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 - 2002/5/30 11:19:00
没钱的日子清苦。读书的时候,校园里尚没有那么多的推销广告、维修信息,亦未有被“随身听”、手机、名牌时装、金手饰武装到牙齿的学友。书不敢放肆地买;朋友同游,还要为是否购买彩色胶卷踌躇,只好让欢乐的瞬间显影于心灵的底片;手拎饭盒检阅食堂菜谱,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从胃的贪婪中抢出一本心爱的书籍……没钱的日子,心算的本领大大长进。
花季少女们开始对痴迷于精神王国的莘莘学男敬而远之,于是营造过无数斑谰梦想的校园上演了更多的悲欢离合,一位少女对一位男孩说:“你穷,我料定你这辈子不会有出息!”说罢,断然离去,她转身的时候,美丽的发梢高高扬起。多少年后,那男孩挣了大笔的钱,相逢的时候,他把大把的钱往她头顶的天空猛地掷,钞票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已大踏步走远,这是一部台湾电影中的情节,许多男孩子流泪了,一位刚刚失恋的同窗说:这正好是他昨夜的梦。
没钱的日子,在人前便多少有几分气短。虽不愿放弃对理想的执着而惶戚戚去“捞世界”,然而初入校园时眉宇间透出的自信和几许伟傲,多少也打了几分折扣。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因何缘故,money开始和自尊有了联系,以致于有人不是出于对经商的兴趣,亦非为了满足物欲,而完全为了自尊,为了给“书呆子”争回一口气而海。有人说:money成了现代人的一块遮羞布,倘连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失掉了,赤裸裸站立在人群中,自会显得可笑又可怜,又怎能昂起头来?然而,尽管“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古训早已不如“流行歌曲”那般流行,尽管没钱的日子不潇洒,还是有那么多学子甘于寂寞,寸心如秋之安澜,弄趣“闲花落地”处,逗情“细雨湿衣”时,处世若清风徐徐,情界是青山绿水……
那天黄昏,那位自我少年时代就敬仰的老作家,在他堆满书籍的寓所里向我讲述了他的信条:“物为人用,人不为物累。”尽管他象我这个年岁时就被戴上了“为三万元而奋斗”的莫须有罪名,尽管他如今在经济利益主宰的出版界出版著作时不得不面对许多新的难题,然而他依然固守着他的心灵家园,辞官不就,默默耕耘,潜心构筑他的艺术世界,他的人格令我敬重不已。
没钱的日子里,心中可以想起一连串的名字——马克思、伦勃朗、曹雪芹、梵高……想起少年时代就学过的、由一位英雄撰写的一篇叫《清贫》的文章,想到他们在物质世界里的窘迫和在精神世界里的伟岸。
没钱的日子里,更多地在精神的瀚海里畅游,企盼与人类智慧的神灵相遇,一位同学这样写道:“四壁雪白的教室会萦绕一种意识的分子,象空气中的微量元素,源源不断吸入我等肺腑。于是拥挤的走廊便有男女同学用力扩胸,以便自己把那伟大精神象‘汁’一样化成血肉。”
没钱的日子里,便以朴素的方式对待朋友,悉心倾听彼此的心音,诉说彼此生存的艰辛与美丽。心灵相投契彼此无所求,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没钱时结交的朋友是真朋友,那份友情比水还纯净。
我想,没钱是一种清福。穿不起高档的服装,闲散时刻则可无所顾忌地席地而坐而不怕弄脏衣服,细细品味自然的芬芳;吃不上珍馐美味,则母须因担心体态变形而忐忑不安;进不去高消费的娱乐场所,则可更多地在林中散步,或面湖而坐,让整日蜗居的心灵得以充分的舒展……
以一颗波澜不兴的心去对待没钱的日子,真真是一种境界。最佩服梁实秋,读其《雅舍小品》中关于雨天雅舍的一段描写,颇有茅塞顿开之感。梁先生的“雅舍”实为陋舍,遇雨时“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砉然一声而泥水下注……”由屋顶崩裂而联想到奇葩初绽,好一种中国士大夫“游心于物外,不为世欲所累”的处世哲学和超功利的人生态度。环顾我的陋室,便也觉出几分自足。拥有一张桌、一盏灯、一捆书、一支笔、一部电脑,于我,已足矣。“文章千古秀,仕宦十年荣”,这正是部分学人淡泊浮华,潜心进取的浩荡胸襟的真实写照。
没钱的日子,对生活的体验更加本色,生命的追求更加执着。我们不甘于平凡却在追求不平凡中不断地品尝各种痛苦,我们因此显得与众不同,我们骄傲。
没钱的日子,为了那个不清晰但一定充满希望的未来,我们,唱着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