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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 不知所云的文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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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 不知所云的文章:)

我在思考,我的处境不大好。尽管有许多人抱怨这个社会如:缺乏活力啦;无望屈从啦;怀疑一切啦;充满背叛啦等等,但我还真没敢想那么深,我自己这点儿小事儿就够我一梦的了。

  前两天我遇到了大学时期的一位同学,我们曾在一个宿舍里共处一室达三年之久,他对我表达了异乎寻常的亲热,我鬼使神差跟他参加了一次赌博并付出了我能付出的最沉重的代价。失业三年以来我将第一次面临饿肚子-我输掉了刚刚领回的三个月的餐券,失去了市政局给我的福利也辜负了市政局“不能轻信任何人”的忠告。

  现在我正坐在“精细”餐馆(市政局指定的可以消费救济餐券的连锁店之一。)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我最后的晚餐。饭菜很简单,按市政局上月公布的关于各种人群不同的卡路里摄取量,像我这种无所事事的轻壮年份子被列为第九级,属次等能源空耗之徒。(第十级为没机会参加比赛的运动员。)一天只给我们两餐份这种清淡的素食带有明显的歧视、惩罚意味也就并不奇怪了。

  我在女招待的注视下进餐。她的脸如同一盘拌豆腐皮,不知道是谁摆那儿的,也不知道摆了多长时间了,表情干巴巴的缺少水分,脂粉就像干了的酱油醋粑在脸上,实在碍人食欲。我回视了一眼,像互相看一棵植物。尽管配餐表上鸡蛋一栏的后面特地用黑体字显眼地注明一枚鸡蛋就是一只鸡,但我还是认为它只是来自母鸡身上的她所能奉献的最大的细胞而已。出这主意的那主儿有病,此地有银,欲盖弥彰。要不然就用得太不是地方了,我们认了,我们又没挑眼,犯不着。

  当我正以饕餮的心情食不厌精地品味这只白煮蛋的时候(我没加任何作料以保持这枚卵子的原汁原味),一个神头鬼脸的主儿溜到我身边的座位上坐下。这无疑很打扰我与“标准伙食”依依惜别的情绪。没想到这孙子居然叫了我一声:“何朋,是你吧?”我用旁光瞟了他一眼,把残留在牙缝里的一点点蛋黄用舌头扫出来缓缓咽下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你肯定咱俩认识?”

  “不,我肯定你不认识我。”

  “那好,请便。”我把仅剩的一点青豆汤浇在白饭上,吃了两口觉得不是味儿,大师傅熬菜的时候漫不经心把抹布炊帚之类的掉锅里是常事,很不难理解,他们的蛋白质摄取量也不够。

  “有事吗?”我很不愉快地问。心想他可能又是搞失业人口调查的那类人。我们丢了饭碗,他们倒端起来了。

  “是这样的,免贵我姓……”他从西装里怀掏出个精致的皮夹子抽出张名片双手递来,“免贵我姓吴,口天吴。”

  “就算免贵您姓弓长吴、立早吴与我何干?”我接过名片:市政局,协调部,技术处,吴适邙。“协调部?没听说过,我又没技术,何况……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都是三条腿的蛤蟆-人同此心。这个咱们以后再聊,眼下据我看来,你再想回到这儿吃上一顿像样的热乎饭怕得几个月以后了吧。”

  “我喝西北风,干卿底事?”我看着他脸上一层微亮的浮油,心想,这层油是非三级以上伙食标准不办的。

  “咱也别兜圈子。”他递过一支“荣华牌”香烟,替我点上。“说实话看到你这样三餐不继我也很痛心,替你不平。”

  “早干么去了?我都习惯了,有什么不平的,别来这套。”

  他露出宽容的笑,“不是哪套的问题,如果我说我真心想帮你,你不会拒绝我的好意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好意,你有什么挣大钱的好办法吗?”

  “钱?”他用鼻子嗤了一下,嗤散了障在我们之间的烟雾,“钱是王八蛋。”

  “我对王八蛋倒不反感,可是办法不多。”现在失业人口百分之六十七,能试的我都试过了。

  “你没听说过健康才是最大的财富吗?”

  “你就是他们说的红色资本家吧?不不,我已经好几年不卖血了。我不和血头打交道,我觉得脏。对不起,失陪了。谢谢你的香烟。”我起身欲走。“哎留步,我想你误会了,你浑身都是血能做几锅汤?请坐,咱们再聊聊……”

  他是想找我参加一个不为大众所知的高科技项目。收入不计,但可以保证我过上三餐无忧还有人服侍的闲适日子。条件是身体健康,有为科学献身的精神,我的合作伙伴“都是精英”。

  “什么范畴?”

  “医学。前沿的,也许还有边缘的。这方面我也不懂。”

  “医学?跟我不搭界呀,我是土木工程建筑专业毕业。可惜没盖过楼,余生也晚,能盖楼的地儿都被别人先盖上了。”

  “土木工程,你是入错了行。你施展抱负的地方肯定不在这儿。”

  “不,我没入错行,准确地说我哪行也没入过。没人让我入。”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们查阅过你中小学时代的成绩及操行记录,尤其是你的作文本,不瞒你说,看的时候我脸红了,自愧不如。抛开你自幼爱说大话空话这点不提,你确实是个有鸿鹄般高远志向的孩子-我是指那时候。”

  “那时候?我有过吗,不记得了。”

  “当然。而且你还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韧劲儿,一直把那些沉重虚空的口号自小学中学一路喊到大学。也就是说你从一个有志儿童有志少年一以贯之笔直地成长为一个志大才疏的有志青年。”

  “你这都是从哪儿听说的?是我吗?怎么听着这么可气,愣有这号儿人!”

  “唉!”大油脸浩叹一声,“残酷的现实摧残了多少人的意志。何朋你怎么了?有志向是好事呀,我们不是一直教育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要志存高远、前程似锦、一往无前不混日子,活一天干一天算一天,以吃一天饭活一天算的劲头儿走完这趟坎坷的不归路吗?是什么样的磨难让你变成了这副模样,要不是我有确凿的材料证明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真!……我的意思是找到你这样一个能头脑长时间发高热的人不容易。主要是,”他凑过脸来,“我们觉得你合适,如果白白错过真为你可惜。可以说现在正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在某一领域人留皮树留影让后世人们记住你景仰你的机会。”

[ Last edited by 金蝉子 on 2003-12-28 at 11:06 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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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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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二)

“到底什么事儿?你也看见了,我伙食标准不高,吃的几乎是全素的半流食,正经不搀水的‘便饭’,这么长时间的连唬带诈连猜带蒙地磨嘴皮子我恐怕撑不了多一会儿。”

  “特区!--听说过吧?”他神秘地小声而吃劲地跟我嘀咕。

  “耳熟,好像……不过没在地图上找着过。”

  “仁心大厦呢?”

  “……”我当然一无所知。

  “别的,我不能在这种场合多说了。”他若无其事而警惕地看着周围拿着不同颜色饭卡领饭的人们。

  我看到女招待仍然眼大无神地木然看着我,赶紧收回眼神。

  我在市政局配给与我的小屋里尽量不动以减少消耗,扛了两天实在扛不住了,拖着饥馁的身体挣扎起来出了街。其实很渺茫或者干脆说就是毫无希望,这是我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狼狈,所以我不知道上哪儿奔饭去。要知道像我这种吃救济的人再出来自己找饭吃被有关机构知道了是要遭严惩的。听说过有人卖了餐券过上几天奢侈日子而安然无恙的,可我难究其竟。我边走边想边觉得自己废物,生活的路啊一步步地越走越败,饿死也是活该!不是别人怎么样恰恰是我自己太无能。

  正彷徨复彷徨,拐过街角发现过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哭哭啼啼煞是惹眼。头儿过去了我赶了个中段,只见漫天白纸片飘飘洒洒渲染出一片凄凉。我也和不少旁观者一起伸长了脖子踮脚看。一个妇女被人搀架着嚎:“我的个天儿哎……”听得我猛地悲从中来也红了眼圈。队尾有几个形容如我干姜瘪枣样穿常服的一边哼唧一边捡落在地上的纸钱而后再撒向天空,其中一个看见我在擦眼泪冲我笑笑:“你也来一摞?”我犹豫着伸手接过与他并列入队,狠狠心奋力一扬手,手到嘴到“我的个……”也沐浴在纸钱里了,跟着一块儿哼唧。应该说哭确实是一种艺术,队伍里不论男女无分老幼都在共同进行着这种集体创作,边走边哭边有腔有调地历数某一人的生平,琐碎而具体,让人觉得被哭述的的确是一位大好人,而纵然是大好人也还是令人痛不欲生地死了。我被这种悲哀的气氛感染着,觉出自己有时因孤单而生出的自怜是多么的虚妄-好死真是不如赖活着-甭管有多少人在死后为你竖起多么高大的口碑。但我依然没有白白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很久以来我就一直想找个由头大哭一场呢。在人流中我也跟着号啕了,哭得很忘形也很尽兴,感觉把我生活里的所有乱七八糟全算上好久都没这么痛快过了!走了一会我忽然想起该问问:“朋友,这是谁过去了?到底。”那位爷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了我一下,“开玩笑是不是朋友?”

  我在流水席上饱餐了一些残羹冷炙,临走一位身披麻黄衣头戴白帽子的汉子还直跟我客气“招呼不周,招呼不周……”我往下压了压快漾出来的一肚子食儿,点了点头:“知道信儿晚了,没帮上多大忙,节哀吧。”逃也似赶紧出来了。

  我想我是非去找吴适邙不行了,毕竟在我们这个社区里死人的事情不是经常发生的,尤其这么成体统这么排场,所谓可遇不可求。

  第二天,我坐上了口天吴的汽车,朝着我并不了了的特区,我的前景可疑的未来开去。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他还能活活地亲口把我鸡巴咬了去不成?

  “怎么看上我了?”我有话没话地问,心里头还隐约盼着他能说出点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的过人之处。

  “病理学研究嘛,找个把病秧子还不容易,但是我们觉得他们太不保险。万一完整的报告还没整理出来呢他先烦了,过去了,岂不前功尽弃。”

  “就为找我这么块没有褒贬没有玷儿的料?”

  “也不全是。全须全尾儿的人多了,关键是心态。你当好模样儿地让一人得个病那么容易哪,这也得是造化。具体点说我们要找的这主儿得具备一种平常就对自己嘀嘀咕咕唧唧歪歪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没病找病事儿落他头上了他还真扛不住吓也把自己吓个半死的素质,研究表明这种人最爱得病,一旦得上了还就怎么下猛药都轻易不爱好。癌症患者里头十个有九个属此类……还没听明白?我们就觉得你是这路儿超凡入圣不入俗流的人!”

  “操!留神在这车上我就跟你犯病。”

  车子飞快,当我猛醒周围的景致已十分陌生的时候,车子嘎然停在一座几乎是通天高的圆柱(或者说筒)型建筑前。

  “咱们不是去那哪儿吗,怎么给我拉火葬场来了。我记得不在这儿呀,什么时候搬的?”

  “这就是仁心大厦。”

  “怎么看着像火葬场那根大烟囱。”

  “你不觉得这厚实的底座更像是一个放大了的听诊器的拾音筒吗?”

  “随你。”

  正门华丽的仿古飞檐上立着两块匾,黑底金字:

  发仁心施妙术惩前毖后

  下猛药传仙方治病救人

  大堂设计得很暧昧,中间一个巨大的天井(中空,是烟囱没错了。),四围各种店铺人来人往根本看不出像医院。

  当口天吴把因超重而满身虚汗的我搀出疾速电梯,我回头看看:二百三十四层。“我忘了你还没吃早饭。我的疏忽,我的疏忽。不过要是走滚梯上来怕是天黑也到不了。”

  “不碍不碍。”我接过他递来的“富贵牌”奶糖双手抖得怎么也剥不开糖纸了。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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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三)

两扇包皮大门推起来很有质感,上镶“尔贝实验室”铜牌。我随着口天吴顺走廊来到“主任室”,他躬身敲门,“进来。”里面传出一个很干瘪的声音。推门进去,看见一个稍微有点歇顶的人正埋头在一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

  “宋主任,我们来了。”吴把我介绍给宋主任。我握了握对方伸来的修长干硬的手,被让坐在一把按人体工程学设计的沙发上(像坐在一个巨大动物的怀抱里),听他们寒暄了几句,随后吴适邙就告辞了。“以后有可能的话,我会来看你。”临走时他这么对我说。

  “何先生,欢迎你加入尔贝实验室。”

  “不忙,不忙。”我边说边打量坐在对面一把绿色转椅上的宋主任。转椅的扶手被设计得像一双女人丰腴的胳膊,他的两只手就搭在看起来很柔软舒适的两只女人小手上,“吴先生没跟我说清楚,贵实验室研究的具体是一些什么课题。”

  “咱们!应该说尔贝实验室是咱们的。研究领域嘛,涉及医学、生物学的各个方面,只要是需要和有价值的我们都要搞一搞。”

  “我能帮您什么忙呢?”

  “我们的各项研究莫不是以人为最终服务对象,在经过大量实验室研究及若干例动物实验之后,本着科学的、对人类负责的态度考虑,我们还缺少一个从实验室阶段到广泛临床应用、从大白鼠到病患者、从高投入到高产出-当然我并不仅指经济上-这样一个三位一体的桥梁……”他望着我毫无变化的脸,“我想我表达清楚了?”

  “桥梁?我就知道……我锉吴适邙的妈妈!”我尽量使语调不带感情色彩。

  “我们只是打算以尽可能谨慎严肃的科学态度对待我们的工作,这样把握更大一些,站得住脚。你千万别以为自己是什么试验品,我保证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一切实验、药品,凡用在你身上之前已有无数例的安全动物实验报告,这点你尽可放心。你只不过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螃蟹?我吃海带都过敏,我这人沾不得海味。”

  “何先生,你是个明白人。其实像您这样的芸芸众生满视野都是,都一样混着无所谓而认命的凡俗日子,就我而言您参不参加都悉听尊便。但我相信随着对实验室工作的深入了解,你不会后悔自己今天做出留下的选择的。根据事先对你的调查,我感觉你会比一般的庸人更配合我们的工作。”

  “如果我不配合呢?如果我现在把你的办公桌掀翻了扬长而去呢?”我以他那种微笑的表情对着他。

  “请便。不过是让某些亟须救治的病人多等段时间……罢了。就算有那不耐烦的先撒手而去,也不过是黄泉路上多了几丝游魂……而已。”他照例微笑不辍。

  嘿孙子,我心说,死了人你主任不负责倒把屎盆子尿盆子都扣我脑袋上了!我想了一会儿,“好吧,我认了,螃蟹也好虾米皮也好我都认了。”记得很久远以前我有过一个志愿,就是“为人民服务”,现在改成“为人民服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字之差么,我也算是得偿夙愿得其所哉了。反正亏也没吃在外人身上,全都为的是“人民”,“为人民服刑”、“为人民伏法”我都引颈就戕!

  “不过我想咱们是不是把丑话说在头里。其一:您能保证全部的试验最终都将指向人类吗?其二:如果有可能我想了解咱们这个班子-主要是您本人的精神状况。”

  “纸里包不住火,日久见人心。先不提那些,”他立起来,“欢迎你的加入,何朋。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们没有看错人。来,让我们为日后的合作愉快热烈拥抱吧。”尽管我不习惯,但还是犹犹豫豫站起来与他四臂相拥,并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掌有节律地拍打对方后背。先是轻抚般地“啪、啪、啪啪啪”,渐渐越来越重由掌而拳在对方后背上使劲擂了起来。“咚、咚、咚咚咚”他擂空洞的我;“棒、棒、棒棒棒”我敲结实的他。当然还是我先被擂得吃不住劲了。

  “以后你就叫我'掐哩‘好了。咱们并非医患关系而是合作伙伴,你必须牢记这一点。”

  “好的,'菜里',你还是叫我何朋好了,我没有洋名儿。'菜里'?--太拗口了,还是叫宋'死儿'吧。”我擦了擦眼角被震出的泪水,“对不起,我最近一直营养不良。”

  “这正是下面我要跟你谈的。你的待遇问题……”

  翘然高耸的仁心大厦里不但有最先进精密的医疗设备和最苟延残喘的病人,还有各种应有尽有的社区服务设施,俨然一座城中之城。我将在这里过上一种新生活,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吃怎么吃,想吃什么吃什么,百无禁忌地吃。敞开儿吃!

  随后他用对讲器叫来了“尔贝实验室”的另两位同人介绍给我认识,实习医生卞耀宗和美丽的护士姜聪。“叫我小卞好了。”卞实习医生热情而彬彬有礼,姜护士只是微笑不语。“何朋,这就是咱们'尔贝实验室'的全部工作人员了,能否多出成果出好成果就看咱们的了。”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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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四)

在吃过一顿久违了的丰盛午餐睡过一个无梦的酣甜午觉之后,我觉得口渴,正满屋找水,姜护士无声地走进了宋主任专为我安排的舒适的房间:“你醒了。”

  “啊,哪儿有水?有点渴。”我哑着嗓子说,怀疑她是知道我醒了才进来的。监视我?

  “不忙喝水,先抽点血。”

  “干么?”我惺忪着睡眼,反应迟钝。

  “常规检查。”她亮出根银光闪闪的钎子:“来,伸手。”

  我直勾勾凝望着她脸蛋子乖乖把手伸出去。啊,她的手娇小而柔暖。

  “哎!”就在她擒住我左手无名指,那钎子颤巍巍就要刺进我皮肉时,我一惊,从遐想中回过神来,鬈指成拳“慢着,这这这十指连心!”

  “没事儿,疼也就疼一下儿。来,伸过来,乖,摊开手。”她款款软语有若天籁。

  “疼一下,谁疼?你还是我。”

  “当然是你疼。”多“忽闪”的眼睛,恰似一潭春水。

  “我疼?我疼谁?谁让我疼?”我仰脸看着她。

  “当然是……”她晃晃那根钎子,划出一道令人目眩的亮弧,“它让你疼。”

  “不干。”我把手插进袖筒里。“咱不如验点儿别的,大小二便,还有那什么也现成,干么非扎人呀?”

  “两回事。其实只要一滴血就足够了。真不行吗?那只好抽静脉了。”

  “哼,我早就知道,你们女人……你们女护士都一个样!”

  “肘窝比末梢的神经少多了,你就克服一下-看你营养不良的样子,我是替你心疼那点血。”

  “这么说我心里还好受点儿。其实血倒无所谓,以前我还卖过几回血呢。”我嘟嘟囔囔挽起袖子,“咱们这儿不是挺高级的吗?怎么还让我受痛苦。”

  “这算什么痛苦啊,男子汉大丈夫。”

  “可别这么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我这么块一息尚存的臭肉,可不敢跟'丈夫'沾边儿。”她的手法轻巧,一针就见了血。“你这白大褂什么料子,怎么看起来不大一样?”我用闲着的手撩她的大褂摩挲着。

  她已操作完毕,用一块止血纤维压住针眼,“自己按会儿。”我只好停手,而嘴并不闲着,“我猜你的皮肤一定比这还滑,你有发言权,你说是不是?”

  她一边退出针筒内胆一边问:“不疼吧?”

  “其实我也学过医,中医。”

  “这么说咱们还是同行了,那你还紧张成这样?”

  “啊对!同行。有句话同行是冤家,听说过吗?”

  “好像都这么说。”

  “那你以后就叫我'冤家'得了。”

  “我还是别拿你当同行了。”她端起腰子型的小盘,要走。

  “其实中医我也就是一点皮毛,主要是望闻问切里的'问'。不过我针灸还不错。”

  “是吗,真看不出来。”

  “哎,别走哇,我还没说完呢。这不能看这得真刀真枪比划比划,今儿你扎我一针,早晚我得报答你。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惯会存针。”

  “好啦,你不是早渴了吗,右边第三个门儿营养室里什么饮料都有。”她端着我的血又轻轻悄悄飘了出去,像一朵无声的云。我看见她大褂下露出的一截藕样的柔滑小腿,心想,机器人要是做成这样也够意思了。

  半小时以后,卞大夫拿着一大张单子走进我房间。“何朋,你化验报告出来了。”

  “怎么样?”

  “总体来讲尚可,就是营养不够,看来脏器没问题。走,我带你照个相去。”

  “照相?好,等我一会儿。”我一个箭步窜到洗手间,一边自怜地看着镜中憔悴的脸,一边沾着水拍脑袋上刚才睡觉时压起来的头发。“我可有年头没照相了,是不是先理个发?”

  “不用,你甭梳洗打扮,咱们是照大相-拍片子。”他往我兴冲冲的头上来了瓢凉水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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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五)

我被机器包围着。幽暗的房间,密而不透自然光,从天花板的某处闪出一点点惨淡之光。尽管这微弱的光源顽强地想普照到屋内各个角落,无奈能力不逮,反而倒使整个房间好似处处暗伏着静悄悄不可告人的阴谋。

  从机器后面,通过麦克风传来卞大夫没有抑扬的声音,在我听来有如末日审判。“何朋,请脱掉上衣,站到一号台上去。”我赤膊在平地当央来回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一号机器。“面向机器,请往前站一些,再向前站,贴在面板上。”

  我哆嗦了一下,面板是金属的,冰凉梆硬。“好了吗?”

  “好,别左右动啊。”

  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能量互换,我温暖的胸膛正和这扎人的铁板在温度上达成一种共识。我的午餐呦,全便宜了这不会喘气的玩意儿。“卞大夫,我今儿晚上吃什么?”

  “别说话!”

  机器“嗡”地一声闷响,我腿一软险些昏厥,感到被千万条射线击穿了,再吃多少东西也补不过来了。

  “先别穿衣服,躺到五号台上去。”

  一张小床,有点像我在照片里见过的旧时的烟炕,两头不沾。我抱着膀子坐上去,“怎么躺?头朝哪头儿?”

  “床是新的,你随便,仰面躺就是了。”

  我照办。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除小卞外还有谁在幕后窥视我。很别扭很委屈,简直很女人,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何朋,请翻个身。”

  我依然照办,依然很屈辱。如果还让我脱裤子的话,妈的我先砸那一号机器。

  “好,再平躺回来。……你以前做过什么外科手术吗?胸腹部的。”

  我微微抬头,垂眼看自己毫无瑕疵的肚皮,“好像……”又用手捏了捏,整的。“没有!”

  “好,穿上衣服。六号台,坐椅子上,把脑袋伸进那个金属头盔里。”

  我一个人在大黑屋里耍巴了半天,只差没戴上面具给大伙“伙计,折一个!(吴桥口音)”了。

  “辛苦了。”从照相室出来,卞大夫拍了拍我肩膀。

  “你刚才问我动手术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查你肝区的时候我一开始没找到胆囊,我还纳闷,胆红素不高哇。后来找着了,就是小了点儿,没问题。”

  “这我就放心了。”

  “不过,为你着想我还是想多问一句,你平时吃油腻的东西没有问题吧,有没有厌油腻,食后有恶心的感觉?”

  “厌油腻,恶心?开玩笑!不过也不敢肯定,我已经很久没跟大鱼大肉打过照面了。要不今儿晚上给我加道扒肘子试试?”

  “好,我跟宋主任说一下,目前你主要就是要吃好睡好,增加营养同时多休息。”

  晚饭我果然见到了黄油汪汪的肘子及“柔肠寸断”“肝脑涂地”等菜品,素菜叫个“勾心豆角”。饭后半个小时我上了趟厕所,很痛快地排泄了一下,肚子还咕噜,我想如果再拉就向宋主任汇报,还好,没再拉。

  晚上,我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看了会儿电视。屏幕上明星们(唱歌的、演戏的、体坛上叱咤风云的、社会科学院里不务正业的,也不免翻手云覆手雨的职业政治家)济济一堂,笑语欢歌,其乐也融融。那叫一个愉悦呀,脱离生活,歪曲生活,升华生活,并轻巧地蒸发了生活。我边看边从鼻子和屁眼儿里出着冷气,这帮丑态百出的男女,他们是上帝的选民,才能活得如此兴头如此天真活泼吧。也不知是怎么出息成这样儿的!

  我用点播机看了一部老片子。导演是个情感丰沛的人,在故事里造了不少的爱,影片结束时,我脸上挂着为剧中人的幸福大团圆而流下的眼泪。心里很酸-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苦于没人跟我玩儿,也许是我的要求过高了,然而,真的没人跟我玩儿!如此想着沮丧地钻了被窝。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一直在-按卞大夫的话讲-增加营养,好好休息。他们不怎么理我,我也就乐得如此光吃不动而又有点小小的娱乐,(如看看点播节目,拿扑克牌打一卦。)过着比猪都幸福的日子。

  那是个微雨的下午。远景不见,近处窗下的树木却像盆景般剔透。我正打算小憩开睡,姜护士推开了我的门。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在这儿干了呢。”

  “都快把我忘了吧,干么呢?你看起来气色可好多了。”冷冷的天光下,她的脸儿如绢人般的干净、粉白。

  “你也不错,更楚楚那什么了。我正想睡午觉呢,一块儿躺会儿?宋死儿刚找人给我换的水床,包你躺下就不爱起来。”

  “我不像你呀,我还得工作。”

  “找我有事吗?你。”

  “我?没事。”

  “真叫人失出望外。”

  “主任说,如果你还没睡,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跟上回我看见你相比,”我一边跟着她往主任办公室走,一边用手在她身上指点着,“这儿好像胖了点儿,这儿好像倒瘦了……”

  “是吗?我倒没注意,这刚几天。”

  “一日三秋嘛,”我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比我一开始看见的时候显得更……更这个怎么说呢,你已经够成熟的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发育?重心在哪儿呢,真怕你站不稳摔着。”

  “你知道你这么说话的时候让我想起了什么。”她笑着看我,躲着我在半空中比比划划的手。

  “什么?”

  “给你抽血-刚一拿出针来,你那脸,就白了。”她是那种人,你刚顺光柱爬了一半,她把电门关了。

  “哪里哪里。”我干笑,“还是你白,还是你白。”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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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六)

“何朋,怎么样,这儿还住得惯吗?”宋死儿微微笑着问我。

  “惯,惯,都挺不错。”

  “我就说嘛,你会喜欢上咱们这个研究室的。”我发现宋主任有个习惯动作,在手上。他总是不断地两手摊开,然后缓慢而尤显有力地顺序地一个一个手指地合成拳,间或右手拇指与食指来回地搓捻着,一刻不停。他这样做时更显得手指干冷而生硬,仿佛那不是人的手指,而是某种精密的机械装置。

  “看来你休息得挺好,你看,咱们现在开始工作有问题吗?”

  是呀,我休息得不错,把自己给养胖了,(不,不是自己,是他们把我给喂胖了。)连多年未见的“晨勃”也回来了。而同时,他们大概是一时也没闲着,把刀也磨得闪亮飞快了。

  “我想先问问什么事儿,危险吗?”其实我知道就是有危险他也得说没有。

  “没有,”果然,“你完全可以放心,怎么会想到有危险?你看你参加'尔贝实验室'以来,你的面貌有了多大的改观。你来的时候中度营养物质缺乏症,红细胞十克左右,压积也底,面色晃白,如今你比百分之九十的人脸色都好,体重也增加了。但呢,”他抓了几下挠,“但呢,体重膨胀得太快了。不用我拿营养学的书籍给你对照,吃了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我查了一下膳食记录,你每餐都摄入大量的动物性油脂,还爱吃零食,奶油制品、各种口味的巧克力、将近十种油炸坚果,还有无节制地吸烟……”

  “您这是要跟我算账吗?那可就算白搭了。我来的时候没钱,现在一样没钱。”

  “你怎么这样性急呢-标准的A型性格-这也不利于你的健康。我是想告诉你其实这种毫无节制的生活方式对健康是有害的。”

  “节制?那些东西都是你安排人送到我屋里的,现在又跟我提节制,成心害我?”

  “口腹之欲嘛,人之常情。再说,不合理饮食是不利于健康,可也总不至于过个把星期的好日子就把一个人的身体给毁了。我是想说你是否还有别的变化,比如说,比以前更懒了,不爱活动、易怒,有时嗜睡有时失眠,常常惊醒……”

  “对对,我都有。怎么搞的?”

  “你已经有了高血压和高脂血症的初期症状。”

  “是吗?这在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那怎么办?”

  “好办,脱脂。”

  “不懂。不是医用棉和广大妇女们用的那个才……”

  “新疗法,你当然没听说过。”他得意地活动着手指,“以前的老办法不外是吃吃降压降血脂药――从数量上打一个比方――一片不够两片,一瓶不够两瓶。有些药确实不错,没有毒副作用,但降起来太慢,疗程长,病人往往不能坚持;降得快的副作用又太大,搞得患者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患病治病都苦不堪言。现在不同了,咱们尔贝实验室有一种新方法,很快就让你(我!)已经粘稠的血液清爽,让你已经开始硬化的血管得到软化,而你只不过在床上躺那么三两个钟头而已。”

  “听起来真是不错,能亲眼看见、亲身体会您高明的医术是我的幸运。可是,您怎么知道我一定高血脂高血压的?”

  “我说你是你就是,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是,我不明白怎么连血都不抽了这回。”

  “你来的时候抽血是为了检查你的脏器功能,有没有传染病等等,这高脂血症没那么费事。你总要新陈代谢吧,你早起总不免要掉头发吧?一根头发的毛囊组织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权威就是权威,我没得话说,只有随宋主任的便了。

  结果他们在我左右臂静脉上各接了根管子,连在一台机器上,姜聪往机器里加了些他们称之为“蓝球”的蓝色液体。“不用担心,”姜聪第一次主动摸了摸我的手,以示慰安,“主任研制的蓝球有极强的针对性,只选择甘油三脂和低密度胆固醇吸附,其他一切营养物质都不会损失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第一个吗?”

  半个钟头之后宋主任示意可以打开我右臂的管子了,我紧张得不敢看,不知要流多少血。只听得姜聪兴奋地叫道:“出来了,主任,您看!”

  主任显然也很满意,“何朋,你身上的油还真不少。”

  “我身上有多少油水我心里清楚,”我故作虚弱地小声道,“主任啊,多少给我流点儿,别尽着往外泵,来之不易。”

  “怎么?有什么不适吗,何朋。”姜聪问。

  “啊?”我刚想说难受,又怕他们再为抢救我使出别的手段,“没有,就是有点儿乏,没劲儿。”

  “心理作用,”权威什么时候都是权威,包括我说谎的时候。“不会有事的,小姜,你就在这陪他一会儿吧,做完端到化验室去,渗出成分也化验一下。”

  “好的。”

  主任出去了。姜聪忽左忽右地在我身边床头忙着,想到曾经遭遇过的那些绝情的女人们,我忽然有所感想,心头一动。

  “哎,姜聪,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倍儿慈祥的老头。”

  “是吗。”

  “老头跟我说了一宿话。”

  “都说什么了?”她的眼睛无邪闪亮。

  “说咱俩,说咱俩有一度姻缘。”

  她扑哧笑了,“真服了你了。”

  “有点玄是吧。我也问他了-哪有这做梦娶媳妇的事儿。可是他说他是那谁,不由我不信,他还说让我问你呢,你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梦?那老头挺长的白胡子。”

  “我大概左右脑都不如你发达。”

  “遗憾!不过没关系,往后睡觉的时候警醒着点儿就行了。”

  “还不敢扭头看看呀。”

  “什么样?”

  “白花花的,你看呀,已经出来一大盘了,都是动物脂肪啊。”就算是看见了工作成绩也别这样啊,也不想想我有什么想法。

  “我有点渴,能喂我口水吗?”

  “再坚持会儿吧,现在喝水会稀释血液,影响效果。”

  “真不心疼我,你看我嘴唇干的。”我横着嗓子说,“不给水喝,喂我点奶也行,我不怕腥。”

  “放松点儿,马上就好了。”

  做完治疗,姜护士端着一盘子动物油脂出去了。过了十分钟,床头柜上方的自动给药窗口“啪嗒”一声,我打开看,是罐奶茶。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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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为人民服药(七)

傍晚,当我敢起来活动的时候,果然觉得清气上升,浊气下降,食归大肠,水归膀胱,骨头都轻了不少。吃过晚饭(还是大鱼大肉,哪儿跌倒的哪儿爬起来。),我溜达到宋主任办公室,看见他正在翻卷宗,抬头看见我,“哦,能下床了?快请坐。”

  “主任就是不一样啊,老那么忙。”

  “早晚都是我自己的事,小卞目前还帮不了我太大的忙。你怎么样?”

  “行,有点像小的时候刚起床的那感觉,”说着我轻快地做了几个下蹲站起的动作,“大概跑个三两千米没问题。”

  “这么说脱脂疗法还算成功?”敢情权威也得了便宜卖乖。

  “您不是现在才想到成功的吧?不是做之前就挺有把握的吗,本来我都有点相信这儿是个正经八百的医院了。”

  “你完全可以继续相信下去,而且越来越打消疑虑。你说跑个两三千米,这我可不信,资料表明你短跑记录好像更突出一些。”

  “嗨,随便那么一说。多少年了,好汉都不提当年勇,何况我。”我坐在他对面,轻松地颠着二郎腿。

  “是呀,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我有位……也算是病人吧,按说还是我的父执辈,先父的一位老朋友,类风湿关节炎,许多年以前就关节强直,根本无法活动。每天躺在那儿,痛苦得不得了。前几天我去看他还跟我说,‘掐哩呀,看你们年轻人多好,想到哪儿走走、看看干点什么都方便,看我,老朽了,还要受这个罪。’你瞧,我还算年轻的了。”

  “其实年纪关系不大,关键是他的健康状况不佳。”我假充内行地评论道。

  “就是呀,我这里有许多病案,风湿的类风湿的,什么年纪的都有。这就像一辆汽车,哪都挺好,发动机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轮子坏了,跑不动了,泊在路边,拖又拖不动,经年日久,风吹雨淋,本来良好的机件也坏了,失灵了。”

  “那您就给他们研究研究,换个轮子呗,以您的医术……”我想恭维他几句却自己主动入了他的圈套(当然,我不这么说也是在劫难逃)。“我也正这么想。以往的人造关节不能克服工程学上的障碍,功能是勉强有了,耐久性也还可以,可是关节腔的噪声和润滑部分总也解决不好,患者不太满意。我最近正在和人体工程院几位主任一起研制一种新的人造关节,进展还算顺利,目前只差腔内润滑液和结缔组织这两块还有点小问题,相信不久就能问世了。何朋,你愿不愿意做这第一个试用者?”  

  “啊,不不,您不是说有那么多痛苦的患者吗,先尽着他们吧,我这还凑合用。”     

  “你有所不知,这里有个保险系数问题。你是健康的,我们将先取下你一个健康的关节做保鲜处理,万一新关节失败了,还换回你原装的,这在临床上被称为一过性或可逆性的。别的患者就没有这种退路了。”

  “我还有退路吗?”

  宋死儿并不搭我的话茬,径自说下去,“新关节很有可能做成万向的,假如安在膀子或肘子上,你将毫不费力地挠到自己后背的任何一点,只要你有这种要求。”

  “不用这么费事了吧,我可以在门框上蹭。”他说得我浑身痒痒。

  “膝关节呢,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向后、左后、右后等各个不同方位咕咚一声跪下去。”

  “拜四方倒是方便了。”他把我逗乐了。

  “如果是更换髋关节呢,”他越说越兴奋,手指也越发动得快而有力有节奏,“那将对竞技体育、舞蹈事业是个多么大的鼓舞!”

  “停!停、停,假如要安您手上,怕是同时十台八台的手术也不够您忙的了。”

  “哦,这你又有所不知了,手指关节太小,牵扯的神经和筋肉也太多,目前……”

  “如此看来我以前对手指头的尊敬还是很不够的-能把您难住谈何容易。”

  “不过,你不用担心,会有那么一天的,当手上的万向轴广泛应用之时,无疑对手工艺者也是个极大的福音!”

  “担心?我倒是不担心,我是怕您累着。”关于他的专业我是不想再听了。“刚才您提到您父亲,您说是‘先父’,怎么宋老先生过世了吗?”

  “啊?这个说来话长,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父亲跟我提过,早年间在我们老家有一位很有名的游方郎中也姓宋,远近闻名。不知宋老先生的名讳是……?”

  “蚕生。我父亲的生日正是桑树开花的时节,我祖父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我们家里苦哇,算来先君倒是我们家出的第一个读书人。”

  “宋蚕生!那没错了。我那先君在世的时候倒没提您父亲跟桑树的关系,只说宋郎中用药又猛又狠比病人还恨病,把病人给治的呀,见一个灭一个,总之我们那块儿的病人越来越少,最后基本上消灭了一般的常见病和疑难杂症患者。好像有副对联我还记得:不明才主弃,多故病人疏。”

  “哦?”宋主任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也知道这副对联?”

  “怎么?这是保密的?”

  “跟我来。”他兴冲冲把我领进里面的套间。

  内室拉着窗帘很幽暗,颇有些旧时风貌,与外间的现代化陈设大异其趣。两把红木太师椅,中间一张条案,上放着沙漏、腕(脉)枕、银针等古旧器物,旁边两只掸瓶里分别插着个幡儿,条条片片大有一碰即碎之势。左边那条写着“祖传丸散秘炼膏丹”,右书“枪打无名鸟病治有缘人”,中堂就是我刚说出的那副对子,横批是“悬壶济世”(我所听说的横批是:药到命除),落款处颤书“卧辞宋大夫 吴福寿”。四壁墙上还挂了几挂颜色泛黄的蛇皮和一对鹿角,还有些我说不上名目的牛黄狗宝及猴枣之类。因为环境有种不言自明的压迫感,我低声问:“这吴福寿是什么人呀,字倒是不错,看得出是练过几天大字的,可就是有点颤颤危危。”宋死儿没张嘴只是恭敬肃穆地环视了一下屋内的各样器具,就又肃穆地带我退了出来。

  “这些就是先君当年行医时的一部分纪念物,我集中放在这儿,时时来缅怀一下,也是略表对他老人家的怀念之情吧。那吴福寿是我们-哦不,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乡党了-是咱们家乡一带一个财主,让我父亲看了一辈子的病,最终还是去了。唉,这也是我们做医生的宿命呀。吴老先生与我父亲是好友,临终前,拖着病体非要把这两句流传在家乡一带很长时间的话亲笔写下来送给先君,先君有心不受,又不忍逆临终老友的一片心意,结果,写下这幅字没两个时辰吴老先生就人事不省了。字送出去还没裱好,他就咽了气。唉……哦对了!”我被这段故事所吸引,他冷不丁一句“对了”吓了我一跳。“这吴福寿吴老先生就是送你来的吴适邙口天吴的先人。你看,世界真是小哇,咱们三个同乡就这么巧,又碰在了一块儿。”

  “这就叫阴错阳差吧。刚您说先君,莫非宋老先生也仙去了吗?”

  “不,他老人家还在世。说起来这人一老也挺有意思,记得有几年,那时侯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他常常对我说,治了一辈子病,但还是看着许多老病号一个个故去,总在自责医术不到家。还老做梦,梦见那些已不在了的人,经年累月地睡不好觉,经常被惊醒听见窗外床头的有人叫:宋郎中宋郎中……,老人家有一天实在受不了了,改有形为无形,整日持斋念佛,以赎自己在尘世间的罪过,一方面也想度更多的人到极乐世界去。搞了一辈子国医嘛,这也难免,最终归到'同体大悲'这四个字上,干脆到深山里辟谷了。临行前对我说:我不想再有任何的尘缘牵挂,是不会回来的了,以后你就当我死了吧。”

  “所以您就接过了老先生的衣钵,继续他未竟的事业。”

  “他说要了断尘缘,可我这为人子的又哪里放心得下。”

  “算是出家了?”

  “应该算个居士吧,法号是他自己取的,叫无常。”

  “黑无常白无常?”

  “黄无常!”宋死儿变了脸瞪我一眼,随即又缓和了,“唉,一提起这些家事,不由人心里发酸,好在你也不是外人。不过,这些我跟小卞小姜他们都没说过,今日遇见了故人,是你提起那副对联,勾起这些往事。”说完他又开始活动他那刚刚一直未怎么动的手指,“何朋,你先回去休息吧,准备好近期做手术,啊,忙过这一段,等手术过后我安排你度一次假。”

  我掩门出去时,听见他拿起电话,“小卞,到二号实验室的黄柜里给我拿两片后悔药过来。”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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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偶先出去玩了,回来再续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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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看得我头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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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读文章要有耐心嘛……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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