是我偶然的一闪念而已。偶然的一闪念有时会是灵感而有时会是俗不可耐的东西。
然而,它们就这样结合在一起了,仅仅是一次极为偶然的一闪念。我想追溯一下这偶然的一闪念发生的那一刻。
那是上星期天,一个细雨濛濛的下午,我想去古籍书店门市部看看。于是我就撑着雨伞出去了。我家离那儿并不远。
路上的行人非常的少,但是汽车和自行车还是像往常一样。我走上瑞金二路的时候,汽车还是很多,而自行车却变得比较少了。而且我走的那个方向是只允许人步行的。
可是就在我要走到门市部的时候,迎面骑过来一辆自行车,我侧过身子让他过去,他穿着的湿淋淋的雨披擦在我身上。不过我倒是一点也没有生气,下雨天,得互相谅解。我刚进门市部,就听见外面大声嚷了起来。我看了一下,那个黄雨披被一个警察给拦住了。就在这一刹那,我脑子里蹦出了“黄昏的梧桐树”这五个字来。
我当时只是觉得非常好笑,但印象却无比的深刻,直到今天居然还记着。
我并不是中文系的学生,平时也不会写什么文章,但这几天就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而且禁止不住。我平时忙忙碌碌的,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只是休息的时候读一些词。刚才我查了一下,看到词人爱把梧桐写到词里:温庭筠说“梧桐树,三更雨”;李煜说“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清照说“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我也许找到出处了,但我还是满腹的疑问。因为其实这几天我一点也不感伤,我倒是老想着要是有一些奇遇发生就好了。
然而我想,五月不太可能,一是已经过掉一个礼拜了,二是它好像并不是一个属于私人的月份,我把我的幻想寄托到六月,可六月就属于私人的了吗?
5月8日夜无风也无雨看完稿子的强子想起平子对他说的话,然后想,这一定是个患有自闭症的丑女。
强子看了一下窗外,接近于全黑,再看一下手表,6点了。他决心现在开始睡觉,也许睡到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十
今天我醒来很早。我戴上耳机,打开收音机,调到东方台。正好整点报时,是6点。接下来是整点新闻,按照惯例,先是天气预报:今天是1999年5月10号,晴……。
到我洗漱完的时候才6点半。我决定先溜达一圈然后去后门吃饭。很少这么早起来,感觉很爽,就是觉得只穿衬衫有点儿少了。路上的人已经不少了。
走过一座桥,路过一个医院,再过一个篮球场,我不觉又走到了上次来过的那条小路口。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所有的树杆都光溜溜的,上面什么也没有。石板的路没有积水,但都湿润润的。那些树底下除了稀稀疏疏的一些小草外,就挺干净了。不过其中有一棵树根旁有一张雪白的小纸片。
完于200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